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薛家小院,薛姨媽看着京中管家送來的信,心頭躊躇。
她想跟兒子商量,可是兒子要上學,晚上回來還得趕作業。養了他這麼多年,薛姨媽第一次看到兒子認真的樣子。她替他珍惜這時光,哪裡捨得拿瑣碎之事,去耽誤他?
於是,這信就到了薛寶釵的手上。
恆舒典?
薛寶釵知道這是她家的當鋪。
不過甄家當幾車東西進她家的當鋪?
“媽,這事不太對。”
薛寶釵一下子就急了起來,“我聽說甄家也往賈家來了,不過,表姐直接讓人打出去了。顯然甄家獲罪已是鐵板釘釘之事,他們家的這批財物……,只怕早就在有心人的眼睛裡。”
“我也是慮到了此點,才心神不安。”
當鋪可以用不知情的藉口,說是收了這批財物,可價值數萬兩的東西,他們居然只當了五百兩,而且當期還是三年,這明顯看着就不對。
用當鋪隱匿財物的事,自古有之。
所以朝廷對當鋪也有監管。
這批東西……
“媽,讓陸掌櫃馬上到朝廷備案吧!”
寶釵道:“就說他當時貪圖便宜,事後回想感覺不對,典當的那兩人他依稀在江南甄家遠遠見到過。”
本來也是如此。
只是甄家的管事以前都是頭頂朝天,他們大概也沒想到,兩年前陸掌櫃從京裡得了好東西,代表家裡往甄家送禮時,見過他們。
“他去朝廷備案,出了什麼事,與恆舒典和我們家也就無關了。”
“可……”
薛姨媽知道,女兒說的在理。
可陸掌櫃在薛家多年,他不僅是京城恆舒典的掌櫃,還是各地恆舒典的總掌櫃。
眼光、忠心方面都沒得說。
是夫君去後,恆舒典是唯二盈利還跟以前差不多的生意。
“陸掌櫃若是這樣到官府備案,那他以後的口碑……”
“媽,是他的口碑重要,還是我們一家的生死大事重要?”
寶釵焦急反問,“而且甄家這樣把東西往當鋪送,不管哪家,最後的結果都一樣。這跟口碑什麼的,其實並沒有多大關係,我們倒還可以讓陸掌櫃通過他的人脈,通告京城各當鋪,這也等於救大家的命呢。”
這?
好像是呢。
“那我這就讓人去告訴他。”
薛姨媽馬上去喊人。
但是寶釵還是很不安。
這事雖說是他們家主動到官府備案,可官字兩個口,有理無銀莫進去。
以前在金陵,金陵各衙門每年都能從他們家拿到不少好處。
如今在京城……
“媽,我去跟表姐說一聲吧!”
國公府呢。
哪怕表姐只派個小管事過去,可能於他們家都是不一樣的。
“去吧去吧!”
女兒能主動替她分憂,薛姨媽哪有不願意的?
於是,沒多大一會,王熙鳳就知道甄家把沒進賈家的東西,送到薛家的當鋪了。
“既然到官府備案了,應該就沒事了。”
王熙鳳忍不住多看了表妹一眼,“放心,只要生意是正當的,順天府不會爲難的。”
“那甄家的東西……”
“十有八九會被抄沒。”
王熙鳳道:“給出去的五百兩大概也是要不回來了。”
“甄家……,就這麼倒了嗎?”
薛寶釵還很有些不可思議。
甄家有多厲害,江南無人不知。
爲了保住皇商的名號,光他們薛家,每年就要送大幾萬兩銀子。
就這白送人家銀子,還得找關係拉關係。
沒想到……
“要不然呢?”
王熙鳳嘆了一口氣,“他們家手伸得太長了,朝廷上,彈劾甄家的摺子,據說有好多好多。皇上本來只是讓甄大人進京申辯的,但晉王兵變……,聽說當天晚上,抄家的旨意就發了出去。”
京城也是一樣。
今天又有兩家被抄了呢。
皇上在一點點的清理朝堂。
王熙鳳突然就有些明白,賈家四個姑姑都沒嫁進皇家的主因了。
也怪不得大伯孃會那麼當機立斷的,把元春帶回來嫁人。
“……可是甄太妃不是在宮裡嗎?”
寶釵還有些不明白,“皇家一點也不念……”
“首先,甄太妃護的是她兒子。”
這讓皇上怎麼念?
從她管家的經驗看,甄太妃在宮裡,都不知道給皇上和皇后下了多少絆子。
王熙鳳剛管家的時候可是經歷過的。
婆婆雖是繼婆婆,但管別人不行,爲難她……不要太容易。
同理,甄太妃在太上皇那裡得臉,皇后就得受委屈。
“其次,因爲晉王不孝,太上皇纔會被氣到中風。”
王熙鳳道:“只憑這一點,甄太妃就有罪。”
這個表妹要小選進宮呢。
皇家……
王熙鳳可不想他們家,因爲親戚,再捲進皇家的事情裡。
好好的當個臣子,其實更安全。
“妹妹從金陵來,可能不知道那宮裡……,每年有多少人獲罪。”
王熙鳳嘆了一口氣,“甄太妃能走到如今,其實已經很厲害了。”
甄太妃和甄家其實是相互依存。
“但是你看,太上皇倒了,她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無用武之地了。”
薛寶釵:“……”
從王熙鳳屋裡出來,她尋偏僻的路徑,一路往回走時,心裡很有些難過。
表姐其實在規勸她不要進宮。
可是不進宮,她家……
母親性子軟,哥哥又立不起來。
金陵四大家,薛家看着還好,但是每年往甄家送禮的時候,家裡都要拉上賈、王、史三家的關係。
既然要借人家的關係,那當然也是要送禮的。
老家那邊,每年都要送出好些。
雖說他們也會有回禮,可那回禮什麼樣……
寶釵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她停住了腳步,想了想後,轉向賈母院。
天色將晚,迎春她們快要散學了。
寶釵想跟她們多相處相處,方便以後,卻沒想,沈檸把一羣小姑娘全都喊了去,就爲了看她的麪人和今兒纔買的南城剪紙。
這滿是野趣的東西,除了閔梅和從江南一路進京,漲了好多見識的黛玉,迎春和探春真是稀罕極了。
探春扯着沈檸的袖子,“大伯孃,我也想弄個麪人。”
“還有我。”
三姐姐扯了大舅媽那邊的袖子,黛玉就扯這邊的,“大舅媽,明兒您出去的時候,把我也帶着吧!”
小姑娘眼巴巴的樣……
不要說兩個一起來,就是隨便哪一個,沈檸也受不住,“出去不行。”
啊?
小姑娘們都好失望。
“不過嘛……”
沈檸賣了一個關子,“我打算把捏麪人的,請到家裡來。”
啊啊?
“大舅媽,您真是太好了。”
黛玉馬上歡呼起來。
抱着小玥玥的閔梅也忍不住笑了。
“我呀,還想把那善剪紙的婦人,也請過來。”
沈檸等不及女兒畫大觀園了。
反正以後也不會有大觀園。
剪出來,好生保存下去,也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
“到時候,也讓她把你們都剪進去如何?”
“……她剪的人物不怎麼樣?”
黛玉看了一眼南城剪紙,“眼睛鼻子都沒有。”
“哈哈哈!”
沈檸大笑,趁機揉揉小姑娘嫩滑的臉蛋兒,“嫌棄人家沒有眼睛鼻子,那你幫着填上呀!”
“我來我來。”
探春自告奮勇,“先生都說我的眼睛、鼻子畫的好。”
學畫的時候,她比林妹妹得的誇獎多些。
“呀,你這麼厲害嗎?”
沈檸不吝誇獎的同時,也摸了摸她的小臉蛋,“那我明兒就送到凝翠軒,讓先生看着你們畫鼻子、眼睛了。”
“嗯嗯!”
探春大力點頭。
“你們幫我做事,那今天的晚飯,就在這吃吧!”
沈檸知道她們不會反對,朝青苹道:“你去西府老太太那裡說一聲,就說姑娘們今兒在我這用晚膳。”
“是!”
青苹笑着去了,小姑娘們又嘰嘰喳喳的圍向沈檸的小麪人。
她們期待看到小號的自己。
賈玥被姐姐們夾在裡面,也在快活的‘啊啊噢噢’。
聞聽姑娘們不回來吃晚飯了,被賈母留了飯的寶釵很有些失望。
她也好希望加入到那邊去。
可是至今都沒個好理由。
沈夫人是讀書人,是不是很不喜歡商戶?
“幸而我這兒有寶釵。”
賈母笑瞪青竹。
她因爲孃家不開心,但寶釵是個體貼會哄人的孩子,跟她說了許多金陵的趣事,“你們太太下次再搶人,要麼把我也搶着,要麼,就給我放一半回來。”
“噗~”
服侍在這邊的王熙鳳差點笑倒,“聽到沒?關鍵是沒搶老太太,老太太吃醋了。”
“不帶我吃個醋啊?”
賈母佯裝虎臉沒成功,哈哈笑起來,“青苹,回去就這麼跟你們太太說,下次想把我的熱鬧搶走,老太太我就殺過去,敲她腦袋了。”
“誒~”
青苹笑得甚是爽利,“我保證一個字不漏的說,老太太您等着,我們太太肯定會製造您殺過去的機會,讓您敲她一腦袋。”
“……你呀你呀!”
賈母笑得坐不住,“這說的什麼話?”
“是我們太太自個說的,她說她這麼大年紀了,還能有長輩管,這是福氣。”
“哈哈……”
屋子裡一下子笑聲一片。
寶釵發現東府的沈夫人,真的是個會哄人的。
選的丫環也是會說的,過來報個事,最後得了賞不說,老太太還讓拎了個大食盒,說是給她加餐。
呼~
厲害啊,她且得學呢。
吃過飯,又說了好一會的話,寶釵才急急忙忙的趕回家。
薛蟠已經回去了。
今天,他又被打了。
因爲磨的墨把同學的書都給污了。
最後先生現教他磨墨。
他家有錢,也有的是奴才,薛蟠就不理解,他爲什麼非要自己磨墨。
他都想跟先生說,他不用科考,磨墨這麼煩人的事,他不用學。
可恨當時寧國府的武先生就站在窗外。
他沒敢說。
但是磨墨也沒用心,一個用力,墨條被他弄斷了,墨水也弄了先生一臉。
最後先生說他態度不端正,又生生的在左手敲了三戒尺。
嗚~
薛蟠想哭,但是他又沒時間哭。
今天寧國府的武先生說他馬步沒站好,給他罰了一頓憶苦思甜飯。
那個東西……
薛蟠都不知道怎麼是人吃的。
wωw тtκan co 他很有骨氣的沒吃。
昨天他觀察了,下午學堂有點心,他一直忍了好長時間,可沒想到,那點心也是限量的,他們蒙班一人只能吃一塊。
薛蟠沒奈何,只能忍着,如今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長這麼大,他就沒受過這樣的苦。
薛姨媽看到兒子狼吞虎嚥的樣子,還以爲他又吃了多大的苦,眼淚嘩嘩的流。
寶釵回家,見到的就是哥哥一邊大口吃飯吃菜,一邊掉眼淚。
她的心,一下子揪到了一起。
待知道了來龍去脈……
寶釵帶着丫環打水,給母親和哥哥淨面,“哥,父親曾說過‘人磨墨,墨磨人’,指的就是說研墨的過程,浮躁的心在磨墨時,要慢慢的趨於清靜,只有這樣,才能寫出好的字,磨墨——亦是修心養性的過程。”
可惜,哥哥沒記父親的話。
母親就會瞎哭。
“到書房來,我現在磨墨給你看。”
父親去世太早,母親一味溺愛,實不是好事。
如今……
寶釵突然發現,就先生管教哥哥的勁頭,三年下來,或許就真的不一樣了。
“未來有三年呢。”
她威脅還想惹母親哭的哥哥,“每天都要寫字,哥,你不想每天都要捱打吧?”
薛蟠:“……”
“怎麼會?他昨兒不是……”
薛姨媽想給兒子說話。
至少他昨天沒有因爲磨墨被先生打。
可是薛蟠撇過了臉。
寶釵明瞭了,“昨兒是用了同學的墨,還是同學幫你磨的?”
“他……磨的多。”
薛蟠很想大聲嚷嚷。
“哥,他不可能每次都多磨的。這東西,你必須要學。”
磨墨也很有講究的。
“對了,你今天有多少大字?”
“五張!”
那還好。
寶釵點頭,“那時間還挺充裕,我們現在就來吧!”
“……”
薛蟠看看母親,最終無可奈何的跟上。
“磨墨用水,寧少勿多,磨濃了,加水再磨濃即可。”
寶釵一邊教一邊說,“磨墨的姿勢得端正,輕重、快慢要適中,要保持墨的垂直平正。要在硯上垂直地打圈兒,不要斜磨或直推,更不能隨意亂磨。此時用力過輕,速度太緩,浪費時間且墨浮;用力過重,速度過急,則墨粗而生沬,色亦無光。”
她的手指按推用力,聲音徐徐,“得這樣,手指按推用力,輕重有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