這時候，他已經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從未見人能把白色制服穿成這樣——絕不是醫院裡常見的那些舊舊的，皺巴巴的，泛黃的醫生工作服——不不不，非常非常挺括，非常非常整齊，非常非常秀麗。
尤其是她站立的姿勢，身形筆直，形如鳥語林裡高高的、寂寞的站在山崖之上的鷺鷥。
不不不，他從未見女人這樣文雅的站姿。那麼精神。
那是一個人，對自己有極大的信心，對這個世界有極大的熱情，對生活非常的誠摯纔會有的態度。一般女人，很難有這樣的神態。
發漆黑，衣勝雪。
曲存姿忽然有點透不過氣來。
他閉了閉眼睛，彷彿還在夢裡，無數次，恍恍惚惚的，那個人影，若隱若現。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影像居然還沒消失——一直站在那裡，靜靜的，淡淡的，烏黑的頭髮順服地貼在腦後。並不是完全職業女性的氣質，她帶一點懶洋洋的慵懶。尤其是臉上的那一抹紅暈，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她沒有看他。
目光掃過來的時候，也不經意的，視線並未落在他身上，就像任何街邊的路人甲。
曲存姿忽然覺得很冷很冷。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冬天，他也是這樣冷。
但是，比不上現在，他渾身冷得可怕，四肢都有點兒麻木了。
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
她拿起手機，說了幾句，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然後靜靜地聽着，這電話時間持續了幾乎十分鐘才掛斷，然後，她走到診所門口停着的一輛小小車子上，自己駕車離去。
曲存姿的腳步很僵，他不知是怎麼跟上去的。
不不不，她不是李小寶。雖然她的眉目，她的臉龐，她的烏黑的頭髮，她那種紅潤的臉頰……那絕對是小寶。
他這幾年，從未想起過她，做夢都沒夢見過一次。
只是在那些冰冷刺骨的夜晚，他常常伸出手擁抱。每每醒來，只是抱着枕頭。
只是在那些寂寞難耐的夜晚，他一個人對着獸棋，看豺狼虎豹們一個個從食物鏈頂端開始進攻，然後，把這個世界吞吃得一絲不剩。
他不記得李小寶了。
他從來沒有想念過她。他連做夢都不會夢見她。
他已經將她的樣子忘得精光，但是，看一眼，就知道，那一定是小寶。
是她。是。
化成骨灰，他都不會認錯。
變成露水，他都不會認錯！！！
絕不會認錯人。
……
只是，李小寶從不會這麼勤快。李小寶也從不會穿得這麼正式。李小寶更不會用手機跟任何人通話。
李小寶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不不不，不是這個人。
當然，那不是小寶。絕對不是。
他跟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他甚至不敢走得近一點，生怕靠近了，那是一個模糊：好多次，他在大街上見到相似的背影，但是，每次奔過去都是虛幻。這一次，他想也不會例外——我們的眼睛常常會欺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