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柱一走,王大壯立即從旁邊的病房裡溜過來。
“大壯,你爸讓你早點回去,他有事要對你說。”烏海說。
“他能說啥事兒啊,無非就是讓我收心好好學習唄!”王大壯不滿地撇撇嘴說道。
“烏海,你帶着同學們快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月芳見天色已晚,便說,“明天你放學了再來,來的時候把洗臉用的都拿來,再提一個水壺。”
“媽,還是咱倆守着吧。還能換着休息一下。”烏海說。
“我也要守着。”烏江說。
“你就別湊熱鬧了,快帶着夏回去。”烏海不容分說,安排道,“明早上學去了給我請上一週假。”
“阿海,你快去上學,請一週假幹嘛?學業不能耽誤。”成祥聽兒子說要請一週假,有些着急了。
“爸,沒事兒的,現在學的都很簡單,我在家裡看看書就會了。不會耽誤的。”烏海自信地說。
“就讓他守兩天吧,不然他也不能安心學習啊。”月芳說。
烏江帶着妹妹和同學們走了。
烏海和月芳守在成祥的病牀前,一整夜都沒敢閤眼。成祥總是做噩夢,總是會把自己折騰醒來。他一醒來就要水喝,好像總是在渴。
短短兩三天時間,烏成祥的鬢角竟然長出了白髮,他一下子好像老了。
是意外的事故將他提前推入了下坡路啊。
第二天早上,大清早,大夫還沒來查房,張小妮臂彎裡挎着一籃子雞蛋走了進來。
她一進病房,看到病牀上兩鬢斑白的成祥,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成祥,我們家金禧對不住你……”
“別說了。這事兒過去了。”烏成祥淡淡地說。
月芳突然想起什麼來,她對烏海說,“阿海,你出去給你爸買碗粥來,咱們不吃能行,你爸不吃不行啊。”
烏海答應着去了。
過了一會兒,月芳說,“張姐,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去衛生間,就來。”
說着拉上門,出去了。病房裡只剩下成祥和張小妮。
月芳並沒有去衛生間,而是靠牆站着。
只聽病房裡傳來張小妮低低的哭泣:“你咋那麼傻啊?你就不能長一點點心眼啊……”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成祥說道。
“金禧其實早就知道我們的事兒了。”
“我知道。”
“他喜歡月芳。他嫉妒你,恨你。”
“我也知道。”
“那你還……”
“媽,小米粥買來了。”
烏海見母親淚流滿面地站在病房門口,十分不解。
他通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窗看進去,見張小妮握着父親的手,在哭泣。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媽媽,進去吧。”烏海輕聲說。
月芳點點頭,她故意咳嗽了一聲,說:“阿海,你咋沒買紅棗粥,補血的好點。”
張小妮聽見月芳的咳嗽聲,急忙放開了成祥手,抹掉了淚水,站起身說:“我該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月芳看了她一眼,問:“金禧下井去了嗎?怎麼沒有陪你來?”
“嗨,他還下什麼井啊,自從那天回來,連覺也睡不着,成天緊張兮兮的。”說到梅金禧,張小妮又復原成那個潑辣十足,爺們氣息濃郁的張小妮了。
“啊?怎麼會這樣?”月芳不禁有些擔憂。
“估計是嚇得來。”成祥說,“讓他好好緩緩吧。過些天就好了。”
誰知,過了很多天,梅金禧都沒有好起來。
他成天胡思亂想,嘴裡念念叨叨:“如果那天成祥沒有來找我,或者沒有找到我,埋在那裡面的就是我,誰也不會知道。”
“說不定,我爛成骨頭,也沒人會發現。”
“都怪我,我要是不偷懶睡覺,成祥也不會沒了胳膊。”
剛開始,張小妮還勸他兩句,“你別老自己嚇自己了,那不是剛好碰上了嘛。”
或者說“你命大,不會再遇上那樣的事兒的。”
可是,梅金禧一句也聽不進去,他還是那樣自責,或者自己嚇自己。
後來,他成夜成夜失眠,神經漸漸衰弱,爲了強迫自己睡覺,他開始喝酒,喝醉了,還能睡一會兒。
就這樣,又逐漸酗酒成癮。梅金禧日漸消沉,蓬頭垢面,也不敢再去醫院看望烏成祥,終日躲在屋內,喝酒,練字,或者喝醉了胡說亂唱。
“早知道,你會變成這個球樣子,成祥就不該救你!”
終於,有一天,張小妮忍不住憤怒,罵了出來。
“你看你現在變成啥樣了?人不人,鬼不鬼,簡直活像個瘋子超子!”
張小妮越罵越生氣,好像罵着罵着,一個火又生出一堆火來。
“你再這樣下去,早晚得喝死。早知道你喝死,你不如下井去,讓石頭砸死,讓煤埋死,讓礦車撞死。你在井下死了,我們娘們還是工亡家屬,每月還能領些錢呢。”
張小妮罵着,越罵越痛快,她覺得自己快要憋瘋了,只有把那幾個死字咬得重重的狠狠的才覺得過癮。
梅金禧趴在牀上一聲不吭。
他不是沒聽見,他全部聽見了,只是他懶得理她。他已經沒有精力生氣了。可是張小妮這個女人太毒了,她怎麼可以咒自己去死?她不知道井下工人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個死字?他們背的礦燈上面的牌號裡面都把4去掉了的。
梅金禧蓄足了勁兒,一骨碌從牀上翻起來,冷不丁就撲向了張小妮,看準她的嘴,就是一拳。
梅金禧醉眼朦朧地指着張小妮罵道:“你這個潑婦,爛鞋,我忍着你,讓着你,你還咒我死。我死了,你也跟烏成祥過不成!”
張小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梅金禧搗了一拳,頓時火冒三丈,也使出渾身的勁兒,撲了上去。
“梅金禧,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一天又上班,又顧家,還得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伺候你睡覺,你還打我。你以爲你把我打死,就能跟夏月芳一起過?沒門!”
兩個人吵着罵着,就扭打在一起。
單身宿舍都沒有院子,這一天天氣不好,很多人窩在屋裡打牌或者喝酒看電視,所以梅金禧家門口很快就聚集了很多人。
他們一邊看熱鬧,一邊議論。
“這兩口子又是咋的了?”
“唉,聽說自從冒頂事故後,梅金禧有些神經不正常了。”
“他們家的事兒啊,複雜着呢。”
看熱鬧得多,拉架勸架的倒少,好像那些人都巴不得家家天天鬧仗,他們的日子才過得有意思。
倆人正打得難解難分,大家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人羣裡衝進來一個孩子,一把將兩個人抓住,大吼一聲:“叔叔阿姨,你們不嫌丟人嗎?你們看,門外那麼多人看笑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