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忍,“留她一條性命罷,就當是替明月積德了,先捉拿回來,等着看易子昭要怎麼處理。”
很自然的說出明月二字,但是剛纔我並沒有答應他叫這個名字的,我一時怔住,夏侯君悅也怔了怔,“孩子已經有名字了?”
我尷尬的低下頭,一語帶過,“恩,我幫她取的。”
夏侯君悅若有所思的幫我穿好鞋,站起身,“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安排婉兒的事,回頭再來看你。”
我笑着點點頭,看他出了房門,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碧珠從外面進來,仔仔細細將我上下打量一遍,然後再看看安然無恙的孩子,喜極而泣的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奴婢就說一定不會有事的。果然平安回來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我知道她再一次跟着我擔驚受怕了。
“熱水備好了。”她想起來道,扶着我進了後殿。
坐在溫熱的池水裡,我舒適的長舒了一口氣。
碧珠一邊在身邊爲我擦着身子,一邊道:“娘娘這次月子裡動了元氣,回頭可得好好補回來。太醫說了,月子裡落下的病根是最難治的,娘娘要每天要按時吃補藥才能補回來。”
我輕笑,不置可否。
碧珠又說了很多很多的關於未來關於女兒的話,但是我一句也沒聽到,太久沒有這麼舒適安心過了,我坐在那裡,很快就睡着了。
夢境裡,我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他站在一片耀眼的光華里,苦苦的看着我,卻一語不發。
君曜,你是來找我算帳的嗎?我在心裡道,追過去,他卻也漸遠離了,一直保持着那個距離,痛苦的看着我。
他月白色的袍子折射出比珍珠還要明亮的光澤,整個人都被光華掩蓋,貴氣逼人,而我卻處在一片黑暗中,他的光茫照不到我。
君曜,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我喃喃的道,被一陣叫聲吵醒,碧珠驚奇的看着我,“娘娘,你做夢了?”
我恍然明白過來,坐起身子,“哦,對,我太累了。”
“那就上牀歇着罷。”她扶我起來,幫我擦乾淨身子,我換了寢衣躺在牀上,卻怎麼都睡不着了,我忘不那個夢,而殿裡,我仍然感覺有個無形的人存在。
是誰在那裡?
出來。
許是我從前做的壞事太多了,也許是我這次真得太過份了,上天要收回給我的一切,懲罰我,夏侯君悅派兵全程搜查婉兒與智善的下落,可是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而與此同時,張帖在京城各個角落的太后私情野史傳遍了朝中上下,也傳到各大臣的手中,夏侯君悅在朝上一直替我掩護,但是耐何人言可畏。
當所有的輿論壓力壓得我擡不起頭時,我才真的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一個錯誤,這期間,易子昭來找過我,都被我閉門晾在那裡。
我抱着女兒獨自坐在房間裡,雪白的衣袍蓋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宮裡調養了十幾天,她的身體已經長得白白胖胖了,很可愛,易子昭要求見女兒時,我也大方的讓他見,但是我卻從不見他。
“如果這裡容不下人,你可以跟我去蘭陵,我不怕天下人說什麼,我只要你跟女兒。”易子昭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我沒有覺得很意外,只是笑着道:“謝你關心,你以爲他們會讓不忠的太后娘娘再改嫁去你蘭陵嗎?”
易子昭被我噎得無語。
我冷笑着道:“你在這裡也待得這麼久了,該走了,如果再不走就會被人發生了,到時他們會說,原來太后娘娘宮裡藏着野男人……”
“你何必這樣糟蹋自己呢?”
“我沒有。”我冷冷的道,輕拍着女兒。
易子昭沉默了一會道:“我已經通知蘭陵那邊把君寶送回來。”
“謝了。”
“你要冷漠到什麼時候?”
“你請回罷。”
“我不會走的,夏侯君悅保護不了你。”他執着的道,聽到他說到夏侯君悅,我冷笑着道:“可他至少是名正言順的,這輩子,他永遠都能站在我身邊而你不行,你的出錯本身就是個錯誤。”
易子昭顯得有些厭煩,“你能不能別再提從前的事。“
“好啊,如果我娘能再活過來的話。”我總覺得自己一定有兩個心,不然爲什麼可以這樣口是心非,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易子昭默默的站了一會,對我說:“對不起。”
然後就走了。
我站在那裡冷冷發笑,對着空氣道:“誰都救不了我,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但是女兒,你不要害怕,就算娘走了,哥哥和叔叔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明月在我懷裡踢蹬了兩下,似乎在抗議着什麼,我微微笑了,眼角淚珠滾落下來,“你一定要好好的,所有的罪娘都一個人背,你是無辜的孩子。”
“我可憐的孩子,明月……”
我望着窗外一輪明月發呆,夜是這樣沉靜,而人心……越來越寂寞。
哄睡了孩子,我也很快睡下了,天塌下來還有地撐着不是嗎?
我回到自己的寬大的鳳牀上,安然睡去。
夜風無聲的吹過,天邊的冷月在不知不覺中似乎變爲一道美麗的火焰,周身金黃色。
當人發現時,廣濪宮上下瀰漫着濃煙味,因易子昭住進來,屏退了很多宮人,突發的火勢讓一切措手不
及,我被一陣尖銳的吵鬧聲與嗆鼻的濃煙驚醒,看到滿屋子火光融融。
我光着腳跑下牀,第一時間去小牀救起我的女兒。
“來人哪, 快來人,救命……”我大聲的叫着,耐何耳邊只有木材被火焰舔過的劈啪聲響,房間裡充斥着可怕的崩裂聲,瓷器被熱火灼燒爆炸,稠幔成爲助長火勢的最佳工具,我抱着女兒,看到迴廊裡帶着火的柱子不住掉落下來,我便知道……是劫數到了,老天要懲罰我,可是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求求你放過她。
我無聲的在心裡祈禱,試圖找到逃生的路。
火光開始冒出,寧靜的夜裡一下子亂了起來,我可以聽到外頭宮人們哭喊的聲音,隔着一層火海,一切都是遙遠的。
濃煙嗆得女兒大聲哭喊,我劇裂咳嗽,打破桌子上茶壺沾溼帳子捂住女兒的口鼻,她顯然是嚇壞了,不住在我懷裡掙扎着。
我看着眼前這片火光,燃燒罪孽的火窟,慢慢笑了,天要亡我!
正當我無助的時候,我看到黑暗中的一片光亮,夏侯君曜如神子一樣出現在一片火光中,他痛苦的看着我,像是牽引一樣飛身飄向後殿方向。
“君曜……”我本能的跟過去,我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他是真實存在的,“君曜,你一直沒有走,就陪在我身邊對嗎?”
“君曜,對不起。”
我有無數的話想要對他說,可是當我看到他苦苦望着我的眼神,還有我手裡抱着的孩子時,我有什麼臉面跟他說我有多想他呢?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身邊火勢弱了,我來到後殿溫泉室,而易子昭他們正在池子邊奮力的打水撲火。當看到我出現在那裡時,都愣住了。
我抱着孩子,衣衫凌亂。
易子昭最先反應過來,他叫着衝過來,“清塵,快過來。”
他緊張的看着我頭頂的方向,我擡頭看看,那正是夏侯君曜站的地方,我指着上面道:“君曜還活着,你們看到了嗎?”
所有人都愣在那裡,遲了三秒鐘才聽清我說什麼,夏侯君悅怒吼,“清塵,這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他早就死了,你快過來,快……”
我頭一次見他這麼瘋狂的大聲吼我,他一向溫柔的,可我知道這不是幻覺,我真實的看到了夏侯君曜。
我擡起頭,看到君曜還停在那裡看着我,我對他微微笑了,可是他突然就又飄向了火窟裡,而我頭頂那根巨木也掉了下來,我回身追趕君曜,剛好躲過此劫。
易子昭撲到近前看到柱子掉下來驚得大吼:“快閃開。“
當他看到我安全撤離時,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長長鬆了一口氣。
我最後看他一眼,想要對他說些會,可是回身看君曜已快走遠了,那一時刻,心中強烈的感覺衝激着我,我將孩子放到地上,頭也不回的奔進了火海。
“娘娘……”
“清塵……”
“鬱清塵……”
我聽到易子昭痛苦廝吼的聲音,心中劃過一絲痛楚。
“母后……”君寶哭着喊我,我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他可憐的看着我,臉上掛滿了淚水。
“孩子……”我痛苦的看着他,最終把心一橫,還是選擇了萬劫不復。
“不要母后……”
身後凌厲的哭喊聲在烈火中漸漸變得小聲,我聽不見,心中唯有那份慾念,我衝進殿去,看到高懸在那裡的夏侯君曜。
他一點都沒變,除了眸子裡全是痛苦之外,還那麼削瘦,讓人心疼。
我拉起一旁還沒有被火燒盡的簾幔撲打着妝臺上的火苗,然後從首飾盒裡救出那支珍藏的霞飛釵。
一如當年的眩目,在這硫磺火湖裡,有它別樣的美,我將長髮緩緩束起,仰頭直望着他,臉上帶着笑容。突然覺得,死去也是種解脫。
天下人都知道孝文太后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我爲夏侯家丟盡了顏面,就算到了天堂他們也不會認我這個兒媳,但是人爲什麼救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爲什麼救我?
而他痛苦的眼神,彷彿在說,你爲什麼不走?
我在心裡苦笑一聲,因爲我已經無路可去了,這世界太瘋狂,將我逼到了絕境,此刻身處這樣的火海,感受着四肢被火焰薰得漸漸癱軟無力,可是卻還覺得,比人世間那些無形的煉獄煎熬要更好過些,起碼現在……我的心是幸福的。
火不停的燃燒着,崩塌毀滅了一切,易子昭精心爲我打造的宮殿,今天晚上,就會毀於一旦,再過十幾年,幾十年,人們就會漸漸忘了這裡曾經有個廣濪宮,有位孝文太后。更不記得,她的小名叫清塵,鬱清塵……
無情的火苗正吞噬着整個廣濪宮,在這烈火的背影下,我只記得當初第一眼看他的邪魅與溫情,我知道我從第一眼就愛上了他,他輕而易舉的就掌握了我的愛恨,這個削瘦可憐的男子,從此,我願意跟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但是我沒想到是,這刀山火海的路是需要我一個人去走的。
烈焰下,一切都像是附着了生命,活潑的跳躍着,珠簾成了火簾,鳳帷成了一顆火爐,而我平時最衷愛的鸞榻此刻也變成了燃着的火球,氣焰直衝雲天。
房頂青瓦碎裂,炸開,不斷的落下來,我額角被碎瓦砸中,鮮紅的血液被火舌舔過,很快結成濃稠的一塊膠。
我微笑着,感覺不到痛苦,只是君曜看着我的目光越來
越痛苦,最後,流下眼淚。
我似乎聽到了外頭易子昭瘋狂的叫喊聲,嘶啞着,痛不欲生。
我真想告訴他,子昭,子昭,子昭……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記憶如走馬燈,過往的人和事如夢境一般輪翻上演,在火光中重現當日的生機,許多的人和事都成爲了心上的一塊痂,已感覺不到疼痛了。
這只是前塵的事罷了。
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了夏侯君曜,他死了,可是他帶走了我的一切。
從前我步步爲營,籌謀江山,我以爲自己活得很好,可是現在……當一切平靜下來,在火海中回憶當初,才知道,我不過是憑着一點可憐的信念活下去,生不如死,卻不能死的可憐人而已。
我仰頭看着他,你說,我欠你的嗎?
夏侯君悅看着我,一字都不說。他周身的光華將他襯托得如神子一般,他的一生高貴而純潔,而我污穢不堪。
我低下頭,苦澀的發笑,我大概是欠你的,所以纔會有今生的輪迴,下輩子,下輩子要你來還我。
他奇蹟般的點點頭,窩心的溫柔。
我流着淚微笑,在濃煙中轉頭看向廝吼的方向,易子昭,我累了,不管前世我們是什麼恩怨,終究該斷了。
我緊緊捂着胸,胸口疼痛窒息,在在充滿罪惡的硫磺火湖裡漸漸閉上了眸。
在混亂的人羣裡,婉兒冷冷的看着痛不欲生的易子昭,嘴角劃過一絲笑容,她早說過了會讓他們都得到下場,可是他們沒一個人信她的話。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或許她也會死,可是那又怎樣?
易子昭被衆人拉着,拼命的往火場裡跑,夏侯君悅痛苦萬分,廝吼着那個女人的名字,嗓子都啞了。
婉兒轉過身,從容的從人羣裡走開,智善跟在她身事,小聲的道:“娘娘,我們現在怎麼辦?“如果你想出宮的話,我會送你出宮去。”
“不,我要一直跟着娘娘。”
聽到這話,婉兒突然轉過身,好笑的看着他,“跟着我去死嗎?”
智善看着她,無言以對,婉兒臉上劃過妖嬈的笑,看着遠方被火紅映紅的天際道:“韋太后如果知道鬱清塵已經死了,你說她會是什麼心情?”
“一定很高興罷?”
“那如果她知道她真的爲易子昭生下女兒,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智善被她問住了,回頭看一眼嘈雜的人羣,壓低聲音道:“娘娘,難道你還要待在宮裡嗎?不怕她們找到我們嗎?”
“哼,如煙那傻子已經死了,沒人會懷疑我的身份的。“
“可是……”智善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婉兒卻揚手打斷他,她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痛苦的撲着向前的易子昭,慢慢說了一句,“如果你早就選擇我,就不會有這個結果。”
許多年後,清明節前,一束潔白的菊花安靜的躺在她的墳頭,這不是皇陵,只是安靜的湖邊,和她娘一起長眠地下。
或許還有人能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女人,但是大多數的人都忘了,一代新君即位,天朝再度恢復往日的繁華。
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牽着手走過小路,妹妹用稚嫩的聲音問,“皇帝哥哥,這是我們母后嗎?”
“是的。”
“那爲什麼讓她一個人在這裡?”
“這裡有她最留戀的人。”
“是誰?”
“我們的外婆。”
——後記
婉兒去找德妃確定大皇子不是皇上親生的事實,緊接着,韋太后出面把持皇后生孩子,打算偷龍轉鳳,誰知,經手的奴婢就是孟姑姑,她之後隨着孩子一起失蹤。
蘭陵,南宮家,
一敗塗地後,皇后娘娘因抑鬱死去。
太后一人擔當不了重任,只好跑到天朝,將孩子拖負給清塵,
攝政王被陳太醫請回宮,與大理王一夜之戰之後,退兵,天朝恢復平靜,一切回到正常,而此時,天寶還被困在蘭陵,清塵打算親自去接回皇上,臨出宮之前,突發一場大火讓她下落不明,其實,她只是被攝政王秘密安排療養身子,因爲那時,她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一場大火是她一手策劃的。
而後,
婉兒爲了讓君寶做太子,一手策劃殺死了韋太后,然後,又編出清塵已死的消息告訴易子昭
易子昭爲求解脫,終於答應讓讓君寶做了太子。
婉兒如願做了皇后,做了皇后的她並不死心,還暗中查清塵的消息,以防她回來搗亂,但是另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夏侯軍悅來要太子了,婉兒抵死不給,易子昭在與他對話中得知清塵並沒有死,她回去置問婉兒,婉兒不語不發,而後被打入冷宮,君寶被夏侯君悅帶走,一世的沉浮之後,貴妃妨娘安然無恙,她領悟到,踏踏實實做人才是硬道理,。
易子昭也懷着不堪的心情去看望清塵,但那時他還不知道清塵即將臨盆的消息。
被打入冷宮的婉兒心有不甘,最終逃回天朝,秘密入了宮,
與此同時,婉兒也在宮中秘密查到了清塵的藏身之處,她利用從前在宮中的關係,混進去,夜裡,當易子昭與清塵私會的時候,她放了一把大火,將兩個人一起葬身火海。
皇后娘娘生下的孩子最終由慈柔太后扶持爲君,而德妃鬱鬱寡歡,不日死了,留下易子昭的一對兒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