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去請御醫過來吧。”安春扶着謝玖的胳膊,只覺皇后那條纖細的胳膊微微地一個勁兒發顫,不由得擰起了柳眉,語氣關切地輕聲勸道。
從長夏宮出來,她就覺出皇后不十分對勁,嘴脣抿的緊緊的,似乎在極力壓抑着情緒。
說實話,她有些不理解皇后這突然脆弱的小心肝。
秦夫人說話就夠含蓄委婉的,委婉的她一開始幾乎就沒聽出來秦夫人說的是幾個意思。後來是眼瞅着皇后臉上變了顏色,她一吧唧嘴,才嚼出味兒來。
以往廢后朱氏和庶人秦氏哪個沒和皇后打過嘴仗?
那語言那氣勢,才叫勢鈞力敵,旗鼓相當,嘴巴一個塞一個的趕勁,小話兒都跟刀子似的,就往心口窩上捅。風裡來雨裡去,皇后早歷練出來了,被人指着鼻子寒磣,皇后都能當場給笑回去,用太后的話說就是特麼的滾刀肉、二皮臉,誰能料到今天突然就多愁善感,滿身的銅皮鐵骨突然就徹了託。
謝玖輕輕擺了擺手。然後施施然下了軟轎,走到臨近側屋時,她稍稍停住了腳步,隱隱聽到裡面龍鳳胎被奶孃逗笑發出清脆的笑聲,這才面色放緩,淺淺勾起一抹笑,轉身回了裡屋。
這幾天她染上風寒,就沒再讓人抱龍鳳胎過來,免得染上病氣,只能從宮女傳過來的話裡知道龍鳳胎的情況。
就只是聽花真眉飛色舞地講述龍鳳胎平淡無奇的日子,她都能聽得津津有味,心裡暖暖的。
自從生下龍鳳胎,她也更能理解秦夫人拳拳慈母之心。兒女就是做孃的一塊心頭肉,誰敢覬覦,那就是跟剜她的心一般。
秦夫人是名副其實的才女沒錯。但她也是個最爲護短的娘。她怎麼嚴厲管教都成,旁人說一句不好,她都是不願意聽的。更何況如今這場面。秦夫人那般聰慧的人,又怎會看不出秦溱昏倒的蹊蹺?
太后這邊廂點頭答應。那邊秦溱昏倒,皇帝就下令在宮裡靜養,便是存心安排也要天時地利人和纔有這般巧合。
所有參宴的后妃都在鹹熙宮太后身邊,根本沒有人有機會給皇帝遞話,可皇帝就這麼神奇地知曉並迅速地做出了佈置,明顯是早在鹹熙宮安插進了自己的人。
謝玖想,太后當時聽了皇帝駁了秦溱出宮的話,之所以臉上那麼難看。有很大關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
如果太后有半點兒疑心她從中作怪,估計就能當場讓她下不來臺,當着內外命婦百十來人好好膈應她一番。
謝玖進了裡屋擡手一揮,便要安春等人退下,四周掃視一圈,連角落她都仔細看了看,就是不見舒宜的鬼影。偏偏在需要他的時候,他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不自由得皺了皺眉頭,卻見安春杵在屋裡連動也沒動一下。
“娘娘,今晚就讓奴婢貼身服侍着吧。”安春滿面擔憂。
舒宜不在。她也就沒什麼揹人的話了,謝玖輕輕點了點頭,神色微微有些疲憊。“備熱水。我要沐浴。”
“是。”柯秀福身一禮,腳下帶風一般就裡裡外外忙活開來。
謝玖沐浴完畢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披散着溼漉漉的頭髮,臉色被熱氣薰的白裡透紅,唯獨眼睛微微有些發紅。
若在往日,該換崗的時候,不管天大的事,安春絕對是該休息連半刻也不會延遲。可是自從謝玖以遺書相托,她越發地向皇后靠近。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連她都沒發現,她真是拿命與皇后相交。
今日見皇后情緒低落。在長夏宮一度暈眩,只覺得別人服侍着她也放心不下。便只叫柯秀去休息,和花真前前後後地跟在皇后身邊。
花真不知根底,瞅着皇后沐浴時幾度紅了眼眶,只以爲帝后又吵了架,一眼一眼地瞅安春,只覺得安春一整天跟着皇后,知根知底,要說勸上兩句,也得安春先上。
誰知她看一眼,安春就瞪她一眼,最後幾乎把花真給瞪毛了。
“娘娘……”花真一邊拿着帕子給皇后擦乾頭髮,一邊試探地喚了一聲。“您心情不好?”
“咳咳。”安春一股火直躥腦瓜頂,把滿頭烏髮都給撩了。趕情她那些眼都白瞪了,花真這二貨是眼睛有病,還是腦袋有病,這邊簡單直白的暗示都看不懂?
謝玖看了一眼恨鐵不成鐵的安春,不禁失笑,輕輕笑道:
“我只是感慨……”
“感慨什麼?”
安春翻了個白眼,感慨你這二貨在宮裡混到風生水起,成爲皇后身邊一等一的大紅人,純粹是老天關照,下面成千上萬的宮人不知咬破多少顆銀牙罵老天無眼,偏偏挑了個喜歡二貨的人做了皇后。
“感慨許多。”謝玖垂眸。
問到此處,花真看皇后黯然的眼神,也知道不該再繼續問下去了,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擦乾皇后如雲秀髮。
顧宜芳回到昭陽宮時已經亥時初,屋裡是一顆夜明珠照亮,他只當這麼晚了,謝玖肯定早早睡下。卻不料推開門就見謝玖坐在書案旁,手托腮,怔怔地望着前面。微溼的秀髮披散下來直垂到快在捱到地上,一張姣好的臉蛋白皙如玉。
安春和花真像兩尊護法神一般站在她兩側。
“御下聖安。”兩尊護法神反應過來,連忙福禮一拜。
顧宜芳揮退二人,謝玖施施然起身,到了他面前,輕輕鑽到他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身。
想了一晚上的話,在舌尖轉了幾轉,漸漸沒了聲息。
“病還沒好,怎麼就沐浴了?安春也不知勸着你些?”顧宜芳皺了皺眉,知道花真是個不着調的,反而遇到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安春。門外,緊緊貼在門邊的高洪書不懷好意地瞥了安春一眼,這就是了,能者多勞,有了黑鍋,絕對也是能者背的最多。例如,他。
頓時,他對安春產生一股英雄之間惺惺相惜的感覺。
“這幾日好多了。”謝玖笑道。
顧宜芳輕輕捏着她的手,如今他倆心意相通,又怎會沒發現她眉眼間鬱郁,情緒低落。
“在長夏宮,不開心?”
謝玖眉心一跳,輕輕擡頭凝視着他。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放鬆了對皇帝的提防心。其實前世,皇帝便對後宮有相當大程度的掌控,宮中各處佈滿了他的眼線,如今太后那裡都有了皇上的眼線,長夏宮既有華陽公主在,又有個秦溱在,怎麼可能少得了呢?
她與秦夫人談話只有她們幾人,長夏宮的外人一個沒有,他究竟知道多少?
“沒什麼想問朕的?”他輕聲問,滿目柔情。
謝玖想了想,“秦溱……”
她纔開了頭,顧宜芳便知道她要問什麼,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榻邊。
“是朕下了迷藥,你放心,不會傷到她。”他頓了頓才道:“秦夫人這幾天派人去了鄉下的莊子,朕若這次放了秦溱出去,秦夫人用養病的名義送她走,再想召她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畢竟那是大臣的女兒,不是他的臣子,呼來喝去都是理所當然。
若秦夫人一直用病支着他,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強迫一個生了病的姑娘進宮,無論以任何理由。
“阿玖,別怪朕。”
謝玖緊緊回握顧宜芳的手,哪怕她知道所有都是皇帝的計謀,她又怎麼能怪他?怪他對她太好,太寵愛她嗎?
同樣的,秦夫人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自己的女兒,她只有感動、愧疚,以及深深的不安。誰都沒有錯,她又能怪誰?
“你,別怪我娘。”謝玖美眸一眨不眨地望向顧宜芳。“求你。”
不管將來發生任何事,她在心裡輕聲道。
“你放心,一切盡在朕的掌握。她是你娘,自然是朕的岳母,朕怎麼會怪她呢。”
謝玖輕輕點頭,他身上微微淡着股酒氣,可那雙大眼睛卻亮的嚇人,看起來很是清明。
很奇怪,她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她在想的是什麼。
“朕心裡惦記你,沒怎麼飲酒。”他笑道。
謝玖輕輕挑眉,有些驚訝皇帝居然這麼輕而易舉地看破她的心事。“這以後……還讓人家怎麼做壞事?你現在就和我肚子裡的蛔早一樣了,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顧宜芳磨牙笑道:“朕個真龍天子在你這裡就變成了蛔早,天下這麼大,也只有你敢這麼沒大沒小。”
話雖這麼說,可是看得出謝玖有精神和她擡槓鬥嘴,他心裡也是歡喜,一邊咬牙說他,一邊已經咧着大嘴開笑。
“我也是陛下肚子裡的蛔蟲,好了吧?”
“哦?堂堂帝后居然變成了兩條醜陋的蟲子,皇后真心有想象力。朕說這幾天肚子怎麼總是不舒服,原來有條母蟲子要造反了。”
謝玖忍不住笑着推了皇帝一把,“就算是蟲子,我也是最漂亮的蟲子。”
門外,高洪書呲着牙,幾乎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可是一想到皇帝化成蟲子的模樣在朝堂上吆五喝六,他就跟喝了六大桶蜜似的,甜死個心,美的臉上菊花盛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