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行事果決是出了名的,未及幾日,回盛京祭祖的事兒就明旨下去了。
這一回,皇上不但要帶了那些心腹的大臣,還要帶許多滿洲的老臣。
那些老臣們接到旨意自然歡喜,皇上也藉機施一回恩。
況且畢竟是祭祖,帶一大堆漢臣去意思就不太對了。
皇上讓陳文義帶領侍衛,把佟國維打發去了西北,倒帶上了納蘭明珠和納蘭容若父子。
朝中留下陳希亥主持,太子學習。
只處理尋常政事,大事一律快馬送到皇上面前處理。
陳希亥如今在朝中人緣極好,這種好不是威權壓來的,或是結黨拉來的。
他原是個清正端方之人,又懂得中庸之道,不會用自己的清正來刺着別人。
這一點倒是向清遠這樣的人,該向他好好學些。
自然,也因爲他的地位不凡,如今上趕着巴結的人數不勝數。
皇上把他留在京中主持朝政,想來朝堂上並不會有什麼反對的力量。
滿洲老臣那些頑固分子都被皇上帶走了,剩下那些漢臣們可不樂意以陳希亥爲首麼?
太子不爲別的,就算爲着他是陳文心的父親,也會聽他的話的。
他疑心的是,皇上爲什麼又要帶大阿哥回盛京祭祖?
自己是太子,留在京中學習政事,已經隱隱有監國的意思了。
這是理所應當的,儲君之責。
可大阿哥憑什麼次次都能陪着皇上出巡?
金陵那一次若說是偶然,現在又來一次,不得不令人懸心。
非但太子懸心,就連佟貴妃也是一樣懸心。
因爲皇上連祭祖這樣的大事,都沒帶上她。
按照常理,若是宮中有皇后,皇上是應該帶上皇后去的。
現在宮中沒有皇后,難道不應該帶自己去?
她可是後宮位分最高的嬪妃啊!
皇上平時去哪都帶着陳文心也就罷了,現如今是祭祖,滿宮裡就帶她陳文心一個,像什麼?
倒像她是皇后的候選人似的!
皇上分明近來待她好了許多,怎麼現在又變了呢?
她正爲着這個消息頭疼的時候,皇上那裡派了人來。
大嬤嬤把人請進來,佟貴妃一看,竟是李德全。
皇上能把李德全親自派出來,可見重視的意思。
李德全上來行禮問安,佟貴妃忙叫人搬個繡墩來給他坐。
他客氣了一番,還是挨着半邊身子坐了,又問佟貴妃的身體。
佟貴妃嘆了一口氣,“今年夏天覺得比往年熱,現在天還沒涼下來,就覺得比往年冷了。”
李德全聞言看去,只見這秋爽時節,佟貴妃深居內室,居然已經穿上了帶風毛的夾棉衣裳。
“娘娘須得保重身子纔好啊。對了,皇上派奴才來給娘娘傳話。說是原要帶娘娘去盛京祭祖的,不走回關路,娘娘知道吧?”
佟貴妃聽了這話,疑惑道:“本宮知道的。只是,這和皇上帶不帶我回盛京有什麼關係嗎?”
李德全嘆氣道:“因要繞道科爾沁,皇上提前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情況。您猜怎麼着?科爾沁草原現在在鬧鼠災,說是一隻草原鼠有兩三隻家鼠那麼大呢。”
佟貴妃現在談鼠色變,一個生肖屬鼠的章貴人都能對她不利,別說是一草原的老鼠了。
原來皇上是怕對她不利,纔不帶她回盛京的。
李德全又道:“皇上說了,哪怕現在趕緊着叫科爾沁草原那邊滅鼠,也來不及了。況且天兒要冷下來了,貴妃娘娘玉體金貴,哪裡受得凍?”
佟貴妃因想着自己今年怕冷尤甚從前,心便定了下來了。
“本宮這身子,的確也經不得折騰了。皇上的苦心我自然曉得的,何苦又勞煩公公來解釋一趟呢。”
她嘴上這樣說,實際上李德全若不和她解釋這一番,她心裡倒真的疑惑。
現在聽了這些話,她心裡就暢快多了。
“也不是白嘴和娘娘解釋這些,皇上待娘娘的心意,做奴才的不說,難道叫皇上來說嗎?何況皇上千叮嚀萬囑咐,叫奴才來瞧瞧貴妃娘娘玉體究竟怎麼樣了。”
佟貴妃笑道:“究竟不是什麼大事,公公替我說,多謝皇上的關懷。”
“皇上今次還要帶勤妃娘娘出去,勤妃娘娘也是個身子不好的。皇上說這一走貴妃娘娘又要受累了,所以把祭祖、出行兩件大事都交給勤妃娘娘來辦。”
李德全是話中有話,那句勤妃娘娘也是個身子不好的,似乎在暗示什麼。
他的意思是,勤妃身子不好,皇上卻絲毫不顧惜。
不僅帶她去北方寒冷地,還讓她操持這些事務。
而她佟貴妃身子不好,皇上就格外疼惜,不肯勞累了她。
哪怕佟貴妃明知道皇上是如何寵信陳文心的,聽了這話,一時也難免被迷惑。
覺得皇上真正顧惜的是自己,而非陳文心。
她心滿意足,又說起了場面話,“皇上關懷,少不得按皇上的意思辦。”
反正陳文心也有協理後宮的權力,這些事交給她,也是理所應當。
她又和李德全聊了一會兒,才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他轉達對皇上的謝意,而後派宮人送他出去。
李德全出了承乾宮,彷彿卸下了一個重擔,舒了一口氣。
他從來只有受那些嬪妃的託付去討好皇上的,也有受皇上的託付去討好嬪妃過,那就是一個勤妃娘娘罷了。
現在受託去矇騙佟貴妃,這事他還是第一次幹。
沒想到佟貴妃平時精明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上了當,絲毫懷疑也沒有。
再聰明的女子,果然都逃不開一個癡字。
這個癡,非是癡傻的癡,而是癡心的癡。
皇上冷了她這麼些年,如今對她言語上關切幾句,她就真的以爲皇上回心轉意待她好了。
其實皇上只是要用着佟國維,不想因爲她而影響了臣子當差的勁頭罷了。
李德全嘆了一口氣,便離開承乾宮,往翊坤宮的方向去了。
他得把皇上的意思告訴陳文心,讓翊坤宮的宮人收拾行裝,陳文心也要操辦起這次出巡的事情。
內務府那邊早有小太監打發去了,皇上年年出巡,有時一年還不止出去一趟。
內務府打理這些事是輕車熟路了,陳文心不過是走個過場監管一番。
皇上把這事交給她,主要還是要給她立威的。
從先前籌辦和碩溫宜公主等入宮的儀典,皇上把種種宮中大事都讓她經手了一遍。
這樣才能把宮裡辦事的人疏通了,也能瞭解宮中各項章程的規矩。
李德全從陳文心還是答應的時候看到現在,再糊塗他也看明白了。
這位勤妃娘娘,是個能長長久久的主兒,絕不是皇上的一時起意。
李德全到了翊坤宮,正好見着陳文心在陪五阿哥學話。
五阿哥現在已經能清楚地叫出額娘和皇阿瑪了,旁的零零散散的話也學了些,尤其是在吃的上頭。
見李德全上前請安,陳文心便讓奶嬤嬤把五阿哥抱下去,又吩咐不許給他吃多了柿子。
五阿哥一邊嘟嘟囔囔着“柿子柿子”,一邊不情不願地被奶嬤嬤抱下去了。
“李公公,皇上打發你來什麼事兒?”
李德全躬身道:“皇上命奴才來告訴娘娘祭祖的事情,這是隨駕人員的名單。還請娘娘辛苦,操持出行和祭祖兩樁事兒的準備。”
皇上近日對佟貴妃也做足了情面,怎麼道讓她來操持這樣的大事了呢?
她問道:“貴妃娘娘可知道這事麼?她怎麼說?”
“貴妃娘娘夏熱秋冷,身子不適。奴才剛從貴妃娘娘那來,貴妃知道此事了,說就交給娘娘來辦。”
陳文心點點頭,“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接過那個名單看起來,見皇上吧佟國維派到用處去了,又帶上了納蘭明珠父子。
又如第一次南巡那樣讓陳文義負責帶領侍衛,保護聖駕。
“奇怪,如今我父親領御前侍衛,怎麼皇上倒不帶他了,反把人交給了我二哥?”
李德全愈發恭敬道:“皇上這是看重陳老大人,命老大人在京中主持政事,教導太子呢。”
可不是,如今索額圖倒臺,佟國維去了西北,納蘭明珠跟去祭祖。
這朝中要說還有誰能主持朝政,也就是陳希亥了。
她點點頭,又繼續看下去。
后妃之中,皇上仍是隻帶了她一個。
阿哥們裡頭,皇上仍是隻帶了大阿哥一個。
祭祖這樣的事情,皇上就算不願意帶佟貴妃,也該帶惠妃或是榮嬪這樣的滿人妃嬪去。
只帶自己一個漢人嬪妃去,算什麼事兒呢?
她有些不解其意,想着皇上自然有她的打算,在李德全跟前還是少問幾句的好。
問多了,顯得她不知心,也不莊重。
既然去的日子也定了,她這裡還是着緊着收拾起來纔是。
“勞煩公公去回皇上,本宮知道了。”
李德全行禮退離,前腳才走,後腳陳文心就打發小桌子去阿哥所送點心去了。
名義上是送點心,主要還是爲了傳她的話。
太子怕是打緊的心裡不自在,大阿哥也未必高興,剩下三阿哥也四阿哥也難免心有狐疑。
這幾個孩子啊,現在真是叫人操心。
陳文心少不得要各人安慰一番,免教他們兄弟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