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當聽到現場道理叫“過了”的時候，陳諾是真的感覺如釋重負。
把護目鏡往天上一丟的那一瞬間，幾乎堪比高考結束，走出考場的時候。
整整三天。
作爲西川人，在這零下十多二十度的冰天雪地的戶外，迎着冰寒刺骨的雪風，抗了整整三天。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挺下來的。
每天回到賓館裡，雙腳都幾乎是麻木狀態，要在滾燙的熱水泡好幾分鐘，纔會慢慢恢復知覺。
騎這雪地摩托，可比他媽騎馬難多了，關鍵還是兩臺攝像機同時拍，每次只要稍微一偏離動線，就要重來。
這70多個小時，每天休息時間不到五個小時，從早到晚，臉上、手上、腿上，塗的凍傷膏保溼霜還有各種護膚品不知道有多少。
每當看到米歇爾這個在陽光之城長大的小黑妹，裹得跟糉子一樣，在休息間隙跑過來給他補妝，防凍防曬，他都覺得這日子是真難熬。
此刻終於熬到過關，是真想要朝天吼兩聲。
不過，他也沒忘記，這幾天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吃苦。
轉過身，就跟這三天裡，和他一起在雪地裡摸爬滾打的那三個特技演員挨個擊掌擁抱。
“哈里。”
“彌爾頓。”
“謝里。”
“夥計們，感謝上帝，幹得漂亮，謝謝。”
這三個加拿大雪地特技演員，也都紛紛咧嘴大笑。
“沒事。說實話，我沒有想到你真的辦得到。”
“我們都在打賭你能堅持多久，結果，你讓我們都大吃一驚。”
“你太拼了，陳，你已經是超級巨星了，沒必要這樣，真的。這會讓我們丟掉飯碗的。”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陳諾也跟着他們一起笑。
但是心裡有多少酸甜苦辣，真的只有他知道。
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什麼超級巨星，且不說他還沒踏進那2000萬俱樂部的超巨門檻，還沒收到任何一家六大電影公司正兒八經的2000萬片約。
哪怕真的有一天是了，看看人家阿湯哥。
四五十歲了還要騎摩托跳懸崖，去爬世界第一高塔。
這說明什麼？
這就充分說明了，拍這種商業動作大片，要想成功，
首先要求不是主角有多會演，
而是有多拼！
哪怕演得再爛，只要人帥肯拼，那也能做湯姆克魯斯。
人不帥但肯拼，也能做Jacky chen。
要是人帥肯拼還會演，那.
好像還沒這樣的人。
陳諾決定拼了老命了。
絕對不能讓諾蘭東挑西撿的那羣妖魔鬼怪壞了他的大事。
第二天。
陳諾端着一把狙擊槍，趴在地上，臉色凝重的用瞄準鏡看着對面。
下一秒，他的眼睛移開了瞄準鏡，有點怔怔的樣子。
濃密微彎的睫毛顫動着，瞳孔彷彿放大了，像從瞄準鏡裡看到了一個令他難以想象的人。 щшш .тт kan .co
艾裡阿德妮低聲說道：“柯布，不，她，她不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陳諾的眼珠往旁邊動了動，在用餘光看她。
艾裡阿德妮焦急的大叫：“她只是你心理的映射而已。費舍，費舍纔是真的！”費舍是他們正在保護的對象。
陳諾又重新把眼睛湊到瞄準鏡上。
是的，在他的視野之中，費舍剛走進了對面的房間。
而在墨菲身後，他的妻子梅爾突然從天花板的一個缺口吊落在了地板上。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費舍聽見了聲音，回頭看去。
梅爾開槍了。
費舍立刻應聲倒地。
陳諾下意識扣動了狙擊槍的扳機。
下一瞬，梅爾身上綻放開兩朵血花，匍匐在地上。
她死了。
陳諾把眼睛從瞄準器上移開，重重的喘息着。
雖然只是扣了兩次扳機，但給人的感覺，他彷彿是跑了兩萬米。
3Dmax的兩個攝像機，就像是人的左眼和右眼，把他臉上每一絲微表情都放大得異常清楚。
他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眉心處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
雙眼圓睜，眼眸中滿是驚怔和痛苦。
他的鼻翼急促地翕動着，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顫抖，嘴脣也微微哆嗦，嘴角向下耷拉，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哽在了喉嚨口。
於是他的嗓子眼裡，只能擠出幾聲粗重的喘息，彷彿剛纔那瞬間的抉擇抽乾了他所有的精力。
諾蘭坐在監視器前，朝對講機叫了一聲“cut！讓陳休息一下。”
現場導演隨即喊道：“CUT！陳，克里斯托弗讓你休息一會兒！”
陳諾如夢初醒。
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沒有艾裡阿德尼，沒有梅爾，沒有費舍。
因爲演艾裡阿德尼的艾倫·佩吉，演梅爾的凱拉·奈特莉和演費舍的希裡安·墨菲，他知道，現在正在監視器旁，跟克里斯托弗·諾蘭一起看他演戲。
陳諾翻了個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轉頭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對？”
諾蘭的御用攝影師之一，在黑暗騎士中合作過的老夥計瓦雷·菲斯特從碩大的3dmax攝像機後面露出了半張臉，帶着點笑道：“可能他覺得你演得企圖心太強了。陳，放鬆點，我覺得沒有這麼必要如此認真。你不可能指望奧斯卡那些評委在這部電影上給你最佳男主角的不是嗎？除非你願意票房只賣2000萬。”
陳諾笑了，“那我只能fuck奧斯卡。瓦雷，我只要錢。”
瓦雷·菲斯特也笑了起來，“克里斯托弗應該和你想的一樣。好了，快動起來，陳，這他媽的天氣也太冷了。我可不想等會鏡頭裡你越來越像愛德華，那對女觀衆來講是好事，但我們這部電影來講，可絕對糟糕了。”
陳諾在現場開始甩甩胳膊，動動腿，做運動暖身體的時候，
諾蘭對身邊的吉里安·墨菲和凱拉·奈特莉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和普通電影的不同之處。”
吉里安·墨菲和凱拉·奈特莉對視一眼。
凱拉·奈特莉擠出一個笑容問道：“導演，你指的是什麼？哪一方面？”
克里斯托弗·諾蘭攤攤手，道：“每個方面。我們只有兩臺攝影機，夥計們。這兩臺你可以把它們看做一臺。如此一來，這部電影沒辦法像常規那樣多機位佈局，一次性同步拍攝對話場景中的正反打鏡頭，實現雙人同框。”
“這就回到了最初電影的拍攝方式。”
“在單人鏡頭來說，如果同組的演員不在，那就只能靠你們獨自對着空鏡表演，得對着一片虛空去詮釋角色、吐露臺詞。毋庸置疑，這需要你們的想象力，”
對於專業演員來說，這都是基本功。凱拉·奈特莉對此並不意外，只是“噢”了一聲，點頭道：“知道了。”
不過，她接着又問道：“所以，我們都必須要像陳剛纔那樣去演？我的意思是在這種情況下，不都是應該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的去拍嗎？有必要這麼.從頭到尾的連貫嗎？“
諾蘭搖搖頭說道：“不不不。你們完全沒有必要。你們完全可以一句一句的去說臺詞，根據你們自己的節奏去表演。反正不管過程多麼連貫流暢，到了後期製作階段，我都會剪成一系列短鏡頭，再按需嵌入其他人的對白，完成最終的鏡頭組接。”
艾倫·佩吉注意到，凱拉·奈特莉明顯是鬆了口氣的樣子，而且，希裡安·墨菲嚴肅的表情也一下子柔和了一些，
她在心裡不由得笑了笑。
凱拉·奈特莉攤攤手，問道：“那，克里斯托弗，爲什麼陳要這樣？這又不是在上無實物表演的表演課。”
諾蘭輕咳一聲，說道：“凱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而這是他的演戲習慣。陳他在這方面比較.獨特。你不用管他，你專注於自己的表演就好。”
艾倫·佩吉不知道凱拉·奈特莉有沒有聽懂，不過，她在心裡面已經把這句話自動翻譯過來了。
她認爲諾蘭導演是在說，你踏馬的一個花瓶女演員，少他媽問這麼多問題。麻煩你擺正一下自己的位置。別管人家怎麼演，那是奧斯卡獲獎者的事。老實一點，別他媽跟自己過不去，OK？
OK。她對自己說道。
“所以，還有什麼問題嗎？”克里斯托弗·諾蘭問道。
“沒有了，謝謝。”凱拉·奈特莉道。
幾個演員都在搖頭，諾蘭就道：“OK，那就這樣，我上去跟陳溝通一下，馬上拍第二遍。這一遍拍完，就該你們上了。”
諾蘭走了。
剩下三個人互相望了望，希裡安·墨菲朝兩個女生點了點頭，也悶不吭聲的跟着走了。
凱拉·奈特莉在他身後張了張嘴巴。但最後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在心裡咒罵了一句。
她剛看了男主角的演戲方式，心裡有點不安。本來還想跟這人對對走位。
結果fuck you，愛爾蘭怪咖。
凱拉·奈特莉只好轉頭朝艾倫·佩吉笑了笑，“艾倫，你這幾天在這兒過得怎麼樣？”
艾倫佩吉嘴角輕揚，露出一排貝齒，笑容純真又可愛，雙頰浮起淺淺的酒窩，眉眼彎彎，任誰看了都覺得這是個乖巧淑女的模樣。
可誰能想到，此刻她的內心正瘋狂大叫：爲什麼我現在不想 fuck她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見鬼，我他媽到底怎麼了？
“我覺得挺好的，你呢？”
凱拉·奈特莉擠出一絲笑，悶聲迴應道：“我也是。”
陳諾擔心的情況沒有出現。
諾蘭並不是對他的內心戲不滿意，僅僅是過來調整了一下機位，再糾正了一點他拿槍瞄準的動作，又拍了一遍之後，就乾淨利索的過了。
現在他就有了差不多半天的休息時間，可以好好地回去睡一覺了，這幾天可真是把他累得夠嗆。
不過說起來，還有更累的一件事再度找上了他。齊雲天跟他說，今年的春晚節目組又聯繫這邊了，還是想要邀請他去唱一首歌。
時間啥的都不說。
唱歌？
他寧願在伊犁騎一個月的雪地摩托，也不願意拿上麥克風去全國人民面前丟人現眼。
這場戲拍完，他也並不準備在這裡做艾倫·佩吉的戲搭子。正要卸妝走人，結果諾蘭把他拉到一邊，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凱拉·奈特莉？”
陳諾怔了一下，道：“什麼意思？”
諾蘭道：“我注意到你這兩天和她幾乎是零接觸。陳，怎麼回事？”
好吧，還是來了。陳諾揉了揉鼻子，道：“呃…………有嗎？”
諾蘭看着他，認真道：“有。陳，你今天的表演很棒，但是說實話，對比之前的那個你，我覺得並不夠好。至少給我的感覺是這樣。”
“但無所謂，這不是現實主義題材，是動作電影，而且比起其他人已經夠好了。所以我可以通過。但是，和你自己比，和小丑比………”
“陳，我瞭解你，我知道你喜歡怎麼演戲。你需要代入，需要沉浸，需要把你和其他人各自歸位。不過，現在凱拉成了你的障礙，對吧？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對凱拉這麼排斥，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我希望在之後你們兩人的重頭戲之前，你儘快調整一下。如果有什麼問題，和她交流一下，好嗎？”
……
……
“Fuck，fuck，奧利弗，你能不能過來帶我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我真的他媽呆不下去了。”
這一天收工之後，在伊犁錫伯自治縣上最好的三星級賓館中，凱拉·奈特莉眼眶紅紅的，向自己遠在英倫的經紀人奧利弗打着電話，語氣裡甚至有點哭腔。
這讓電話對面的人嚇壞了：“what？凱拉，你別嚇我，發生什麼事了？艾瑪她們呢？她們跟你在一起嗎？現在。”
“沒有.”
“wtf！你等等，我馬上訂機票.不不不，我馬上聯繫大使館，現在，告訴我你的位置.”
“等下，奧利弗，你在搞什麼？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還沒有到那種程度。”凱拉·奈特莉說道。
“不是……棉花？”
“什麼棉花，你在想什麼？不，不是。”
“呼，你嚇死我了。那是怎麼了？劇組裡有人欺負你？”
“Yes！”
“誰？”
“fucking每一個人！”
凱拉·奈特莉惡狠狠地說道！
她並沒有亂說。
因爲自從她前幾天剛剛進組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裡劇組裡很多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一些怪怪的。
那種眼光不是通常的男人好色的樣子，也不是平時路人看明星的樣子，反而有點像看什麼怪物的似的。看到她的時候，總是上下打量，讓人感覺心裡很不舒服，有點毛毛的。
“凱拉。”奧利弗在電話那頭輕聲的嘆了一口氣，“我經常說，你不要這麼敏感。你現在是一個名人，不只是在英國，走在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別人都會看你。”
凱拉·奈特莉道：“不！不是那樣！諾陳剛和我見面的時候也是那樣！你知道他在偷偷看我哪個位置嗎？pussy！這也是因爲我是明星？”
奧利芬哈哈說道：“可能不是明星，但是，肯定是個美麗的24歲女人。拜託，凱拉，放輕鬆。還記得我們之前說的嗎？這是你的一個大機會。因爲加勒比海盜你能夠成爲明星，假如你拍了這部電影，你很可能能成爲巨星。”
“狗屎巨星。我今天ng了七次。”
“什麼？”
“整整七次！克里斯托弗·諾蘭，我覺得他就是故意在整我，他非常討厭我。”
“怎麼可能，哈哈。如果是這樣，那你怎麼可能通過他的試戲？七次、這多嗎？我覺得”
“我就那麼兩個鏡頭，走過去，然後開槍！”
凱拉·奈特莉大聲道，“奧利弗，七次！一個臨時演員都可以做到的動作，我拍了七次。不用你告訴我可能或者不可能，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不僅僅是他，還有諾陳。”
“shit，是的。什麼美女，他絕對不是這樣認爲的。我覺得他簡直是討厭死我了。但我他媽不知道爲什麼。我和他明明就是第一次見面。你知道從見面到現在，他跟我說過幾句話嗎？”
“兩句！一句是你好凱拉歡迎來到中國，另外一句是祝你好運你等等，門鈴響了。我去看看是誰。”
凱拉·奈特莉拿着手機走過去，從貓眼往外裡看了看，一下子愣住了。
隨後，她下意識的把手機按了掛斷鍵，又瞄了一下時間，目前是北京時間晚上9點半。
凱拉·奈特莉照了照門邊的鏡子，飛快的整理了一下頭髮，打開門笑道：“呃，嗨。”
“嗨，凱拉，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陳諾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