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現在的感覺非常奇怪。他感覺他的神志在失控的邊緣遊走，但又被一根理性的線死死的拉住。
經過這四個月的時間，他好像正式分裂成了兩個人格。
不是好像，是真的。
他感覺到他的一面是現在這樣的陳諾，是一個又當又立的渣男，和一個有點天賦的演員。他能夠跟齊雲天一起聊天，也能夠扮成小丑跟蘇明明趙麗櫻他們說話。
但他內心的另一面，是那個每天回到逼仄陰暗的出租屋裡，聽著樓上樓下的大事小事，房間裡連獨立衛生間和廁所都沒有，生病了只能窩在牀上等死的落魄喜劇演員。
他不相信善良，不相信希望，他被整個世界所遺棄。
假如他是個懦弱的人也就罷了，可偏偏他的遺傳裡有著瘋狂和暴戾的因子。
正如他在最後一片日記《捉迷藏》裡所寫：“我父親和我從小最愛玩的遊戲是捉迷藏。他會把我關在衣櫃裡整整一天。他會在外面一直盯著櫃子，假如我忍不住在衣櫃裡出了聲……我爸他就會變成鬼。”
陳諾現在這種感覺，在演啞巴的時候，其實也有過類似的。
就是通宵未睡，被張一一驚呼神蹟的那天。
陳諾現在感覺他就在那個狀態上游移，似乎只需要一個引子就會引爆，完完全全的變成另外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不能爆，他必須要控制。
因爲現在離開機進組的5月28日還有兩週多，甚至他還需要去戛納參加藍莓之夜的首映禮。
所以，他需要一個緩衝區，把他和那個瘋子隔開。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麼孤獨。
齊雲天從一見面開始，就發現了陳諾的問題，現在見他沒有說話，更是憂心忡忡。
他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看著陳諾的臉色道：“好了，先不說這個。聊聊你去戛納之前的時間安排。你爸媽應該是明天晚上到京城，到時候你們一家人好好聊一聊，我們12或者13號出發，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
“還有你的兩個女朋友，這次真的快急瘋了。都說在你去戛納之前，必須見你一面。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陳諾想了一會，“你覺得，讓她們兩個見見面，怎麼樣？”
這齊雲天把脫口而出的“你瘋了？”吞回肚子裡，輕咳一聲，說道：“會不會不太合適？”
陳諾已經想清楚了。
現在的他和瘋子就差那麼10%了。
他還怕什麼？
陳諾說道：“我覺得沒什麼問題。首先，夏野禾什麼人，你跟我都清楚。對吧？”
有人說，世界上最適合聊事的場所，就是兩個人在高速上開車的時候。
現在陳諾和齊雲天好像就是這樣。
齊雲天想了想，道：“是，夏野禾我算是瞭解，她從一開始不答應做你的女朋友，就有這個心理準備。退一萬步說，她哪怕哭，也會自己躲著偷偷哭。而我覺得，她這次已經哭過了。香港那邊剛傳出你和文詠杉緋聞的時候，她就跟我打過電話，情緒是有點不好，但是第二天，我再打過去的時候，我覺得她挺正常的。”
陳諾點頭又道：“那文詠杉呢？你覺得她會有問題？”
齊雲天抹了抹鼻子，道：“這麼說起來，文詠杉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文詠杉香港人嘛。港澳那邊，對這方面都相對開通。而且你早就告訴過她，見個面什麼的，應該也能夠接受。”
有人總是問，選個GAY作經紀人有什麼好處。
陳諾覺得，這就是最大的好處。
換做齊雲天是一個正常男人，你敢讓他跟你各色女朋友長期聯繫嗎，還盡聊些什麼情情愛愛的私密話題，還安慰來安慰去？
比如那誰誰誰，不就是這樣戴了一頂超大的綠色草帽，好幾年沒緩過來，只能去打拳出氣？
陳諾道：“那還有什麼問題？”
齊雲天嘆了口氣，道：“諾哥，你是不是隱姓埋名久了，你不知道你現在的名氣有多大？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的兩個手機都是關機狀態，所以纔有這麼一會功夫和你在車上正常說話。”
“要是我把手機開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忙，估計我們倆連十分鐘安靜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我手裡談著10多個廣告，7，8個代言，商演什麼的更不計其數，少於50萬的我都不想搭理。媒體採訪什麼的，就更別說了，你要願意，我能從現在安排到中秋節去……”
“今天出門接你，我爲什麼開的還是這個破馬自達，還不是因爲你的BMW已經上了八卦狗仔的追車名單，只要我從工作室那邊一動車，屁股後面肯定跟著幾個相機。所以，你說有什麼問題？神鵰俠侶火得街上小孩都在拿著木棍背著手，自稱獨臂過兒。”
“人家劉藝霏哪怕在日本，都隔三差五的會傳一點消息回來。而你整整四個月，一點音訊沒有。要不是你爸媽沒有站出來，只怕認爲你往生的媒體都有不少。所以，你一旦在京城露面，就像往水塘裡炸魚。我是真的不敢保證一點風聲都不透露出去。別說見兩個，哪怕見一個，可能第二天都要上頭條。”
看來是幾個月沒見，齊雲天的這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幾乎沒有歇息，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
最後，他語重心長的說道：“諾哥，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做個平常人，安安靜靜的掙錢拍戲，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神鵰俠侶大家都知道肯定會火，但是，我敢保證，哪怕張大鬍子在內，也不可能預料到有這麼火。”
“我很遺憾的通知你，你隻手插兜，在上海街頭光明正大和夏野禾幽會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所有人都可能是狗仔隊，你無論做什麼，背後都會有眼睛盯著你。我甚至已經想要給你請幾個保鏢，因爲你真的需要。”
陳諾半威脅半認真的道：“你再把事情說得這麼嚴重，我可能現在就要變瘋子了。”
齊雲天笑了笑，道：“但是我不得不說，免得你搞不清楚現在的情況。你真的火了。”
陳諾道：“那你說怎麼辦？”
齊雲天道：“其實你要跟她們見面，目前來看，只有一個辦法動靜最小，就是去國外。”
陳諾詫異道：“你意思是，讓她們陪我去戛納？”
齊雲天無語道：“她們？你還真的打定心思兩個人？不好意思諾哥，我實在是沒有考慮到你有這等雄心壯志，我只想的是其中之一。到時候和你分開坐飛機，再去法國匯合。其實國內的明星大家都是這麼玩的，出去租個帶泳池的大別墅，過個二人……或是三人世界。”
陳諾點頭：“那就這麼定了。要去就兩個一起吧，你到時幫她們把機票買了。我是真的想讓她們見一見，拖著幹嘛？”
陳諾這次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渣就渣個明明白白。
既然陰差陽錯跟兩個女人都有了不解之緣，而且彼此也都知道，那還裝什麼？
最關鍵的是，他時間有限。
等到月底進了黑暗騎士劇組，這部電影一直要拍到10月甚至11月份去，以到時候他的情況，中途不可能和她們見面，於是又是整整五個月的別離，他再怎麼渣，也忍不下心來。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那齊雲天也只好點頭。反正去了法國，只要別在街上亂晃，應該也就無所謂。
齊雲天又繼續說道：“還有，張一一找你也有點事。”
“什麼事？”
齊雲天說道：“他不是在給電影選女主嗎？一直都沒定下來，想讓你去幫他挑演員。他在電話裡說，你之前答應他要去他新片裡客串，對嗎。”
陳諾道：“是有這回事，但這麼久了，他還沒定下來？”
齊雲天“啊”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呢。張導現在可威風了。現在已經是最後一輪了，還剩兩個還是三個演員，他想讓你去幫個忙，讓他最終下定決心。”
陳諾問道：“最後一輪？張一一這次選了很多輪？”
齊雲天笑道：“多得如同皇帝選秀女，但具體多少，你可以直接打電話問問他。”陳諾接過他原本的手機，給張一一打了過去。
聽到陳諾的聲音，張一一簡直都快哭了。
第一句話就是：“諾哥！你終於出山了！”
張一一的女主足足選了四輪。
他這次籌備的新片可不是像《啞巴的房子》那種草臺班子。
光投資方就有四家，除了張一一和黎曉田的電影公司之外，還有保利華一，文化華夏，新文化集團三家，都是大鱷。
因爲張一一現在是真的很搶手。
國內目前像他這樣，能在國內上院線，還受到國際認同的導演，寥寥無幾。
甚至可以說，啞巴當初賣了1000多萬，就奠定了他在文藝片導演中數一數二的地位。
哪怕顧長偉的《孔雀》看上去票房也差不多，但是保利華一正是作爲《孔雀》投資方，自然知道從成本回報而言，兩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新片的消息一出來，各方都是聞風而動。之後經過博弈廝殺，最終剩下這三家坐在了桌子。
這段時間，張一一除了偶爾參加一下活動，恰點爛錢，比如參加那個拿陳諾的名字亂炒作，導致趙麗櫻都給淘汰出局了的yahoo選秀，全部心思都投在了新片的籌備之上。
直到今天，經過各種排除法，最後剩下兩個女演員角逐最後一輪。
張一一在電話裡說：“最開始是三個，我其實最心儀的是郝蕾，但是她前幾天告訴我，她已經跟婁葉那個王八蛋簽了，今年的檔期都沒了。所以，現在剩下的也只有兩個，哎，你要是有空，就明天上午，到我公司來幫我給她們搭搭戲。我真是求您了。”
求您這種話都被張一一說出來了，雖然是開玩笑，但陳諾也挺奇怪的，問道：“爲什麼一定要我？搭戲這種事，你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嗎？”
張一一頓時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變幻了一種語氣，很是沉重的說道：“因爲我發現，我現在有點自我懷疑了，我開始害怕失敗，要不是箭在弦上，我都未必還敢拍。你知道在啞巴之前，我一直都是個loser。我在想，上一次我的成功，會不會只是一個偶然的成功，是你給我帶來的成功。我不怕你笑話，陳諾，我不僅要你來給我搭戲，我其實希望你幫我做最終的抉擇。”
要是別的狀態下，陳諾或許還能跟張一一開個玩笑.
但在此時此刻的狀態下，聽到張一一說的這番話，他第一時間感同身受。
“好，那明天早上，我到你公司來。”
……
……
張一一的電影公司在京郊的藝術村。
第二天上9點，陳諾跟齊雲天到的時候，張一一和黎曉田都在門口迎接。
張一一看著不遠處的跟著他們一起過來，最後停在了路邊的三輛車，和車窗伸出來的大炮鏡頭，笑道：“陳諾，你現在是真的火了。”
陳諾先跟好久不見的黎曉田擁抱了一下，而後轉頭沒好氣的說道：“幸災樂禍。”
張一一哈哈一笑，張開雙手，使勁的抱了抱他，說道：“一晃眼就是大半年沒見到你了。”
說完，鬆開手上下打量了一下，詫異道：“你是不是胖了？”
陳諾嗯了一聲：“增肥了20斤。”
張一一嘖嘖稱奇。
門口這麼多狗仔在拍，也不是聊天的地方，幾人也不多說，在張一一他們的引領下，陳諾和齊雲天走進了他們文藝範十足的公司。
坐在試戲專用的會議室裡之後，一個長腿黑絲的美女進來給大家泡了茶。
之後陳諾跟張一一他們聊了一會，又有一個長頭髮大約30多歲，面容清秀的女人有些匆忙的走了進來，連聲說道：“抱歉抱歉，我來晚了。”
張一一笑著站起來，說道：“沒事，來，我給你們介紹下。這是我的好朋友陳諾，這是他的經紀人齊雲天。這是李昱，是我的女朋友，也是導演。”
來之前，齊雲天就給陳諾說過，張一一交了一個同是導演的女朋友，所以這時他也並不驚訝，平靜的跟對方握了握手。
但李昱心裡頗爲不平靜。
她是一名藝術片導演，而且在圈子裡名氣不小。
從她96年拍的第一部紀錄片開始，就在國內得了不少獎。如今，在國際上也算得上有一定影響力，2000年《今年夏天》得了威尼斯電影節的艾爾維拉·娜塔莉獎，去年她的《紅顏》更是被提名第62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獅獎，最終雖然擦肩而過，但作爲圈子裡爲數不多的女導演，已經是傲人的成就。
在緣分之下，她前段時間跟比她小了五歲的張一一認識並走到一起。
她一直聽張一一說起陳諾，但一直未曾蒙面，原因居然是對方爲了一個角色，投入了整整四個月時間去沉浸角色。
她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剛坐下，就按捺不住開口問道：“陳諾，我聽一一說，你這次爲了拍華納的這個電影，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去體驗生活，昨天才回到京城。是真的嗎？”
陳諾點點頭，“真的。”
“可是爲什麼？”李昱不可思議的問道，“值得嗎？華納再怎麼牛，蝙蝠俠再怎麼出名，你拍的也不過是個商業大片。小丑這個角色只是個漫畫人物，還是個反派，你爲什麼花這麼長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情？我真的特別想不通，你能解釋一下嗎？”
其實，這個問題張一一和她，以及黎曉田，乃至圈子裡的其他好友們，在閒聊時都探討過，每個人都不明白，爲什麼陳諾會爲一個商業片裡的反派角色如此大動干戈。
的確，蝙蝠俠是一部牛逼轟轟，全球聞名的超級英雄片，但你不是演蝙蝠俠，只是演反派，你再怎麼用力演，難不成還能把蝙蝠俠的風頭蓋過去？
看到李昱神情有點激動，張一一趕緊打圓場，說道：“她性格就是這樣，你們不要見怪。平時好好的，一提到電影就急，哎。”
李昱也反應過來了，的確，她太心急了，哪有人剛坐下來就這麼咄咄逼人的提問？人家陳諾又不是欠了自個兒的錢。
她有點尷尬的把頭髮撩到耳後，道歉道：“對不起，主要是我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也沒想通。不好意思。”
陳諾發現，張一一他們似乎每個人都不理解自己爲什麼這麼做。
但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了，當下回答道：“其實沒那麼多複雜的原因，只是因爲我喜歡這個角色。”
李昱不知道陳諾說的是真話，她以爲這是對方隨便找了一個藉口。
心裡不由得暗歎一聲，果然，誰都逃不過名利場。
的確，那畢竟是好萊塢，是全世界電影人的夢想之地，去那兒掙的都是美金，無論是誰，但凡有機會，都會削尖腦袋往裡面鑽。
李連結，程龍，周閏發不都是這樣？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李昱於是也不再說話，在一旁聽著幾個男人之間的閒聊。
又過了可能有十幾分鍾，之前泡茶的那位美女前臺敲了敲門，說道：“張導，範繽冰跟她的經紀人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