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擔憂地看着她,被她用眼神安撫住,她清了清嗓子,真的放聲唱了起來: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鏽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個一旁。夏季到來柳絲長,大姑娘漂泊道長江,江南江北風光好,怎及青紗起高粱。秋季到來荷花香,大姑娘夜夜夢家鄉,醒來不見爹孃面,只見窗前明月光。冬季到來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築出長城長,奴願做當年小孟姜。”
唱完,對着齊曦瀾挑釁地揚了揚眉,誰說四季歌只有一首,她就能唱出好幾首。
齊曦瀾狐疑地看她,愣愣道:“不是這首。”
“可是王爺,奴才就會唱這首啊,春夏秋冬全都有,不是四季歌是什麼?”
齊曦瀾氣結,要說這不是四季歌卻句句切題,若說是,卻與飄渺湖的完全不同。難道她真不是如花嗎?
正尋思着,忽聽有人輕擊幾下手掌,接着一個高亢的聲音道:“這四季歌唱得好,依本侯看,比那什麼如花如月的唱得好多了。‘大姑娘思春’甚得本侯心意啊。”
來的是楚天歌,身後不遠還跟着付言明,李淺不由咧了咧嘴,心說,今天自己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了,不想見的全來了,跟約好了似地。
心裡這麼想,嘴上不敢亂說。深施一禮,口稱:“見過楚侯爺,付公子。”
“小淺淺,你還是叫我大少的好,聽着舒服。”楚天歌居然弄了一把和付言明一樣的扇子,搖來搖去的倒真有幾分風流姿態。
“咱們有那麼熟嗎?”李淺小聲嘟囔了一句,臉上卻掛滿了笑容道:“小的不敢。小的一向敬重侯爺,不敢逾越。”
楚天歌知道她不肯叫他大少,是擺明了不想認他,他心裡有氣,手中的扇子搖得越發風流不羈。
齊曦瀾雙眼在兩人之間逡巡着,饒有興趣地一笑。 “據本王所知。李淺從未去過江洲,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李淺一驚,心道,這啓王可惡。是要套她的話嗎?
楚天歌大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聞言笑道:“哎呀呀,要說起本侯和淺兒的淵源。那可真是罄竹難書,那一日,我們……。”他說着突然頓住。對着李淺拋了個媚眼,“淺兒,我害羞,你說吧。”
李淺狠狠瞪他一眼,瞧他副風騷樣子哪有半分害羞,分明是故意說得曖昧好叫她難堪。可這事若解釋不清,絕過不了齊曦瀾這關的。她眼珠子轉了轉。笑道:“王爺容稟,說起和楚侯爺的相識。那還真是一場笑話,前些日子在仙鄉樓去吃八寶鴨子,正巧碰到侯爺,她一見奴才立刻就撲了過來,非說奴才是如花,勾了他的心肝,要把奴才討去。可後來發現奴才是個男的,就哭天抹淚了,非叫奴才變出個女人跟他。可奴才哪變得出來,好說歹說這才哄得侯爺回家。自那以後,侯爺每次見着奴才都是一副難以啓齒、欲說還休,畢竟那時的樣子太過難看了。”說到這兒,還一指沈致和付言明,“這事沈大人和付公子也看見了,不信你問他們。”
沈致不善撒謊,自然不敢答。倒是付言明神色一正,頗爲正經道:“正是如此。”
楚天歌有些哭笑不得了,沒影的事,被李淺編的繪聲繪色,弄得好像真有其事似的。他本想逗逗她,卻被她胡說一通,自己倒成了癡情怨男。胡說也還好,還有個當場作證的,自己真是跳到飄渺湖也洗不清了。
他也不辯駁,只對着李淺笑得頗有深意:“此仇不報非君子所爲。”
李淺對他呲了呲牙,意思似在說:“敢報仇咬死你。”
楚天歌眉角輕揚,換成一陣爽朗笑聲,彷彿被咬的很是過癮。
看着兩人之間眉來眼去,齊曦瀾覺得心裡很不舒服。按說他和李淺也算是一起長大,在宮裡時很能玩到一塊,可是爲何歲數大了,卻產生了隔閡?現在連個楚天歌也比不上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努力回想,似乎自從把藍彩蝶接回京都,她便再也不想見他了。是因爲藍彩蝶,還是那次他縱容藍彩蝶要脫她衣服?
不管因爲什麼,他就是不舒服,就好像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了,迫切的想搶回來。他怒視楚天歌,藉以表達心中的不滿。楚天歌也不示弱,狠狠瞪回去,眼神轉到李淺時,卻又帶上一絲淺笑。
山林一片寂靜,只能飛鳥偶爾飛過的叫聲,以及沈致發出的長長嘆息。他該是這其中最無奈的人嗎?
一干人等正用眼神交流到火花四射的時候,突然聽到營帳方向有人高喊:“太子遇刺了——,太子受傷了——。”
這一聲驚起無數飛鳥,撲撲簌簌飛向天空,也把在場幾人嚇得驚醒起來。
李淺飛也似的往營帳處奔,後面幾人也極快追上。她是擔心齊曦炎,至於某些人,有熱鬧看,不看的是傻子。
太子營帳外早已亂作一團,太醫、醫侍進進出出,手裡端着滿是血水的盆子,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李淺幾步奔到帳門,看守的是陳沖,一見是她,自動向旁邊一讓。她也顧不得問什麼,搶步入內。
帳外隨後跟來的衆人都被攔住,齊曦瀾甚爲不滿,怒道:“爲什麼她能進,本王就不行?”
陳沖冷着一張臉,面無表情道:“太子殿下吩咐,除李淺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好大的面子啊!
齊曦瀾眸色一冷。
楚天歌撇了撇嘴。
沈致一言不發。
付言明則搖着扇子,笑道:“沒想到李淺這隻兔子倒蹦躂起來了。”
此言一出,換來六隻眼睛的瞪視。
付言明摸摸鼻子,他說的是兔子,又不是兔爺兒?
※
齊曦炎躺在牀上。臉色如撒了層白粉一樣,眸色清冷,精神倒是尚好。
李淺三步並做兩步跑到牀前,急切地問;“殿下覺得怎樣?傷在哪裡了?”
齊曦炎安撫道:“放心,不是要害的地方,生命無礙的。”
他說的輕鬆。可她怎麼能夠放心。從小到大他雖受傷無數,可從沒哪次像這麼嚴重過。
“殿下,如何被刺的?”
齊曦炎咬牙道:“肯定是皇后那老虔婆,早晚有一天本王要將她碎屍萬段。”
老虔婆是李淺常掛在嘴邊的。她恨皇后狠毒,幾次想要了她的命。上回在皇后殿被罰跪了三個時辰差點沒曬死,上上次又賞了她三十耳光。還有上上上回因爲她往魚塘裡扔了個石子,就把她整個人投下去餵魚,美其名曰說要給魚兒換換口味。
你說對於這樣的仇恨。她怎麼可能在背地裡還對她客氣?後來,齊曦瀾聽得多了,也跟着學,罵完便覺格外解氣。
皇后會動手,原是在他們預料之中的,這回狩獵他們也做了充分準備,許多紫衣衛都派到了齊曦瀾身邊。以防刺客。但是沒想到,最後下手的竟然是他的近身之人。
“是誰下的人?”她問。
“小鄧子。”
李淺心裡一寒。小路子、小城子、小鄧子,都是跟她一起從雜役司出來的,李淺一向對他們與別的黃門不同,視同兄弟一樣。現在小鄧子做出這樣的事,她心裡也不好受。
“他人呢?”
齊曦炎撇脣,“服毒自盡了,不過臨死前倒說了句人話。”
“是什麼?”
“他說對不起你。”
李淺相信小鄧子不會平白刺殺太子,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有苦衷又怎樣,事情已經做下了,誰也救不了他,也不能救。不僅是他,恐怕她也會跟着牽在其中。若論罪名,最輕也是一個識人不清,舉薦不明。
事情到了現在肯定還沒有完,齊曦炎之所以見她,想必也是給她提個醒。
齊曦炎盯着她許久,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看化,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臉,最終因爲手臂無力而頹然放下,換成一聲聲長長嘆息。
“李淺,你走吧,現在逃跑還來得及。”
“我不走。”李淺吸了口氣,她知道這不僅是他的戰爭,還是她的。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要戰鬥到底,保護必須保護的人。
齊曦炎輕嘆,“這裡現在可能都換成了皇后的人了,她不會放過你的。”
“我知道。”
小鄧子是她的人,身爲內院總管難辭其咎,恐怕皇后會用這個來做文章了。
“知道就走。”
“不。”她堅定地看他,聲音透着一股決絕,“殿下,咱們這麼多關都闖過來了,還怕這一回嗎?”
齊曦炎喃喃:“是啊,不怕這一回。你不怕,吾更不怕。”
他的傷並沒想象中那麼重,小鄧子心慌之下下手失了準頭,只傷了肩頭,雖看着血流的多,卻沒傷了筋骨。李淺查看了一下,發現並無大礙,也稍稍放了點心。
可現在齊曦炎卻不得不裝成傷重不治的樣子,只有他快不行了,敵人才更容易露出馬腳。李淺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他跟她說“下面都交給你了”時,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幾聲尖利的嗓音,似是太監的公鴨嗓子在喊:“李淺呢,叫她出來,皇后要召見。”
知道皇后會有所行動,可沒想來得這麼快。李淺定了定神,俯身又給齊曦炎掖了掖被角,輕聲道:“我去去就來。”
齊曦炎抿脣不語,臉上隱隱泛起一絲寒意。
李淺轉身退下,走得決絕,無一絲後悔。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去會怎樣,可她知道爲了齊曦炎,有些事她必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