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道:“從第一次見着你,朕就覺得你和旁人不同。你不是養在深宮內院裡的那些花兒,美則美矣,失了本色。要說家裡哪種花配得上你,那就是未經修剪的白梅吧。”
自然而然,絲毫不矯揉造作。
“夫君謬讚了,妾身愧不敢當。”
她拿腔拿調,一句話說得和唱曲兒似的。
皇上被她逗笑了,道:“花雖好看,只可惜摘下來就活不得了。再過一會子就要枯敗了。”
“未見得。”
她從皇上的身後抽出一本書,皇上不知她要做什麼,忙道:“那是宋朝的孤本。”
孤本?聽起來很值錢的樣子。
她放下那一本,又拿了另外一本,“這本呢?”
“這是朕的枕邊書。”
皇上的枕邊書,不就是《資治通鑑》嗎?
這本書皇上都看過多少遍了,居然還要帶出來微服私訪?
這是不是就像有的人有戀牀癖一樣,出門要帶着自己的枕頭才能睡得着。
她撇撇嘴,“這本書封皮硬得很,借來壓壓。”
只見她把一枝山丹放在書皮下,鋪展開花瓣。用手指摩挲了花瓣好幾遍,才讓那些細小的花瓣保持到最好看的姿態。
而後她小心翼翼地,把書皮合了上去。
“好啦。待過些日子,這花兒幹了,就不會凋落了。”
陳文心把《資治通鑑》又放回了皇上的那一摞書裡,讓其他的書再壓壓,花瓣脫水更快。
她把那一紮子花在手裡擺弄起來,弄了一會兒,又透過車簾那道小縫隙往外看去。
“咦,二哥怎麼不在這邊了?在夫君那邊嗎?”
陳文義剛纔不是一直在她旁邊嘛,這會子哪去了?
“你不是嫌他擋住你視線了,這會子怎麼又嫌他不在你那邊了?”
“哦。”
陳文心揪掉了一片多餘的葉子,“想叫他再採些狗尾巴草來着。”
……
她一開始還很有興致,總是往車外頭瞧。
後來見皇上開始閉目養神,她也乏了,索性歪在了馬車壁上,學着皇上閉目養神。
閉着閉着,她就困了,身體在馬車行進的晃盪中慢慢滑下來,最後整個人都掉到了馬車底部的地毯上。
咚——
皇上正在神遊,被這一聲響嚇了一跳。
睜眼一看,原來是陳文心掉到了地上,頭和馬車壁發出了碰撞聲音。
撞到了頭,還是沒醒嗎?
皇上遲疑地觀察了一番她的面色,見她嘴角隱隱有亮晶晶的反光,便放了心。
睡到口角流津,看來不是撞暈了,而是睡死了。
等陳文心自己睡醒的時候,皇上已經坐在矮几邊上邊喝茶,邊看書了。
官道平坦,這馬車又是精心爲皇上準備的,搖晃得並不是很厲害。矮几上擺放着一套簡單的白瓷茶具,其中一個小杯裡是皇上飲了一口的茶水。
杯中的茶水微微顫抖,隨着馬車的晃動而起伏。
偏偏就是不濺出來。
陳文心盯着看了半晌,發現茶水確實是濺不出來,有些失望。
她多想看到皇上被自己倒的茶水濺溼啊……
皇上見她一醒來就兩眼發直,只盯着茶水看,以爲她是渴了。
“先喝口茶吧。”
皇上把自己飲過一口的那半杯茶水遞給她,“放了一會兒,已經不燙嘴了。”
陳文心確實覺得口裡乾燥,便接過那白瓷小杯。放到脣邊正要喝,馬車忽然就停下來了。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傾——
茶水,濺溼了她的衣襟。
“早就跟夫君說了嘛,馬車上還喝什麼功夫茶。用個水罐沖茶喝不就好了。”
小茶杯多容易出事故啊,這不,她的衣襟溼了一大片。
皇上一臉無辜,“朕就沒被茶水濺到過……”
是你自己不會喝,還管起我怎麼喝茶來了?
外頭陳文義的聲音傳來,“老爺,永清縣的界標在此,前頭就要到永清縣的地界了。”
一路走來從京郊人煙稀少,一直到荒無人煙的官道,現在終於到了永清縣的地界。
這說明前面人就會多起來了,他們行事說話也要注意些。
永清縣屬於直隸的範圍,是京城的近鄰。這裡地方不大,位置卻很重要,屬於交通要塞。
傍晚時分,他們到了永清縣城門,已有當地安排的人手接引。
他們當夜要到永清縣的南哥驛住下,南哥驛就在縣衙邊上。
皇上微服出巡沒有通知沿路各地的地方官,只有部分驛站知道消息,方便安置人手和皇上的住宿。
驛站歸兵部統領,各地驛站的站長基本上和當地地方官是平級的,就是爲了讓驛站傳遞的情報不受地方勢力干擾。
皇上微服私訪,如果讓各地的官員都知道了,那就失去私訪的意義了。
馬車直接駛入驛內,驛內人員謹肅,跪地迎接,想必都是知道車中人身份的。
地下的差役初次見駕,心中都緊張萬分。
他們低着頭,眼角的餘光,只見皇上的馬車車門一開,露出了一抹桃紅的裙角。
李德全立於馬車旁,躬身伸手攙扶。一隻瑩白若雪的芊芊素手探了出來,而後走下一個貌若天仙的華服女子……
一時間,偷看的差役都驚呆了。
仙女兒一擡她的手臂,似乎要迎風飛去,又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
陳文心從馬車上下來,見着滿地的差役跪在地上,心想不能失態。本想伸個懶腰,動作做了一半生生又放了下去。
一個呵欠猶如洪荒之力,將要從她的身體噴薄而出,偏偏半路打斷了。
好氣啊。
皇上隨後下車,見着地上諸人一臉呆滯樣,皺了皺眉。
這一皺眉,李德全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了起來。
“趙站官如何管教下屬的,怎的御前如此失儀?”
當着皇上的面敢偷瞧皇上的妃嬪,瞧也就罷了,還看傻了眼。
皇上想當做沒看見都不成。
管理明哥驛的站官叫做趙天一,正七品官職,看起來還頗爲年輕。
永清小小一個縣城,明哥驛自他接任以來,連個王爺阿哥都沒來過,如今一來就是皇上親臨,他戰戰兢兢。
手底下這些差役更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見着陳文心居然看傻了眼,叫趙天一也着急。
皇上的嬪妃,那是萬里挑一的,能不美嗎?
別說這些差役,就連趙天一自己險些都回不過神來。
“皇上恕罪,請恕差役們未曾得見天顏,一時喜得神思恍惚了。”
趙天一說着伏地磕頭,跪在身後的差役忙跟着他磕頭,眼神都埋到了土裡,再不敢亂看。
皇上見陳文心一臉倦色,奔波了一日,她身子怕是受不了了。
“朕念初犯,姑且饒之。一路勞頓,先引勤嬪娘娘去歇息吧。”
皇上背手而立,聲音毫無倦意。
同是坐了一日的馬車,皇上怎麼就這麼精神?
“是,皇上請隨臣來,由賤內錢氏引娘娘到內院歇息。”
趙天一身邊跪着的婦人頭戴和合二仙銀簪,再一福身,謙卑地低頭引路,“娘娘這邊請。”
陳文心早就想趴到牀上好好鬆鬆筋骨了,白露白霜二人上前扶她,跟着那錢氏往後院走去。
在馬車駛入驛站之內前,陳文心悄悄看過街上的情景。較之京城的繁華,永清縣顯然是鄉下地方了。
房屋低矮,百姓的衣裳皆是粗布素衣,街上的店鋪也很少。
大概普通平民百姓都是穿這樣的衣裳吧,只是京城的街頭非富即貴之人太多了。
驛站原是用於各地傳遞信息的,比如軍報、地方官員的奏摺或者皇上的密信。
再者是傳送緊急物品,例如唐朝時給楊貴妃送嶺南的荔枝,據說就累死了各地驛站的許多馬。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就是這個典故了。
驛站的主要功能並不是用來住人的,有時官員出差或者調任,路上會需要借宿一下驛站罷了。
自然不能和皇宮相比,但比陳文心想象的好很多。
到了陳文心的內院,小小的一進院子,難得在它是獨立的,有院牆圍起來。
屋內裝飾樸素,一應被褥衾奩都是嶄新的,看到桌上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陳文心滿意地點點頭。
錢氏福身道:“回稟娘娘,院中一應閒雜人等都清理了,只留下粗使的幾個婆子掃地洗衣。不知娘娘還有什麼需要或是不滿意的地方,民婦立刻回稟外子替娘娘辦來。”
官員的夫人中,有誥命的都自稱臣婦,身無誥命的等同庶人,只自稱民婦。
陳文心此刻只想休息,屋子乾淨就罷了,她對陳設沒有什麼要求。
只住個一晚上而已,何必叫人家折騰,弄些自己根本看不了幾眼的陳設呢?
“這樣便很好了,有勞夫人。”
陳文心微微點頭,白露上前給了錢氏一個荷包,“娘娘賞夫人。”
荷包是內造的布料,上頭繡工精緻。掂在手裡,重量不輕。
錢氏看得出陳文心一臉倦怠,她一福身,“民婦謝娘娘賞賜,娘娘若有事便請姑娘來傳民婦。”
後半句是對白露說的,白露一點頭,錢氏識趣地福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