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吟風心神俱碎,電閃般地飛身撲了下去,用盡內力讓自己的身子破空下墜。半空中他終於拽住了訾槿的手,將她牢牢地護在懷中,腳下試圖借力攀回崖上,怎奈雨水過大,石壁光滑,找不到任何支撐點。
半空中,訾吟風微微一笑,騰空反身將訾槿置於上方,將她牢牢地鉗制在自己的懷中。
訾槿瞪大了雙眸,不可思議地看着訾吟風笑臉:“爲何……”
“如此……甚好……”訾吟風安逸地閉上雙眸,俊秀的臉上的笑容恍惚而滿足。
恍惚之中,訾槿聞到一股異香,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站得較遠的安樂王與獨孤郗徽,同時跑向崖邊,卻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
獨孤郗徽琥珀色的眸中溢滿了哀慟,想喊叫,卻連聲音都發不出,想也未想飛身就向下撲去,卻被人生生地截在半空中。
“撤!”樓爍一掌將獨孤郗徽劈暈,接過他滑倒的身子對身後的衆人高喊一聲。
“不!”魚落一聲淒厲的尖叫,喚回了趴在崖邊神思的司寇郇翔。他一點點地轉過頭來,墨玉般的眸中映出魚落瑟瑟發抖的身影,那眸中沒有任何光彩,如墜雲霧,似夢似幻。
安樂王滿身泥濘愣愣地跌坐在原地,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機械地轉過頭,看着司寇郇翔一步步地離開崖邊,卻將魚落緊緊地抱在懷中。剎那間,他清楚地聽見了玉器被摔碎的聲音,紮在了哪裡……疼痛難忍。這不是他想要的,一切本不該如此,不是他害了小啞巴!不是他害了小啞巴!他明明疼她疼到了心尖上,怎會是自己害了她?!
是誰?!是誰?!是誰丟了我的小啞巴?!是誰?!那麼狠心地丟了我的小啞巴?!
安樂王仰着頭,任雨滴拍在臉上,來緩解心底的疼痛。他猛地睜開眼眸,搖搖欲墜地站起身來,一步步地走向司寇郇翔,擡起顫抖不止的手,指着司寇郇翔緊緊護在懷中的魚落,厲聲尖叫道:“你爲了她!就爲了她!你卻扔了她!你卻扔了她!你怎忍心!你怎忍心!你怎忍心扔了我的小啞巴!!”
司寇郇翔身形晃了晃,雙眸空洞一片。他側過臉掃了安樂王一眼,繼續安慰懷中哭泣不休的人兒。
安樂王猛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抓住了司寇郇翔的手腕,一雙美目猙獰無比:“把她還給我!還給我!……哥……求你,把她還給樂兒……把她還給樂兒……”
司寇郇翔木木地甩開安樂王的手,曾溫潤的眸中佈滿了冰霜水霧一片。他凝視着遠處趕來的御林軍,瞟了一眼混戰的人羣,更加地抱緊懷中的人,冷聲說道:“殺無赦!”
擡首間,安樂王面目猙獰無比,發狠地朝司寇郇翔衝去,一把拽住魚落的手臂,揚手間一巴掌閃落。“啪”一聲,脆響震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司寇郇翔愕然地看着安樂王,溫潤的眸中滿是震驚,瞬間被狂怒所覆蓋,一腳踹在他的胸口。安樂王不及防備連翻幾滾,合身撲倒在君赤的腳前,濺起滿身污泥。
司寇郇翔垂下頭去,蒲扇般的睫毛遮掩不住的心疼。他輕撫着魚落高高腫起的臉頰,柔聲說道:“槿兒莫怕,回宮後,哥哥給槿兒找最好的御醫,槿兒不疼,乖。”
安樂王趴在泥濘之中,緩緩地擡起頭來,瞪大雙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司寇郇翔,嘶吼道:“哥?你打我?!你……爲了這個賤人……打我?從小自大你從不曾動我一下,今日!你居然爲了這賤人打我!”是哥!是哥!是哥扔了她!是哥扔了她!是哥的錯!是哥的錯!全是哥的錯!!!
司寇郇翔回過頭,兵刃般的眸光射向安樂王,厲聲喝道:“即便是我的弟弟,也不能動她!”
安樂王猛地起身,胸口一陣劇痛。他單手握拳緊緊地扣在胸口,欲發怒,卻忽然仰天狂笑起來,震耳欲聾的狂笑聲在山崖上回蕩着。他死死地盯着司寇郇翔:“你這個……”他的手猛地指向司寇郇翔懷中的魚落,毫無預警地,晶瑩滾燙的淚水混着雨水從猩紅似裂的眼眶中滾了下來,“你爲了這個賤人!就爲了這個賤人!居然把她扔了下去!?你真不知道她是誰嗎!?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嗎?!難道你的心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騙得了全天下的人!你騙得了自己嗎!?你騙的了自己的心嗎?你騙的了嗎?!你不敢相信她便是她!你怕她!你怕知道是她!你怕自私的你曾爲了治病而飲下她的血!你不敢讓自己相信……你是因爲喝了她的血……今日,你才能清醒地站在這裡!你矇蔽了你的雙眼!卻矇蔽不了你的心!你騙不了你的心!你如此狠心!你爲遮蓋自己的過錯,卻狠心地將她扔下山崖!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都是因爲你!!都是你害的她……纔會有今日!……”一直垂着頭的君赤突然發難,挺劍刺向尋樂後背,卻被錦御手中的劍擋了下來,錦御十足的一掌拍在君赤的身上。
君赤倒退數丈,猛地將手中的劍刺進泥土裡,單膝跪在原地,雙眸猩紅佈滿恨意,死死地盯着安樂王的背影。
司寇郇翔蒼白的嘴脣死死地抿着,蒲扇般的睫毛將情緒全部遮蓋。他環住魚落的手一點點地鬆開,慢慢地垂了下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他默然地轉過身去:“將三殿下……與南姑娘,先行送回宮去。”
魚落猛然擡頭,瞬時紅了眼眶,佈滿悲痛的眸中瞬間溢滿了慌亂。她嬌小的身軀在風雨中劇烈顫抖着,朱脣輕啓,欲言又止。
被錦御封住內力的君赤面如死灰,掙扎起身,他緩緩地回頭看了一眼訾槿墜崖的地方,悽然一笑,似無知覺的木偶般一步步地跟隨着錦御的腳步。
錦御面有難色地看着一動不動的魚落:“請姑娘莫要爲難錦御。”
魚落眼眶通紅滿眸傷痛,步履蹣跚地走到馬車前,驀然回獸,定定地望着司寇郇翔顫抖不止的背影,心底酸澀無比,轉身上了馬車。
車轅碌碌遠遠而去,不知輾碎了誰人的心,軋斷了誰人的情,扼殺了誰人全部的希望……
安樂王滿臉的泥濘,毫無知覺地坐在雨地裡,狹長的眸中黯淡無光。他癡癡的望着訾槿墜崖的方向,若失魂般低喃自語:“我害死了她……我害死她……我害死了我的小啞巴……”
司寇郇翔轉身,一步步地走向安樂王,默默地蹲下身去,用衣袖細細地擦拭安樂王臉上的泥濘,絕美如花的脣瓣漸漸浮起一絲慘淡至極的苦笑:“樂兒……乖……”
安樂王木然地回頭,眸子漸漸有了焦距:“哥……”
司寇郇翔一點點地將安樂王環在懷中,緩緩閉上了眼眸,輕拍着他的後背:“樂兒,咱們該回去了。”
安樂王將臉埋着司寇郇翔的胸口,強壓着哽咽,低聲啜泣:“哥,你把她找回來好不好?你把她找回來陪樂兒好不好?哥,樂兒好難受,樂兒難受得快不能呼吸了。哥,小啞巴很乖很聽話,她一直對樂兒很好很好,她捨不得樂兒受傷,她捨不得樂兒難過,她從來對樂兒千依百順,她怎會捨得丟下樂兒呢?她怎麼捨得丟下樂兒呢?哥……樂兒錯了,樂兒錯了,是樂兒害死了她,是樂兒害死了她!……是樂兒!是樂兒!是樂兒害死了她!”
司寇郇翔眉宇緊鎖,蒲扇般的睫毛劇烈顫動着。他的手掌止不住地發抖,胸口的淚水,腐蝕着他的心窩,腐蝕着他的五臟:“不怪樂兒,不是樂兒的錯……是哥……是哥親手推她下……和樂兒沒關係……”
“哥不知道!哥不知道!哥不知道……她當初千里迢迢一心一意地隨我而來,我本該好好待她,我本該好好的待她不是嗎?可我不但不知珍惜她,反而處處讓人刁難刻薄她,我曾親手喂她吃下寐魂惜魄。哥病時與她親近,讓我害怕不安,所以我讓哥日日地飲她的血治病……”聲聲低泣,喃喃低語。
“其實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早已沒有味覺了!就算已經如此了……我卻還是不願也不敢放開她,我還想報復她折磨她。每當我下不去手的時候,我便一遍遍地回想她當年是怎麼對待哥的!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當年她給了哥多少屈辱與不堪!哥……是我!是我!是我一點點地將她逼到今日!是我一點點地將她逼死!”安樂王猛然擡頭,嘶聲大吼,像只受傷的野獸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咆哮,哽咽聲中夾雜着壓抑不住的痛苦。
司寇郇翔單手握拳一點點地收緊,指甲深嵌掌心之中,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一點點地流出,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他緩慢地睜開眼眸,墨玉般的眸子幽暗一片,再無生機。他機械地伸出手去,細細地擦拭着安樂王臉上的淚和泥。
“樂兒莫要自責,是哥的錯,哥只顧看顧樂兒,卻沒有教導好樂兒,樂兒不知該如何愛人,更不知該如何保護所愛的人。怨哥,怨哥一直把樂兒當成孩童,卻不知道樂兒已經長大成人了。哥也忘記告訴樂兒,哥很想她。忘記告訴樂兒,只要她好好的,那怕瘋癲一輩子……哥也願意。忘記告訴樂兒,哥從來沒有怨過她。”
司寇郇翔無暇的臉上,恍惚而空洞,又平靜得讓人心冷:“今日……不是樂兒的錯,哥不配……哥不配……哥不配得到上蒼的垂憐。哥是個小人,是個心胸狹隘不折不扣的小人,哥一步步地將她逼到無路可走……這不怪樂兒,不是樂兒的錯……是哥……親手……將她推了下去……暖玉般低柔的嗓音,如高處跌落的水晶,支離破碎,傷人心肺。
雨慢慢地停了下來,天際邊出現一道彩虹。
安樂王單手成拳扣在胸口,痛苦地擰起眉頭,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帶着血絲的腥沫濺在錦緞血衣上,滿是斑斑點點。他呆呆地看着血袍的斑點,一把抓住司寇郇翔的手臂:“哥……她沒死!她一定沒死!她怎麼會死呢?她那麼在乎哥……那麼在乎哥,怎捨得哥爲她難過,怎會讓哥爲她難過!咳咳……錦御!……快!快派人下山去找!去找!不論生死……不論生死……本王都要找回她!”
司寇郇翔置若罔聞,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七色的虹光,眸中滿是飄忽,空洞的神情,望之令人心碎:“樂兒,咱們該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