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取卵手術那天起我就沒再回來看過我爸,以前能爲全家頂起一片天的他,現在卻躺在病牀上生活不能自理。
他看到我後激動得手抖,嘴皮子顫了半天只說了句:“來了啊?”
我想衝他笑,可眼淚卻自己涌出來了:“嗯!爸,對不起,我現在纔回來看你。”
他眼眶微紅,轉過頭時擡手擦了下眼角:“來了就好。”
這家醫院看着確實比之前那家好,病房亮堂設備高級,不過我爸住的怎麼是單人病房?劉阿姨沒跟我商量過這事,不知道費用比普通病房貴多少。壓力突然膨脹變大,可轉眼看到老爸的臉色變紅潤了,我又覺得他能好起來纔是首要任務,貴點就貴點吧。
我在病房陪了兩個多小時都沒看到劉阿姨,臨近晚飯點時她才風塵僕僕地趕來,上前就喜滋滋地拉住我的手問長問短:“咱家小遇是越來越漂亮了,自己一個人在外頭還習慣吧?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用惦記家裡。”
她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我受寵若驚,我尷尬地抽出手叫了她一聲,然後就沒了話。
劉阿姨眼裡閃過一抹不快,但很快又堆上了笑容:“你要是忙就別回來了,老鄭不用你操心,醫院裡專門給配了一名護工呢,我都可以回家料理那幾畝地了。”
我爸眼裡一片黯然,我這才知道劉阿姨不在醫院裡陪牀了。
忍不住心生怨懟,可之前都是她在照顧我爸,也不容易。而且我這個做女兒的都沒怎麼陪過牀,又有什麼底氣去指責她?
這天夜裡是我第一次給我爸陪牀,他漲紅了臉不同意,但終究拗不過我,劉阿姨客氣客氣也隨了我。
夜深人靜時我睡不着,坐在窗邊盯着外面的路燈發愣,手裡則一直緊握着手機。
邱沉到現在都沒聯繫我,可能是跟丁悠然舊情復燃了想不起我吧,也可能快要當爸爸了興奮到現在吧。
心裡特別苦悶,可我的眼淚找不到缺口,怎麼都流不出來。
這個狀態不知道維持了多久,連我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尊雕像時,病牀邊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我猛地驚醒,這才發現微弱的光線下有雙眼睛在發亮。
是我爸,他居然還沒睡,看他閃躲的眼神明顯是剛纔一直在看我。
“爸,是不是想喝水?”
他艱難地翻身背對向我,聲音低沉:“丫頭你……你告訴爸爸,錢……錢是從哪裡……裡來的?”他說得結巴,中間還停頓了好幾次,像是鼓足了勇氣問的。
我一陣心虛:“爸,是跟我朋友們借的,可以以後慢慢還。”
“你……你媽說……說你賣……賣回來的錢,我……我不要。”他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說完這些,他蹬了幾下那隻能動的腳。
這句話給了我當頭一棒,我是既心寒又心塞。親媽從我被分手到現在都沒聯繫過我,她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寧願從別人嘴裡瞭解我的近況也不肯親自跟我確認嗎?
爸的肩膀好像在微微抖動,我開燈一看,他竟然哭了。
我擰毛巾給他擦臉時,他還犟着扭頭不讓我碰:“出、出院。”
“爸!你聽我媽胡說,她哪次跟你吵架不挑最毒的話說?這次連我都咒罵上了,您還真信她啊?你辛辛苦苦供養我讀完大學,我會沒出息到做那種事嗎?”可實際上,我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唱反調:對,你忒沒出息,你可不就是賣過了?
我安撫了好一會兒,又是堵咒又是發誓,最後我爸終於半信半疑地消停了。但有件事特別尷尬,他半夜想上洗手間卻不好意思跟我說,憋到最後竟然尿身上了。我聞到氣味才察覺不對勁,想幫他換褲子時,他卻卯足勁不讓我碰。
那一刻,我堅定了要讓他康復的信念。
第二天早上我就撥通了陸重七的電話,除了代孕,他說不定還有第二條路可以供我走。
他開口那一瞬,我依稀出現了幻覺,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就在門外。不過等我疑神疑鬼地開門往外看時,卻什麼人都沒看到。
陸重七對於接到我電話絲毫不意外:“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了?”
我又想掛電話了,一聽到他慢吞吞的說話節奏我就頭皮發麻,跟他打交道真心太費腦細胞。
“你回去看你爸了。護工是我幫你父親安排的,他們不知情。你回去的事也是護工告訴的我,不用驚訝。”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地告訴我,除了震驚就是後怕,這人好端端地對我爸這麼好,目的是什麼?
可是,陸重七又不說話了。
他慣用的伎倆就是拋出一個魚餌等你自己上鉤,不上鉤,那這個魚餌就會變成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在你心裡爆炸了,威力不同凡響。
我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說了打電話的目的:“陸先生,上次您說的那位專家,請問怎麼樣才能讓他幫我爸做復健?錢方面……我沒那麼多,但是我會竭盡所能的。”
“他千金難求,經常去國外做學術交流。實不相瞞,我跟他是多年的同學,工作原因還有很多生意上的往來。”
我真想向邱沉求助,可此時此刻我真不知道該怎麼主動聯繫他。我真心希望跟他的感情純粹到只是因爲愛,不希望摻雜任何利益糾葛。
“陸先生,您就不能幫幫我嗎?”
陸重七沒說話,過了很久才輕輕笑出聲:“我的要求,你知道。”
我手一抖不小心碰掛了電話,想了很久終究沒再打過去。他居然到現在還想着讓我幫他生孩子,這人是不是太偏執了?
我在糾結中又度過了一天,天快黑時我終於接到了邱沉的電話。
我猶豫了很久才接,因爲我害怕這就是我們的終結。
“可遇,你在哪?”他的聲音恢復了七八成,還是那麼好聽,好聽到我一聽就心跳加速了。
“在我爸住的醫院,我想多照顧他幾天。”
“我也過來了,你在醫院什麼地方?噴泉旁邊嗎?”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他說什麼?
我確實在噴泉邊,着急着慌地四處張望時,噴泉突然開了,一道道水柱雀躍地涌起,擋住了我的視線。
“邱沉?邱沉!”我失態了,可我真是太想看到他了。我還以爲他會在電話裡跟我說分手,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繞着噴泉水池找他時,背後突然竄來一道大力,把我整個往後帶。
我驚魂甫定地回頭一看,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懷抱,真是邱沉。
他緊緊抱着我,氣息微喘:“可遇,你知道她懷孕了對不對?就這樣逃開算什麼意思?”
乾涸的眼睛突然溼了,我貼上他胸口告誡自己不許哭,可這次怎麼都不管用。
“可遇?”邱沉握住我雙肩往後撤開身子,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想哭就哭吧,彆強忍。”
我張嘴就“哇”地一聲哭了,直到把他胸前襯衫哭溼,我才得以控制住情緒。
我尷尬地吸吸鼻子,壓根不好意思擡頭,偷偷擦鼻涕時我問出了心底最害怕的那句話:“你是來跟我說分手的嗎?畢竟她懷孕了,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爸爸。”
心裡擰巴得快要死了,可我還是假裝着大度。
邱沉把牙齒咬得嘎嘣響,我忍不住擡頭看過去,他立馬從下巴往上捏住我的臉:“真想分手?我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可就算是我的,我就該強迫自己跟她複合嗎?可遇,我從昨天想到現在,趕過來找你不是爲了聽你說這些的。”
眼淚又出來了,我心裡發酸:“那你想聽什麼?我這人很自私的,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分手,憑什麼她回來我就該讓位啊?我還沒跟你談過幾天戀愛呢,我巴不得丁悠然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