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己科秀才,仵工鋪掌櫃,井下街最大良心企業家,貓仙堂大掌教,救生安產元君,人們口中的保生娘娘徐青,正站在無咎坡上唸誦度人經文,超度亡魂。
等超度經文唸完,徐青開始唸誦悼詞。
眼前衙役爲人間公理而死,與那些庸碌之人不同,死後需致以悼詞,以示緬懷和追念。
徐青好歹是個秀才,雖然做不得大好文章,但給一名有操守的衙差做個簡單悼文,還是手拿把掐的事。
“餘嘗聞忠義之士,皆身居正氣,視死如歸.今追念臨江縣捕快李公,秉性忠直,雖無厚祿,卻依舊挺身而出,慷然赴義.
李公雖出身貧弱,然忠烈之節猶震人心,當書碑銘以昭後世。”
徐青取刀鐫刻,碑臉一側上書:一柄鐵尺鎮宵小,一腔熱血盡職司。
右側附刻讚頌輓聯,上聯:生則有勇,鎮一方太平於危時。
下聯:死則成仁,垂千秋典範在鄉閭。
“徐掌櫃有心了。”
趙中河和一行衙差難免觸景生情,像他們這些做衙役的,乾的再好也是賤役,是下九流行當。
便是哪日死了,也和路邊的野草折去一根沒有區別,斷不會有人在意。
可要是死的時候能走的這麼風光,這麼隆重,這麼被人尊重,就是真個死了,也甘心!
無咎坡上,秋風蕭瑟。
唯獨人味,不曾消散。
是日傍晚,仵工鋪裡。
將袁虎押解歸案的趙中河終於有空過來一趟。
“徐掌櫃,今日你爲我兄弟操辦的後事我很滿意,這是喪事禮金,不算多,權當是兄弟們的心意。”
徐青掂量着紅布包裹的銀錠,足有十兩。
要知道衙門捕頭的‘工食銀’,一個月也才五六兩,這十兩銀子可是相當於趙中河兩個月的薪俸。
“一口薄皮棺材不過一千文,趙捕頭何須如此破費?”
“某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說不得哪日就得勞煩徐掌櫃。”趙中河彷彿在說些無足輕重的事,他輕笑道:“這些錢或有剩餘,就當是定金,倘若哪日有兄弟不慎失足,還請徐掌櫃能幫忙操持一下後事,趙某感激不盡!”
說話間,趙中河復又取出一紙紅封。
徐青挑眉道:“這又是爲何?”
趙中河倚靠在櫃檯上,看向坐在鋪子門口處發呆的傻柱,說道:“傻柱沒了長兄照料,往後怕是想要活命都難,徐兄弟心善,收留了這孩子,反倒是我這個做捕頭的卻不敢把這孩子帶到家裡”
趙中河也是無奈,他家裡婆娘去年才添了孩子,如今小傢伙還不到一歲,家裡婆娘光是照顧小孩就已經分身乏力,他要是再把傻柱這個傻孩子帶回去,家裡怕是老少都不得安寧.
徐青沒要傻柱的撫養費,不過卻替傻柱收了他哥的撫卹金。
“徐兄弟什麼都好,就是太講究,不過就是些黃白之物,何必讓來讓去。”
趙中河嘖了一聲,仍不肯放棄:“我不妨坦白跟徐兄弟講,我這人生來就運氣好,隔三差五總能在街上撿到銀子,說起來前兩年我還撿到過一根品相甚好的棍子,那棍子渾身玉質,算是我撿到過最值錢,也最合我心意的物件,只可惜不知被哪個賊偷竊去總之,些許銀錢,徐掌櫃真不必介意。”
徐青沒搭理趙中河,這都多長時間過去了,竟然還惦記着他的棍子。
“這撫卹金給傻柱留着,捕頭要是實在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往後多給我介紹幾個顧客,照顧一下我的生意也就是了。”
徐青笑呵呵的推拒了趙中河的心意。
後者笑罵一聲,沒有拒絕:“衙門接觸死人不少,往後要是真有哪戶人家要做法事,我會給徐掌櫃留意則個。”
徐青聞言心裡一樂,這捕頭上道!
送趙中河離開鋪子的時候,徐青還熱情的揮了揮手:“捕頭以後常來!”
趙中河罵罵咧咧。
雖說徐青開的這鋪子,服務確實好,但誰會因爲一個死人鋪子服務好,就時常跑來光顧的?
趙中河走出鋪子,正打算離去時,一直坐在門坎上發呆的傻柱忽然認真開口道:“捕頭以後常來。”
“.”
趙中河好險沒把鼻子氣歪,這傻孩子,好的不學,壞的倒是學的挺快!
鋪子裡,徐青卻是目光閃動。
傻柱的藥似乎已經初見成效,不然他絕不會學着自己,和趙中河打招呼。
只不過因爲徐青說的話,本身就不是正經人能說出來的,所以才顯得傻柱也不會說話。
但如果剛纔他說的是正經人話呢?
徐青把傻柱喊到鋪子裡,此時的傻柱已經換上了新衣服,就連亂糟糟的頭髮也讓徐青修剪的整整齊齊。
“傻柱,我給你找個好師父,你要好好跟他學,這樣的話,你哥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在徐青眼裡,傻柱的病雖然已經治好了,但對方的心理年齡卻仍只有五六歲。
徐青給傻柱找的老師也不是旁人,正是貓仙堂裡掌管風水的仙家古子虛。
鋪子裡,徐青跺了跺腳,下一刻一個小老頭就着急忙慌的從鋪子後面跑了進來。
“掌教有何吩咐?”
徐青瞅着個頭不高,鬚髮皆白的小老頭,笑道:“古老頭,我給你找個好門生,你要不要?”
古子虛順着徐青目光看向傻柱。
八尺高的‘瓜娃子’,卻是比三個它摞起來還要高,古子虛看向傻柱的時候,都得仰着脖頸看。
“傻柱,還不趕緊給老師見禮。”
李鐵柱聽到徐青言語,二話不說,撲通跪在地上,對着古子虛結結實實就磕了仨響頭。
“誒誒!不必行如此大禮。”
古子虛連忙扶起傻大個,當看到傻柱額頭上的紅印時,心說這孩子咋就這麼實誠呢!
“老古,以後你便帶着他,住在壽衣鋪裡,平日裡可以教他多識識字,順帶幫我經營一下壽衣鋪子,往後若是風水堂有業務,你也能有個好幫手”
古子虛終於反應過來,這哪是給他找的徒弟,分明就是徐青給他安排的出馬弟子。
等安頓好傻柱,玄玉踱着步子來到徐青身旁,好奇道:“徐仙家今日都去了哪裡,又是從哪裡撿來的大個子?”
聽到玄玉問話,徐青猛地想起一件事。
只見他從袖子裡摸來摸去,掏出了一隻黑痦子似的小蟲。
“玄玉,這是一隻瞌睡蟲,你拿去防身用。”
瞌睡蟲是從傻柱的賭鬼父親身上超度得來,徐青當時也納悶,爲什麼一個賭鬼身上會獎勵出這麼一個東西?
徐青做過實驗,那瞌睡蟲和酒蟲差不多,屬於半休眠狀態,平日裡不會動彈,只有用它時,才能發揮作用。
這兩隻蟲子給徐青帶來的感覺更像是煉製成型的法寶,而不是真正的活物。 貓生性喜歡蟲子,徐青前後送出兩隻蟲子,每回都送到了玄玉的心坎上。
現在玄玉有了兩隻蟲,一隻能吞食人的夢境,讓人失去某些記憶的食夢蟲,一隻落在人身上,就能使人沉睡的瞌睡蟲。
除了蟲子,那些對殭屍無用的丹藥,徐青也沒少拿來喂貓。
在徐青眼裡,再好的丹藥,也和貓糧沒有區別。
至於那些大力丸、養血散、活脈丹之類的丹藥,在江湖上或許是難得一求的靈藥,但在徐青這裡,不過是仙家的小零食罷了。
甚至就連仵工鋪拉靈車的馬,吃的馬料都是江湖上千金難買的稀世寶藥。
現在後院馬廄養着的千里馬,腿上都還貼着黑玉膏、狗皮膏這種火門弟子看家用的上好膏藥。
千里馬腿腳勤健,便是送走傻柱的賭鬼老爹,也只是一腳的事,但這並不妨礙徐青給它貼膜。
像這種座駕,平時多做做保養總沒壞處。
隔日一早,吳家兄弟前來報喜,說是衙門已經生擒案犯袁虎,這下扳倒楊鴻,替吳耀興雪洗冤屈,便不再是難事。
徐青聽聞這事,則表現的跟消息不靈通的普通小老百姓一樣,道喜的同時,還讓倆兄弟繼續努力,有什麼一手消息,就來告訴他。
他這人不是喜歡吃瓜看熱鬧,就是單純的關心街坊。
吳志遠長出一口氣道:“這案子得再等幾天,不能着急,巡察御史已經到了萬壽縣,過不了幾日必然會來到臨江縣,屆時三堂會審,纔算穩妥。”
“三堂會審?”
吳志遠解釋道:“秋斬之前,所有案子都要經過府衙二次批覆,今年鏡照司的人、巡察御史還有本縣縣尊,都會同堂審閱。”
吳文才跟着道:“我聽乾爹說鏡照司是在找什麼人,看樣子應該是想從那些案犯身上得到一些線索。”
除了這些內幕消息外,吳家兄弟還講笑話似的和徐青說了一個傳聞。
“聽聞那袁虎被抓,還和城外紫雲山上的送子廟有些關係,那廟是縣爺修建,緝捕袁虎的衙差說是保生娘娘將一隻虎頭鞋點化,變作大蟲,將那袁虎生擒活捉”
“這事說來巧妙,那虎頭鞋上留有請願的布條,上面寫着供奉人的姓名,想來就是一個普通鞋子,但說的就好像跟真的似的。”
“虎頭鞋?”
這回輪到徐青納悶了,他這幾日生意興隆,忙的腳不沾地,還真沒注意到有誰放了虎頭鞋在廟裡。
等到吳家兄弟報完喜,徐青折返回仵工鋪,閉眼觀瞧香火法界。
在徐青閉眼的同時,法界裡的神像睜開眼眸,與此同時,遠在紫雲山的保生廟裡,一直垂眸的元君塑像忽然有了幾分神韻,就像是活過來一般。
法界中的視線總有一層薄薄的紅霧繚繞,徐青透過薄霧,看向神像前的虎頭鞋。
鞋子繫有一張請願字帖,上面寫着:‘廣濟普救護生元君,救苦救難安產護佑母子慈尊,信女錢玉蘭與夫馮君寶,誠心祈賜健康麟兒,另求孕期平安無虞,生產順利。
在另一隻虎頭鞋上系的還有一張紙條,上頭寫着:若遂此願,定爲娘娘重塑金身,擴建廟宇云云。
最底下署名,丈夫馮君寶與妻錢玉蘭敬上。
徐青看完後都不知說什麼好,那馮君寶不是別人,正是花鳥街馮二爺的本名。
他前不久纔給馮二爺送了不少回龍丹、補氣丸過去,這怎麼又跑到他的保生廟裡請願去了?
你要說馮二爺不信任他吧,那保生廟也是他開的,馮二爺拜保生娘娘和拜他沒什麼區別。
但你要說信任吧,這馮二爺又要給他重塑金身,又要擴建廟宇的,整得好像沒這些,他就不肯幫忙似的。
“看來回頭得過去給二爺家的風水改一改,最好改成好生養的格局,說什麼也得讓二爺抱上一對雙胞胎不是?”
瞧這話說的,得虧馮二爺多此一舉,去拜了保生娘娘,不然指不定得錯過多大機緣。
日光錯午,徐青留玄玉看守鋪子,自個則騎上精神抖擻的千里馬,一路疾馳,不多時就來到了劉穩婆所在的村子。
保生廟缺少一位打掃廟宇的廟祝,除此之外,若是有婦人求助保生娘娘,他手底下也得有一位能出面看事的‘婆姐’才行。
徐青此前就有打算,保生廟裡至少得請一個廟祝,而且最好是會接生會照顧嬰兒的廟祝。
符合這類條件的人並不好找。
按徐青原來的打算,要麼把劉穩婆給挖到他這邊來,要麼就去找劉穩婆,看看她能不能介紹幾個合適的人選。
然而當徐青來到劉穩婆生活的村子時,卻被村民告知劉婆姐早已經離開村子,據說是往蜀地投靠遠房親戚去了。
去蜀地投親?那縣尊家的孩子是誰接生的,還有建議縣爺建廟,傳播生育手冊的事,除了劉穩婆,還有誰會這麼幹?
再有,劉穩婆可是蟒仙的出馬弟子,一直獨居的出馬,哪來的親戚可以投奔?而且還是蜀地那麼遠的地界。
徐青抱着滿肚子疑問,找到了劉穩婆的居所。
不大的小院由茅檐竹籬搭建而成,看裡面的苔痕,確實像是有一段時間沒人居住。
徐青展開望氣術,沒有丁點人氣,不過他卻發現了藏在院子裡的一點妖氣。
翻身進入小院,徐青循着那股妖氣,掀開草垛,就看到草垛裡有一口鏽跡斑斑的鑄鐵大鍋,而那鍋裡此時正盤着一條兒臂粗的白蛇。
徐青認得眼前這條蛇,因爲這白蛇就是劉穩婆的仙家。
正避暑的白蛇嚇了好大一跳,但當它看清徐青的模樣時,受驚的白蛇立時口吐人言道:“原來是你,我還當是捕蛇人抓我來了.”
捕蛇人,趕山人的一類分支,這類人最擅捕蛇,便是一些成氣候的蛇妖,有時候都會栽在捕蛇人手裡。
因爲許多捕蛇人都有專門剋制蛇類的秘藥。
白蛇和劉穩婆在李木根家幫人接生時,和徐青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這白蛇也不知道劉穩婆去了哪裡。
被出馬弟子拋棄的仙家,徐青還是頭一回遇見。
“你是仙家,難道就感應不到她的位置?”
白蛇回道:“劉大姐是被一個老婦人帶走,她臨走時曾說,那老婦人是以前救濟過她的恩人,她到了該報恩的時候,那一日她便斷絕了和我的聯繫,我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去了哪裡。”
徐青聞言掐算紫微斗數,竟也一無所獲。
真是怪事。
徐青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又無從查起。
搖搖頭,徐青復又看向鍋中白蛇。
“小仙家,我看你待業家中也不是個事,你要是有意向,不妨到我這裡做事,我可以再爲你找一個婆姐做出馬,並且還會額外給你一份穩定的香火收入,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