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宣注意到付墨生與齊槐二人審視的目光。
作爲魚龍寨的少寨主,雖然只有破冥境的修爲,但也是見過些許世面的。
他知眼前二人俱是修行者,以他當前的眼力和粗淺的望氣術境界,難以看透實力。
故而比起謝莊主更爲恭敬。
面對付墨生的問詢,他急忙說道,“不瞞二位。如今看到秋官這幅模樣,趙宣悔不當初。若非我放不下心中情思,執意糾纏着她,她也不會與謝伯父起那無謂的衝突,不會一氣之下跑到罕無人跡的墳林,更不會中邪一樣遭遇此等變故。說起來,都是我害了她。”
少年性情流露,說着說着,竟哭了起來。
付墨生有些無奈。
原以爲能從這真元觀少年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沒想到不如不問。
他轉頭看向茶肆店鋪內自稱爲木遙的謝秋官。
這少女身上縈繞着幽冥氣,雖然極淡,但卻逃不過望氣術的觀察。
他不相信趙宣觀察不到這一點,故而又追問了句,“秋官姑娘死氣纏繞,你不覺得怪異?”
“啊?”趙宣茫然,隨後解釋道,“秋官在墳林裡的一具棺中躺了一夜,難免會沾染些許幽冥氣。”
付墨生微皺眉頭。
心想原來你是這麼認爲的。
可靜靜觀察數息,他發現少年趙宣無論氣機或神態,甚至連心跳都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虛假模樣。不免又狐疑不解。
只好求助於師兄。
神景境界的齊槐與付墨生一樣毫無頭緒。
在他看來,謝空山與趙宣兩人應是並不知情,也未說謊。而那自稱木遙的謝秋官,雖然遭遇離奇,有諸多可疑,然而一時半會兒同樣無懈可擊。
故而略作思量之後,齊槐默默探出指尖,清輝微綻,一朵琉璃蓮花虛影漂浮而出,剎那沒入茶肆內謝秋官的眉心。後者周身縈繞的幽冥氣如被禁錮一樣產生片刻遲滯,悲痛欲絕的少女溫和嚶嚀一聲,軟倒下去。
趙宣眼疾手快,箭步上前,將其攬入懷中。
謝莊主凡夫俗子,見女兒被制服昏倒,神色焦急,正要開口,卻被齊槐安慰說道,“令嬡無恙,只是陷入沉睡而已。”
謝空山看着女兒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老眼痠澀,低聲抱拳懇求說道,“還望二位施以援手,救我女兒脫離苦厄。”
情急之餘,險些跪首。
付墨生趕忙攙扶。
寒風捲過死寂的街道,吹掃而起一陣飛花輕雪,像是祭奠小鎮的紙錢。
付墨生與齊槐對視,皆看到對方眼底的凝重。
兩人心有靈犀,知道如今唯一的線索,便是謝莊主口中所指的那片墳林。
甚至是謝秋官曾躺入的那口空棺。
這撬動陰陽的楔子禍根不除,謝家姑娘恐終將會被木遙的殘魂拖入萬劫不復的冥土。
……
謝家莊隱於蒼鬱山巒之中。
莊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幾人身上從亭西鎮裡帶出的那股陰寒。
廳堂之內,早有兩位身着墨底金絲符紋道袍的年輕修士等候。
一男一女,容貌相似,氣質非凡。
正是來自天符宗的弟子,秦無雙與秦舞陽兄妹。
謝空山唯恐怠慢貴客,進門之後,趕忙賠禮。
寒暄數句之後,爲付墨生與師兄兩人引見,“秦無雙與秦舞陽兩位仙士,是我託一位遠房親戚,請來爲小女治這離奇症狀的天符宗高徒。這兩位……”
謝空山忽然想起,自己竟忘了去問兩位恩公姓名,一時有些尷尬。
“還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付墨生觀此二人周身紫薇氣凝練,俱是龍門下境的修爲,不由暗自訝異。
想來就算是放在天符宗,這對兄妹應該也稱得上是天驕了吧?
他有些猶豫是否要自報家門。見師兄輕輕頷首,這才說道,“在下付墨生,與齊師兄皆來自鴻都學宮。”
秦無雙面容剛毅,目光掃過付墨生,未作停留。
廳堂甫一照面,他便猜到了兩人來歷。
放眼整個西千重洲,也只有鴻都學宮的弟子外出,能見到熒惑觀魔修與清淨觀禪修結伴而行的不諧情景。
他的目光毫無意外最終落在了齊槐身上,而後驚詫。
齊槐此時略施手段,隱藏了些許修爲,在秦無雙的望氣術觀測下,處於龍門境巔峰境界。
故而秦無雙稽首說道,“原來是學宮內院天驕。
齊師兄龍門境巔峰,想來在稷上峰排名已是前五了。”
按照往年慣例。
鴻都學宮龍門境修爲的稷上峰弟子,俱是爭奪下屆驚龍榜的強有力人選。
而若是老牌的龍門境巔峰,幾乎都在驚龍榜榜上有名。
但也並非沒有例外,秦無雙曾在天符宗內聽說過一種傳聞,說鴻都學宮稷上峰裡,總有那麼些弟子,不喜拋頭露面,嶄露頭角。
也從不去爭那驚龍榜虛名,就像是掃地僧一樣的存在。
他們的修爲並不低,甚至堪比驚龍榜前十,在內院也是鮮少有人敢招惹。
這樣的弟子不多,每隔兩三年,總會冒出那麼幾個。
就像是也在傳承一樣。
齊姓龍門境巔峰,秦無雙腦海中閃過驚龍榜排名前二十的人物姓名,發現並無齊姓,便猜想這位齊師兄,定然就是稷上峰那幾位掃地僧之一。
對於這樣的人,秦無雙從心眼裡還是頗爲敬佩的。不過對於熒惑觀魔修……他素來沒什麼好感。
面對秦無雙的恭維之語,齊槐只是點了點頭,而後對謝空山說道,“事不宜遲,謝莊主還是趁早帶我等去瞧瞧那墳林所在。”
“謝莊主所求,我兄妹二人同樣責無旁貸。”秦舞陽稍顯清冷,從付墨生身上移開探究的視線。
付墨生又何嘗察覺不到這肆無忌憚的打量?
無奈熒惑觀魔修在西千重洲絕大多數的正道修士眼裡,就是這種待遇。
此番若非隨師兄同行,恐怕雙方早已動起手來你死我活了。
謝空山真誠謝過四人後,事不宜遲,五人便再度啓程,直奔那片籠罩在謝秋官命運之上的夢魘,野墳墳林。
……
白日下的野墳林,似乎被無形的力量吸攝削弱着天光,以至於整個林間都籠罩在陰翳的灰調中。
這裡墳塋連綿如鼓脹的黑色疥癬,肆意蔓延過荒僻的山坳。
枯死的老樹扭曲虯結,枝杈刺向鉛灰色的天穹,彷彿向天索命的鬼爪。
風是唯一的活物,卻帶着刺耳的銳嘯,掠過枯草叢生的墳頭,捲起地上尚未被雪覆蓋的紙錢。
這裡到處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
謝莊主用巾帕捂着口鼻頭前帶路。
付墨生與齊槐,秦無雙,秦舞陽四人分散左右。
一路走來,偶爾能見散落的白骨碎片半掩在土中。
腳底下,從雪中露頭的還有某種色澤暗紅、葉片尖銳如鬼針的野草。迎風搖曳,如同招魂的幡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