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瞿陽郡內有座迎暉山,山上有個清淨所在,叫做慈照寺。
這慈照寺原本名爲迎暉寺,不過在歷經數百年歲月變遷後,新一任的住持方丈就做了個違背師祖的決定,把迎暉寺改成了慈照寺。
而這位方丈就是曾經慈照寺裡十分有名的大慈和尚,慈舟住持。
慈舟住持佛法高深,通曉禪理,與人辯經從未有敗,但就是這麼一位人們眼中的高僧,私底下卻偷腥生下了兩個兒子。
這兩個私生子,一個是現任慈照寺的方丈,定光住持;另一個便是分了家產,拿了慈照寺一半香火錢,跑到雲夢山做觀主的白雲道人。
徐青吃了好大一瓜,然而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白雲道人初次來到雲夢山時,此地已然有主,管理如意觀的乃是一位真正清修,不問俗事的老道人。
彼時的如意觀遠沒現在氣派,香火也沒現在鼎盛,但如意觀的位置卻是極好,此地距離慈照寺不遠,兩者恰好可以成爲掎角之勢,互相守望。
白雲道人相中了這塊寶地,於是便軟磨硬泡,終於拜進了老觀主門下。
老觀主只道他是一片赤誠,卻未曾發現那人皮之下包藏的卻是一顆狼子野心!
道觀裡的道士也要吃飯,這就少不得典造下廚做飯,白雲道人通曉人性,他尋到那些原本需要輪流下廚的師兄們,說道:“師弟我初來乍到,尚不曾爲觀裡做些貢獻,這心裡便總是難得安生,我看不如這樣,以後典造的活就讓我來幹吧.”
道長們一聽,這好事啊!大傢伙巴不得清閒,如今有白雲道人這麼個老實人出頭,他們又怎麼會不同意?
就這麼,白雲道人大包大攬接下了給道觀做飯的典造活計。
等到次月中旬,觀裡做齋醮的時候,白雲道人做了不少齋供飯菜,這一日老觀主和師兄們齊聚一堂,大家一起誦經祈福,一起同席就餐,一起駕鶴西去.
白雲道人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完成了給老觀主‘養老送終’的目標。
哪怕養一天那也算養不是?
當天夜裡,破舊的如意觀燃起大火。
等到翌日天明,附近的百姓,郡裡的官兵過來詢問時,白雲道人則說是觀中失火,言語之間甚是哀慟。
官府又問,既然是夜裡走水,怎麼就你沒事?
白雲道人早有準備,說道:“昨日小道尊奉師命,去往慈照寺給定光住持送口信,邀請定光住持擇日來觀中辯經論道,並不在觀中”
官府去慈照寺詢問,定光住持則回道:“確有此事,白雲道友當日便在老衲禪房居住,不曾擅離。”
就這麼,有不在場人證的白雲道人躲過了官府盤問,如意觀的道長們則被定爲因失火焚燒致死。
在給老觀主和師兄們出殯的時候,白雲道人特地請來了慈照寺的住持,操辦法事。
旁人不明就裡,還道是慈照寺的定光住持慈悲爲懷,即便佛道兩家有門戶之別,也依然願意施以援手。
甚至還將寺中木材石料,贈與如意觀,幫助白雲道人這個獨苗苗,重建觀宇。
這是什麼?妥妥的活佛再世啊!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在無人之處,往日一臉慈悲相的定光住持神情陰鬱道:“看你做的好大事!你想要這觀宇,從長計議也就是了,怎能如此胡來蠻幹?”
白雲道人不以爲意道:“我的好兄長,你高高在上,做了廟裡的住持。而我卻要重起爐竈,從頭開始。”
“人生纔有幾個秋,你叫我如何等得起?”
“況且這事也沒出紕漏,兄長何必專門過來訓我?”
定光住持臉色大變,厲聲道:“誰是你的兄長!”
似是怕旁人聽到,定光住持又強行壓低聲音道:“若不是我與王督郵有舊,讓他從中阻攔,不讓仵作去勘驗那些屍骨,你以爲你真能做到天衣無縫?”
定光住持臨走時,再次告誡白雲道人,往後永不得提起兩人是兄弟這件事。
後來新修建的如意觀落成,慈照寺又不遺餘力爲白雲道人造勢。
那些去慈照寺上香的香客,均聽聞了一個消息——只要在如意觀落成當日,前去觀內觀禮者,均有米麪糧油可拿。
月餘後,如意觀舉行大典儀式,立袁公塑像,在爲神像開光之日,來自各鄉各道的‘善男信女’紛紛前來拈香祭拜。
白雲道人知道這是慈照寺爲他造勢的結果,等開光大典過去,想讓這些人再來焚香卻是比登天還難!
不過這事難得住別人,卻難不住他.
當天,在爲神像開光時,有潑皮無賴立於大殿塑像前,指着袁公像破口大罵。
“什麼袁公?不過就是個白毛猴子,一個盜天書的賊罷了!你也有臉成神做祖?我呸!”
袁公盜取九天秘法,受罰下界,於雲夢山白雲洞看守天書的事,在世俗間廣爲流傳,但卻從來沒有人敢在袁公神像前如此辱罵揭短。
就在衆人踮踵翹首看熱鬧時,白雲觀主上前朗聲道:“不必理他,須知神明不可輕辱,聽其所爲,當必有報!”
觀主話音剛落不久,仍兀自謾罵的潑皮忽然倒地痛乎不止。
須臾間,高呼腹痛求救的潑皮不再動彈,衆人凝目觀之,只見其已然七竅流血而死!
前來觀禮的香客盡皆駭然,以爲是袁公顯靈,特發神威,懲治侮慢之徒。
此事過後,如意觀香火大盛,人人都傳袁公威靈,白雲道人也因此攢下了偌大基業!
然潑皮之死卻不是袁公發威,而是白雲道人使錢買通潑皮,讓他出面演的那麼一齣戲劇,至於其爲何身死,卻是白雲道人事先在潑皮酒菜中下了毒藥,潑皮用餐前不知有毒,故此在罵神之時,才毒發暴斃。
徐青看到這裡,方知有些人天生就是壞種!
他繼續往下看。
這一日,寧縣縣尊前來觀中祭拜袁公,期間白雲道人親自作陪,兩人談經論道,甚是相投。
在離去時,縣尊留下一張老舊地圖,說道:“這圖是昔日迎暉寺慈雲長老贈予家祖的事物,家祖對藏有天書的白雲洞十分嚮往,只可惜雲夢山地勢險峻,毒瘴蛇蟲頗多,先祖窮其一生也未能如願,如今這裡既是袁公道場,合該物歸原主,交由貴觀保管。”
白雲道人得到白雲洞地圖後,甚是動心,他這人心不靜,坐不得禪,修不來慈照寺的功法,可若是能得到白雲洞裡的天書.
賺夠俗世錢財的白雲道人頓時又興起了求仙長生的念頭。
金銀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長生不死,才能把這些東西都攥在手裡,一直享受下去。
白雲道人拿定了主意,去到慈照寺再次找來定光住持,問他索要護身的佛帖、法器。
定光住持問他:“你要這些東西做甚?”
“你莫管,你若不借,貧道便要喊你兄長了!”
“.”
定光住持無奈,只得應下。
這邊,白雲道人得了護身法器和佛帖,便帶上自個的大弟子,按着地圖上的標識,一路往雲夢山深處探索。
繞過亂山深澤,穿過千年草木,兩人兜兜轉轉,行了有大半日光景,終於尋到了地圖上距離白雲洞最近的一處石橋。
那石橋三丈多長,一尺來寬。橋下是洶涌湍急的波濤,以及堪比刀刃斧尖鋒利的石林怪巖。
白雲道人單是拿眼看去,便心生懼意,然仙緣就在眼前,他又豈能輕言放棄?
“元空,你且先行,爲師爲你護法。”
“.”
身爲大弟子的元空還在猶豫不決時,就聽到白雲道人繼續道:“只要過了石橋,得到仙緣,你我師徒便可一起成仙,你難道就不想長生嗎?”
財利壯人膽,更何況是長生的誘惑。
元空當下心一狠,三步並作兩步,止兩個呼吸,便跑到了石橋對面。
見石橋確實堅固,白雲道人這才肯動身上橋。
他這人惜命。
過了石橋,入眼即是一片山壁,在山壁之上,青苔覆蓋下,白雲洞三個大字依舊清晰可見。
然而,兩人辛辛苦苦找到的白雲洞,此時卻被一塊山峰一樣的巨石,塞住了洞口。
白雲道人不願就此放棄,於是便和大弟子分開,各自繞着左右山壁尋找,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入口。
約莫有半個時辰,白雲道人回到洞口,卻發現他的大弟子正躺在洞口前,呼呼大睡。
白雲道人怒不可遏,當即叫醒對方。
大弟子元空睜開眼,看到滿臉怒容的師父後,非但不懼怕,反而歡天喜地道:“我夢到了白雲洞裡的仙人!”
“仙人收我爲徒,如今我已是聖姑座下弟子!”
說到此處,元空忽然語氣停頓,隨後神色莫名的看向白雲道人。
“師父可曾夢到聖姑?”
“.”
白雲道人沉默片刻,忽然咧嘴笑道:“當然夢得!聖姑知你我師徒求道心誠,特破例收你我爲徒,如今咱們師徒已然是師兄弟關係,師弟可莫要再喊我師父,折煞與我了”
“那師兄?”
“師弟!”
白雲道人把住元空的胳膊,親切問道:“不知師弟接下來有何打算?”
元空笑道:“師兄何必明知故問?聖姑仙師讓我明日子時再來,屆時聖姑自會傳授長生仙法,我自然是要原路回去,帶足乾糧,只等明日過來,學那長生仙法。”
“是極是極!瞧爲兄這腦子,實在是被這大喜之事衝昏了頭腦,你我這就回去,待明日子時,便來與聖姑仙師相會。”
倆人歡歡喜喜,往原路折返。
當再次回到石橋的時候,白雲道人笑道:“這次還是我與師弟護法,師弟請放心前行。”
元空不疑有他,踏步便走。
然而,當元空走到石橋上時,卻不料身後猛然傳來巨力,他立足不穩,止一瞬間,便栽落下了石橋。
如刀槍擺列的亂石灘上,頓時便多出了一抹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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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道人站在石橋上,冷笑着往下覷視:“一介蠢才而已,也想和貧道平起平坐,簡直癡心妄想!”
殺了大弟子後,白雲道人重新折返回白雲洞,試圖讓聖姑也託夢與他。
可惜,並無任何效果。
白雲道人不信邪,等到第二日子時,他再次來到白雲洞外。
這次白雲道人帶了香燭祭品,跪在白雲洞前三拜九叩,口中極盡好話,似是把聖姑當成了親孃看待。
待香燭燃盡,白雲道人忽然覺得昏昏欲睡,在半夢半醒間,老道終於看到了元空口中所說的聖姑。
那聖姑原來是一個發白面皺的老太婆!
不過這聖姑雖然看起來年邁,但兩眼卻如星光,精神也遠比凡人矍鑠。
夢裡,聖姑直言不諱,當即便指出了白雲道人殺害徒弟,妄圖獨佔仙緣的事。
白雲道人不驚反喜,這位聖姑身在洞內,卻知道洞外之事,可見是有真本事在身。
道人心思急轉,說他那弟子乃是無德之人,不曉禮義尊卑,不然怎會得了仙緣就不認他這師父?
似這等人,拜在聖姑門下,也只會辱沒門風。
而他不同,他這人最講禮儀尊卑,也最孝敬師長
聖姑沉默片刻,開口道:
“仙緣就在一個爭字,老身能夠得道,便多虧了這個字。今番看來你倒是比你的徒兒更適合做老身的弟子.”
白雲道人拜了白雲洞裡的聖姑,自此之後便學會了藉助活人生機延壽的法門,同時也學會了鬼頭血刀的祭煉方法。
徐青看到聖姑拿出一頁用紙張拓印的天書,讓白雲道人觀看,上面記錄的便是鬼頭刀秘術。
“天書需要子時月圓之時方能顯現字跡,爲師讓你子時前來,便是因爲此節.”
許是徐青超度白雲道人乃是在白天的緣故,他並未看到紙張上拓印的天書字跡。
從他的視角看去,那天書不過就是張普通的白紙罷了。
等等,這天書?
正當徐青打算放棄時,他卻忽然發現聖姑身後露出了一角鐫刻在石壁上的天書符文,但那符文只是露出一瞬,便被聖姑遮擋了去。
徐青心神一動,開始倒帶。
度人經往後翻頁,待翻回到聖姑露出一角天書的時候,徐青果斷暫定走馬燈。
這一幀的畫面,隨即便清晰無比的出現在徐青面前。
蝌蚪符文映入腦海,徐青只覺頭重腳輕,像是從雲端倒栽蔥似的墜落,又像是沉入水中的人,在往上不斷漂浮。
等到破開雲霧,鑽出水面,徐青便發現眼前多出了一個發白面皺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看着突然出現的徐青,明顯也愣了愣神。
下一刻,只聽老太婆開口道:
“俊後生,你也是來求仙問道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