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着馬鋼即將給我的兩條路,或許一條是死,一條是苟且偷生。
馬鋼鬆開我的下巴,拿起煙點了一支,慢悠悠的吐着煙氣,伸手從茶几下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和一個首飾盒。
“第一個,和我結婚,”他將首飾盒放到離我更近的地方,“我們把孩子接過來,就在這裡定居生活,你放心,我會像對親生兒子一樣對他,絕不讓他知道他有個什麼樣的親爹,我也會好好對你,讓你做我世界裡的女王,我馬鋼說到做到。”
這是他給秉良選的路吧,我結婚,要回孩子,奪走了秉良的一切,他勢必要回國,鞏固他的地位,掌管幫會,用權勢來填補空虛,不,我不能這麼做。
馬鋼看穿我的思想,咬緊牙關,將菸蒂按滅在菸缸裡,指着那封牛皮紙文件。
“第二個,國際救援組織聯盟在中非的醫療組織,爲期一年至三年,這裡有你參加支醫的全部文件。”
我微握着拳,中非,全世界最貧瘠最混亂的地方,乾旱,疾病,戰爭,恐怖主義。
殘酷的選擇:和不愛的人在一起傷害別人,亦或者是九死一生,馬鋼果然給我一條生路一條死路,但我寧願用我的死路,去換秉良的安寧。
“不用馬上回答我,好好考慮幾天。”馬鋼再次去拿煙,而我卻將手伸向那個牛皮紙袋,他拿着打火機愣住了。
“不用考慮了,謝謝五哥。”我鎮定的鬆開線圈,看了眼上面的集結日期,還好不是明天,我還可以偷偷和他們道別。
起身走進臥室收拾行李,其實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切順其自然吧。
坐在出租車裡看着那棟房子,今天天氣不錯,秉良、安娜正在房子外面的草坪上和好好玩兒遊戲,好好已經12個月大了,蹣跚的步履拉着秉良的手不停的走,興奮的時候便會嗷嗷的大喊,咯咯的笑,逗得鄰居們都很開心,我捂着嘴失聲痛哭,拍了下出租車司機的靠背,示意開車。
親愛的寶貝和愛人,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真想親口對你們說聲愛你,但我知道你們會了解我,會明白我深愛着你們。
沒想到馬鋼會來機場送我,他還不死心,掏出首飾盒向我手裡塞,“和我在一起沒那麼難,別自討苦吃了。”
我看着首飾盒笑了笑,塞進他的西裝口袋,平整着他的襯衫領子和衣襟,堅定的扭身走進醫療組織一行人當中,背對着人羣坐下,不再看他,我自私慣了,這一次讓我爲別人活一次。
*
耳畔是雜亂的聲音,哀嚎,啜泣,各種語言不停的祈禱,還有恐懼的喘息,我的手被反剪着,頭上罩着黑色的布袋,微弱的光通過棉線交織的縫隙投進瞳孔,艱難的動了動身體。
烏干達政治暴亂,我們在坎帕拉準備乘機離開時,叛軍搶佔了機場,衝上了我們的小型飛機,將我們挾持到這裡,作爲和政府軍談判的籌碼。
此時我經歷着前所未有的恐懼,曾經離死亡那麼的近,可此時卻害怕真的死掉,拼命的呼吸着乾燥又嗆人的空氣,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掙扎了幾次都沒能坐起來,只是調整了個姿勢,能讓我看到那丁點的亮光,已經是白晝了,一個又一個的日夜更替,我們的心靈和身體都在
承受着煎熬。
帳篷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人影擋住了我面前最後的亮光,我知道他們又來送飯了,每天兩次,水,飯,吃不飽也餓不死的量,苟延殘喘着。
頭上的面罩被揪了下去,這次和往常不一樣,我們所有人都被摘掉了面罩,割斷了手上的塑料繩,被迫聚在了一起。
高大的軍人大聲的喊着什麼,用槍指着我們的翻譯,翻譯怯生生的抱着頭,小心翼翼的翻譯成英文給我們聽,大體意思是政府軍不管不顧我們這些人的生命,他們只能動用其他手段。翻譯還叫我們抱頭排成兩隊蹲好,面對那個手提攝像機。
我們的領隊被揪到攝像機最前邊,撕下袖章舉在胸前,用英語一遍一遍的說着:TheInternationalAssistanceGroup(國際救援組織聯盟),SOS。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那些軍人們宣讀的什麼東西中,軍人說完後,舉起手槍,槍口對着領隊的腦袋,拉開了保險,我們都嚇壞了,但那人最終扣動扳機的時候,卻瞄準了領隊的肩膀,“砰——”耳畔嗡嗡的轟鳴着,再看地上蜷着的男人,痛苦的捂着肩頭,血流如注。
那位軍官模樣的人走開後,我們纔敢圍上去,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條止血,子彈雖然傷及到骨頭,好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恐怖的氛圍卻瀰漫在這間帳篷裡,不知道明天將面對什麼。
翻譯告訴我們,叛軍要一千萬美金,他很絕望,這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條件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交付贖金,我們只是在等死。
我們輪流照顧着領隊,他越來越虛弱,精神開始萎靡,失去意志,再不救治可能就支撐不下去了,但我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十幾個人就那樣聚在帳篷裡,等待着下一個倒黴的人被拉出去槍斃,這種等待是最折磨人的,恐懼彷彿一張無形的巨網,吞噬着我們的神經,炮火連天的聲音,或許不需要什麼處決,只要一顆剛好打來的炮彈便解決一切。
帳篷外每天都有不同的集結,翻譯會告訴我們一些戰況,多半都是叛軍敗退的消息,這對我們來說無異於死亡預報,越來越緊迫。
我們的領隊在堅持了三天後,得了併發症死了,整個帳篷裡充滿着死亡的味道,那具被毛毯包裹的屍體,彷彿是個巨大的漩渦,引領我們走向無盡的黑暗。
一名法國醫生唱起了《HealTheWord》,低沉甚至有些沙啞的嗓音,曲調更是不敢恭維,卻唱得我們淚流滿面,炮火聲近了,我們漸漸聚集到一起,握着手,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巨大的轟鳴聲和大地的震動帶來一片煙塵,我們東倒西歪的撲向四處,帳篷一邊坍塌了,在巨大的驚恐過後,我們才反應過來,翻譯首先衝出帳篷,耳畔不停的響着啪啪的槍聲,誰也顧不上誰,都向帳篷外跑,硝煙戰火一片。
我看着四散的人羣,有平民,有軍人,有各種膚色的人,塵土飛揚,耳朵長時間的嗡鳴,彷彿置身在3D電影裡一樣,不敢相信這些是真的。
那一刻忘記了跑,也不知跑向何處,但並不是我一個人被驚嚇住了,有很多人都像夢遊一樣,有的捂着耳朵張着大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被摧毀的房屋,有的則和我一樣,看着某個地方發呆。
火
箭炮的哨音由遠及近,在身邊不遠的地方爆炸了,我也隨之倒在地上,不是被氣流擊倒,是被人撲倒的。
我定睛看着那個帶着軍帽的男人,仔細分辨着他的容貌,馬鋼一身僱傭軍的裝束,拎起我的胳膊,拉起我弓着身體向一棟房屋的殘垣跑去。
他的嘴一張一合,我知道他在說話,但卻聽不見他說什麼,我搖着頭,大聲的叫着他的名字:“馬鋼。”
坐在那段剛剛能擋住腦袋的斷牆後,捂住耳朵聽着馬鋼手裡的FN-P90(單兵自衛武器,近似衝鋒槍)發出的突突聲。
許久,馬鋼再次拉起我向叢林裡跑,不知跑了多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他一個踉蹌,我便也跟着摔倒在草地上,抱着頭不敢動,耳畔的槍聲漸漸小了,馬鋼的喘息聲卻驚人的大,他按着我的腦袋,拇指刮刮我的臉頰,呵呵呵的笑了起來。翻身坐起來,靠到一棵樹上,半天才叫我,“行了,起來吧。”
我纔敢擡頭,向他爬去,拉着他的手坐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他點了一支菸,“掙錢唄,一天一千美金。”不知說的是真是假,我向四周看去,離那個村莊並不遠,此時雙方交火已經停了,軍人用槍指着躲藏的人們,再次把他們聚到了一起,醫療隊的人員正在救人,而那些冷血殺手卻正揪着他們的頭,挨個盤問。
“我的同事還在那兒,我們能不能救救他們。”
我想站起身,馬鋼拼命拉住我的手,將我按在地上,“自己還救不了呢,救別人。”
說的也是,那些軍人開始向四面八方掃蕩,我忙拉馬鋼,“他們過來了,怎麼辦?”
馬鋼嗤嗤一笑,“跑唄,拉我一把。”
我用了些力氣去拉他,他的腿蹬了兩下,卻沒動,我皺起眉頭,蹲在他身邊撥了一下他的身體,他順勢倒在我懷裡,後背已經被殷紅的血跡浸透。
“五哥,五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被嚇呆了。
馬鋼握着我的手,強打精神笑笑,“沒事,被彈片崩到了,別害怕。”
我的眼淚順着眼眶滾落,無聲無息打在他的臉上,他鬆開手上的槍,擡手抹乾我臉上的眼淚,“小魚,你不是說五哥無情嗎,我來救你了,你還恨我嗎?”
我忙搖頭,“你別說話,我扶你起來,我們回去,我的同事能救你。”
我要扶他,他卻按住我的手,“小魚,你還恨我嗎?”
“不恨,不恨。”我用盡力氣扶他坐起來,架起他的胳膊,拼命想要站起來,他太重了,也或許是我這些日子被折磨的,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就那樣駕着他起來又跌倒,跌倒又再次嘗試。
“小魚,別費力了。”馬鋼的呼吸變得窘迫起來,疼痛讓他皺着眉頭,放棄了努力。
“五哥,你幫幫我,你快起來。”我乞求着他,按住他腰上的傷口,再次扶他,幾乎是徒勞,而那些軍人似乎也看到了我們,吵嚷着向這邊聚攏過來。
“小魚……”馬鋼擡手要摸我的臉,手卻在我眼前一晃,隨後重重的落在地上,我忙握住他的手,“小魚,五哥想愛,可是從來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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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