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月吹得越來越和暖,陳文心想換上春裝,皇上卻阻止了她。
“俗話說,春捂秋凍,冬裝不可脫得太快。”
皇上的原話就是這樣說的,她不得不承認,皇上深諳保養之道。
白露道:“主子要是嫌熱,就把裡頭夾衣省了,也不算違抗皇上的意思。”
省了夾衣,就只穿肚兜中衣和外裳,這樣確實會輕便一些。
她還是有些憋悶。
捂了一冬天了,好容易到了春天,連衣裳都不讓換!
這日,皇上出現在翊坤宮的時候,自己卻是身着春裳的。
“好啊,自己穿春裝,哄人在這裡穿大皮襖子!”
陳文心嘴一撅屁股一扭,面向坐榻內不看他。
皇上噗嗤一笑,“哪來的大皮襖子?你哪件衣裳不是好看的,怎麼就穿起大皮襖子了?”
大皮襖子是市井鄉人用以禦寒的衣服,用廉價的動物皮毛,做一件長長的裹住全身的襖子。多半是灰色或者褐色的,雖然保暖,着實難看得很。
就連民間的婦女都嫌這東西粗蠢,不肯穿的。
皇上把她身子掰過來,道:“好好好,讓你穿春裝,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過幾日朕想到南邊去,南邊天氣暖和,穿春裝是不礙事的。你歡喜去嗎?”
到南邊去是什麼意思?
陳文心想了想,“皇家園林,不是都在京城西北郊嗎?”
南邊有什麼東西,她就不知道了。
皇上一敲她的額頭,“朕是說,江南。”
皇上要去江南?
她恍然大悟,歷史有記載康熙多次微服私訪的故事,這就叫她碰上了。
“自然歡喜去!”
能出宮玩去,豈有不歡喜的?
皇上就知道她喜歡,眉毛一挑,“朕下江南是微服私訪,可不像在宮中這樣奢侈,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是要睡馬車,還是要吃窩頭?”
陳文心一合計,要是皇上真的想這麼艱苦地微服私訪,那她就多帶些銀錢出去好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
皇上搞不懂她這腦袋瓜裡想的是什麼,索性也不和她解釋。
“皇上爲什麼突然想去江南了?”
“三藩已定,四海昇平。朕欲探訪民情,瞧瞧朕的地方臣民,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聽皇上話裡的意思,他這是第一次微服出巡吶?
陳文心忽然感到了一種任重而道遠,敢情皇上這是第一次出遠門,自己也懵着呢。
看皇上的神情,應該是對自己的政績非常有信心的。
陳文心也沒出過京城,不知道京城以外的百姓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的。
她也想瞧瞧。
“擇定了三月初三出京,朕打算輕車簡從。就帶你,李德全,小李子。還有兩個大學士,一個太醫,陳文義。你再帶上兩個丫頭,這就是了。”
沒想到,皇上居然還要帶陳文義一起去。
“出門這樣簡單怎麼行?二哥雖武藝超羣,真遇到什麼事兒,一個人也護不過來這麼多人。”
陳文心這話一出,皇上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她。
是哦,她會帶丫頭,二哥肯定也會帶手下精兵的。
“嗯,我的意思是……叫二哥多帶些人,好好保護你!”
皇上笑道:“保護你纔是正經。”
之所以要調陳文義來貼身保護,就是這一層意思。
一路上的人手都安插了下去,防衛應當是沒有問題的。畢竟和皇宮不能比,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守衛之人必定優先救他。
他是有自保能力的人,陳文心就不一樣了。
她只是個嬌弱的女子。
有陳文義在,起碼他會顧及陳文心的安全,他纔好放心。
歷史上記載,康熙六次南巡,四次住在曹家。不知道這一次,皇上會不會去呢?
她想起了千古未解的《紅樓夢》,若是再晚幾代,興許她隨皇上到江南,就有機會見着曹公了。
那個寫下千古名書《紅樓夢》的曹雪芹!
三月初三。
陳文心帶上白露和白霜,一個是她的貼身秘書,一個是她的造型師。
二人缺一不可。
離宮之前,她把外事都交給了小桌子,內事都交給了劉嬤嬤和鄧嬤嬤。
又私下囑咐了小桌子,“劉嬤嬤和鄧嬤嬤是長輩,宮中那點子事兒,她們經驗充足。有什麼事你就和她們多商量商量。”
這話不能當着二位嬤嬤的面說,一則小桌子是翊坤宮管事太監,折了他的面子不好。
二則她雖然信任兩個嬤嬤,也不能讓她們太驕傲。
用皇上的話來說,那叫御下之術。
白露和小桌子等人已經御不了了,自己是什麼樣的性情他們早就摸透了。
好在這幾個從頭到尾跟着她的,都很忠心,她也不需要使什麼手段來壓他們。
陳文心又特特叮囑了富貴兒,叫他別給胖賊吃太多,省得她回來的時候都胖得抱不動了。
吩咐好了宮裡的事,陳文心叫白露白霜帶着行李,隨她到乾清宮去。
她的行李足足有五大包,其中三包都是衣裳鞋襪。
因爲是到民間去,她準備的大部分都是漢服,旗裝較少。
皇上見白露白霜二人的臉都快埋到包袱裡了,笑道:“江南那裡雲錦絲織多得是,到了那兒再給你多做些新衣裳。”
陳文心原來不僅愛吃愛睡,她還是愛美的。
他二人乘坐御攆到神武門,陳文義和二位大學士並一干侍衛在等候着,都身着便服。
見着皇上的御攆,衆人紛紛給皇上請安。
陳文心從攆上下來,有些不好意思。
自從臘月裡在後宮中見到那個卻攆的宮訓圖,她就覺得不好意思坐皇上的御攆了。
兩個大學士擡頭一看,皇上的御攆裡怎麼鑽出了勤嬪娘娘?
衆人連忙給她請安。
“免。”
陳文心在攆下等皇上下來時,看了陳文義一眼。
見他少年春衫薄,英姿颯爽的模樣甚是好看。
陳文義回了她一個含笑的眼神。
皇上和她坐上了一輛普通的青帷馬車,這馬車從外頭看起來就是普通富商鄉紳家的,裡頭卻裝飾得十分精緻舒適。
李德全和小李子就坐在馬車前車伕身邊,這車伕是陳文義在綠營中挑選的精銳之一。
白露和白霜坐在後一輛馬車上,兩位大學士並一個太醫坐了第三輛。
後頭還有一輛馬車裝的是皇上和她的行李以及各種生活器具,例如茶具,被褥,香胰子……
陳文義帶着十來個精幹的侍衛,策馬環繞在皇上和她的馬車旁。
四輛馬車,十來匹馬。這規模到外頭去,好像還是有點顯眼。
自然,跟皇上平時的御駕相比,連個腳趾頭都夠不上。
馬車從神武門出去,沿着京城南街一路向南而去。
這一路上,陳文心一直偷偷掀開車簾子往外瞧。
她掀開的只有一點點,但陳文義還是敏感地發現了。以爲她要找他說什麼話,便策馬到她車簾邊上。
“怎麼了?”
“二哥……”陳文心果然開口了。
“你能不能走開些,我想看看外頭的風景。”
陳文義:“……”
他面色一僵,直接策馬到了馬車前引路。
皇上一口茶水幾乎要噴出來。
他還以爲陳文心跟她這個二哥是多要好呢,看來不給面子的對象,不單純是他啊。
“夫君,你看!”
他們約定扮成到江南採買的商販,皇上和陳文心是夫妻,兩個大學士是賬房先生。
李德全和小李子,白露和白霜就是伺候的下人。
陳文義和侍衛們,自然就是陳文心的哥哥帶着的家丁護院。
所以陳文心到了外頭就改口叫他夫君。
皇上放下了茶盞,湊到她腦袋邊上,透過車簾那個小縫往外頭看。
只見馬車已行到京城郊外,此處水田環繞,花草茂盛。許多身着春裝的女子,在水邊採花祭祀。
“是了。今兒是三月初三,女兒節。”
皇上看着她一臉新奇和羨慕,便問:“你也想去麼?朕命馬車停一會兒就是了。”
陳文心正高興,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
“不好,二哥說今日要在永清縣南哥驛投宿。耽誤了時間,走夜路就危險了。”
皇上的安全是第一位,這些玩樂的事兒,有什麼要緊。
按照大清律例,夜晚宵禁後還在外頭行走的,是要受到盤查的。
微服私訪應當隱瞞身份,若是夜晚行路被盤查了身份,反而麻煩。
皇上點點頭,誇她想得周到。
他正想怎樣彌補她一番,聽得外頭李德全的聲音道:“老爺,舅爺給夫人採的花兒,送進來嗎?”
陳文心聽到這些稱呼哈哈大笑,今天剛出宮,她一時還很不習慣。
“哈哈哈,送進來吧。”
原來剛纔陳文義被嫌棄擋了她的視線後,就知道她在看河邊女子祭祀。知道她是個愛花的性子,便去摘了許多花回來給她。
李德全打開了一扇車門,手捧一紮用帕子繫住的野花送了進來。
紅的是野山丹,紫的是木槿花,白的是狼尾花。
“夫君瞧瞧,比家裡的好看不好看?”
陳文心看多了宮裡的家花,此時看這些野花別有興味。
宮裡的花都是精心栽培的品種,如牡丹富麗端莊,薔薇嬌豔大方,秋菊燦爛奪目。
美則美矣,失了天然的野趣。
皇上點頭,“野花別有野花的美,雖然小些,堅韌得很。”
他看着陳文心,忽然深情款款道:“我覺着,你就像野花。”
噗。
野花這個詞,是夸人的嗎?
前世有句歌詞裡唱的,路邊的野花不要採。野花二字,指的是外頭來路不明的女人。
皇上說她像野花,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