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的水漆黑如墨。
卻又泛着幽藍色的磷光。
彷彿無數靈魂在其中燃燒。
河面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無數蒼白的手臂從水中探出,指尖腐爛,骨節嶙峋,掙扎着想要抓住任何經過的生者。河岸兩側是灰暗的荒漠,寸草不生,只有枯萎的荊棘扭曲生長,像是被抽乾了生命力的蛇。
天空沒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層厚重的灰霧,永恆的暮色籠罩如同一層厚重的黑紗,將生與死的界限徹底割裂。
空氣中瀰漫着潮溼而冰冷的氣息,彷彿連靈魂都會在這片死寂之地顫抖。偶爾有閃電般的靈魂之光劃過,照亮河面上漂浮的亡魂——他們面容扭曲,無聲地張着嘴,彷彿仍在承受生前的痛苦。這就是古埃及的冥界。
死者的國度。
阿努比斯的領域。
伊恩站在冥河之畔,目光從漆黑的河水移向阿努比斯手中的船槳。
那根烏黑的槳身上刻滿了古老的象形咒文,每一道紋路都彷彿在流動,像是活着的血管。僅僅是注視着它,伊恩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來——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某種更深邃、更混沌之物的本能警惕。
“借個船槳。”
伊恩咧嘴一笑,語氣輕鬆得像是向鄰居借把鏟子。前方,冥河在冥界的腹地蜿蜒流淌,河水漆黑如墨,表面泛着幽藍的微光,宛如無數雙凝視深淵的眼睛。阿努比斯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胡狼頭顱微微低垂。
審視着眼前的男孩。
阿努比斯身後冥河的水流無聲,卻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冥河無情,它吞噬一切,也包容一切,正如阿努比斯本身。對於面前這個凡人巫師的要求,阿努比斯並未有任何惱火,也沒有責怪伊恩的冒犯。
“好孩子,世間萬物,一切都有分量,包括我手中的這個船槳。”阿努比斯面具下那雙冰冷而深邃的眼睛直視着面前的少年。他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只是如往常一樣冷靜、嚴謹,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
阿努比斯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威嚴,“告訴我,人類當中罕見的傳奇,你的分量,足以贏取它嗎?”
死神的聲音低沉而肅穆,像是審判之錘敲在靈魂上,對於伊恩是傳奇巫師這件事,當然不可能瞞得過一個神靈的分辨。
事實上。
不管是靈魂還是軀殼,傳奇巫師和普通巫師的區別很大,甚至於比巫師和麻瓜的區別大,就連一些高層次的巫師都能一眼辨別。
這自然別說是活了無數年,作爲高等生命的神明瞭。不管古埃及衆生是否來自星空之外,他們總歸是一種真正高等的生命。
各方面都遠超地球上其他的生命。
“我需要怎麼做?”伊恩也不是一個過於霸道的人,他能夠用正常的手段獲得想要的東西,就不會去選擇搶奪或者別的辦法。
遵紀守法伊恩可不是說着玩玩的事情。
“通過三重考驗,證明你有握住它的資格。”阿努比斯平靜地回答,手中的船槳在他的手上不斷浮現出一縷縷黑霧。
“又是三次考驗?看來你們很喜歡三這個數字。”伊恩略顯驚訝地說道。他剛剛纔經歷了三重試煉,才得以來到冥界。
“三很特別,萬事皆三。”
阿努比斯迴應道,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他那雙如星辰般冰冷的眼睛中,似乎藏着某種古老的信仰與秩序。
看來古埃及的諸神們也有自己堅信的神秘數字。伊恩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望着這位死神,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接受考驗。”
拉文克勞的學生從不畏懼考驗,甚至喜歡考驗,這和格蘭芬多喜歡冒險的本質差不多,不過勞文克勞的學生一般準備都很充足。
伊恩也是一樣。
他並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難得住自己的事情。
除了生孩子。
“很好,我已經感受到你的勇氣和自信。”阿努比斯微微點頭,隨後擡起手臂,指向身後那條無邊無際的冥河。“那就渡河吧。渡河之後,你會迎接三次挑戰。”
“第一,挑戰歷史當中的英魂。”
“第二,挑戰巫師裡和你一般的不朽。”
“第三——挑戰我的意志。”
“只有證明你足夠強大,你才能免受這船槳的影響。”阿努比斯擡起船槳,指向冥河對岸,語氣甚至帶着對生者的關心。
很多人都說死亡之神阿努比斯冷漠無情。實際上,和死神不同,死亡之神只是接納死亡者,他們擁有着對生者的熱愛。
只有這樣的神明才能掌握好權柄。
“持有船槳,還需要資格?”
伊恩詫異的看向了面前的古埃及神明,這個時代或許屬於是古埃及衆神的巔峰時代,這裡的神明不像是古希臘神明那麼瘋狂。
“是的。”
阿努比斯緩緩點頭,語氣依舊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擺渡靈魂不只是一段旅程,還是洗滌前塵罪孽的過程。”他緩緩擡起船槳,讓伊恩看清那些在符文間流淌的黑色霧氣,“這柄船槳裡吸收了太多罪孽和負面情緒,只有足夠強大的人,才能握住它而不被吞噬。”
黑霧在不斷的翻涌着。
伊恩盯着那些黑霧,隱約能聽到其中傳來的尖嘯和低泣。伊恩沉默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現實。
“合理。”
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隨後身體緩緩變化,化作一隻巨大的渡鴉,雙翼展開,遮天蔽日,這裡他用變形術讓自己變得更大了一些。
主要是爲了震懾住面前的死神,他的身影在空中盤旋一圈,隨後猛地俯衝,化作一道黑色閃電飛向冥河的彼岸。冥河的水面再次開始泛起更恐怖微光,無數靈魂在水中沉浮,他們伸出手臂試圖拉住這唯一的希望。
就像是所有溺水者,總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然而,伊恩已化爲渡鴉,那是靈魂與現實之間的存在,虛實之間,萬法不侵。那些伸出的手,無法觸及他的羽翼,那些哀嚎與哭泣,也無法動搖他的意志。
渡鴉的羽翼劃過灰暗的天幕。
冥河中的亡魂們瘋狂伸手,腐爛的手指幾乎擦過伊恩的羽毛。
但他們抓不住他。
“古埃及人可真苦,不像是咱們大不列顛的迷離幻境,果然,我們的迷離幻境有着一位更加善良的管理者。”
“我說的當然不是死神!而是某某渡鴉!”伊恩俯瞰下方,冥河中的景象更加清晰——無數靈魂沉浮,有的在無聲尖叫,有的在茫然遊蕩,還有的抱成一團,互相撕咬。這是罪孽的具象化,是未被審判的亡者永恆的煎熬。
起初,河面上漂浮的只是普通的亡魂,他們神情呆滯,眼神空洞,伸出蒼白的手臂,試圖抓住任何可以逃離這片永恆黑暗的依靠。
這些靈魂早已失去理智,只剩本能的渴望與絕望。然而,隨着他飛得更深,冥河的深處開始顯現出不同的氣息——一種陰冷、邪惡、充滿執念的波動。
“凡人……凡人……”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着蠱惑與貪婪。
伊恩低頭望去,只見一個半透明的靈魂緩緩浮出水面,身披殘破的長袍,面容模糊,卻能感受到那股不屬於普通亡魂的壓迫感。
“你有血肉,有生命……爲何要來此地?”那靈魂低聲呢喃,聲音彷彿帶着某種魔力,試圖滲透進伊恩的意識。
伊恩沒有迴應,只是加快了飛行速度。
但那靈魂卻不肯罷休,猛地從水中躍起,化作一道黑影,直撲渡鴉而來!“替我活下去!我的知識,我的魔法,我的執念——你都可以繼承!”它嘶吼着,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
伊恩冷冷地盯着它,雙翼一振,猛然俯衝,利喙如刀,狠狠啄向那靈魂的頭部。他當然知道這個靈魂是想要奪舍自己的軀體。
然而。
對方明顯選錯了目標。
“砰!”
一聲悶響,那黑巫師的靈魂瞬間爆裂,化作一縷黑霧,被冥河吞噬——這很輕鬆,但伊恩的考驗纔剛剛開始。
更多的黑影從冥河深處浮現。
就像是之前出現過的那個企圖蠱惑伊恩的靈魂,它們是曾經的巫師,是死於罪惡與背叛的術士,是被封印在冥河深處的墮落靈魂。他們不甘心就此沉淪,渴望重歸人間,而伊恩,正是他們最好的容器。
“巫師……年輕的巫師……”
一道沙啞的低語從水下傳來,緊接着,一隻枯瘦的手猛地破水而出,指尖纏繞着漆黑的魔力,直抓向渡鴉的翅膀!
伊恩側身一閃,銳利的鴉瞳鎖定水下——那是一個身披腐爛黑袍的枯瘦身影,眼眶中跳動着幽綠色的鬼火,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
“把你的身體……給我!”黑巫師之魂尖嘯着,雙手結印,一道漆黑的鎖鏈從水中激射而出,直纏向伊恩的咽喉!
這是一個更加直接的靈魂。
“嘖。”渡鴉發出一聲不屑的啼鳴,翅膀一振,身形驟然拔高,躲過鎖鏈的同時,猛地俯衝而下——
啄!
尖銳的鳥喙如利刃般刺入黑巫師的眉心,靈魂體的頭顱瞬間爆裂,化作一縷黑煙消散。
“就這?”
渡鴉歪了歪頭,語氣嘲諷。
然而,這只是開始。
冥河彷彿被激怒,更多的黑巫師之魂從水中浮現——他們生前都是強大的施法者,死後仍保留着部分魔力。
甚至比普通亡魂更加清醒。
“少年……”
一個女性靈魂輕聲呼喚,聲音甜美如蜜,“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我曾是偉大的女巫,被背叛而死……如果你願意讓我借你的身體偷渡去人間復活,我可以教你所有魔法……甚至你還能夠擁有完美的我當老婆。”
這是美人計。
只不過對於伊恩而言毫無卵用。
女人只會影響伊恩學習的速度。
伊恩沒有停下,只是一振翅膀,飛得更高。
“你拒絕我?”女巫怒吼,身形瞬間扭曲,化作一道黑蛇般的咒影,直撲而來。
伊恩雙目一凝,猛地俯衝,利喙如箭,精準地刺入那靈魂的眉心。
“砰!”
又一個墮落巫師的靈魂炸裂,化作黑霧消散。
一道道靈魂從冥河中升起,它們有的咆哮,有的低語,有的施展着早已腐朽的魔法,試圖干擾伊恩的心智,甚至直接發動攻擊。
“年輕的軀殼……多麼鮮活……”
“讓我出去……讓我重返人間!”
“你的靈魂……歸我了!”
伊恩已非昔日凡人,他的渡鴉形態乃是靈魂與現實之間的存在,既不受冥河規則的束縛,也不受這些墮落靈魂的影響。他如一道黑色閃電,在冥河上空穿梭,每一次俯衝都伴隨着一聲靈魂的爆裂,每一次振翅都帶起一片黑霧的消散。
他的利喙成了審判的利刃,無情地啄碎那些妄圖奪取他身體的巫師靈魂。
十多分鐘之後。
他穿越冥河。
如同穿越時間與命運的長廊,飛越無盡的黑暗與悲傷。終於,在對岸的石灘上,他緩緩降落,羽翼收攏,身體再次化爲人形。身後,冥河在無盡的黑暗中依舊流淌,它的水流無聲,卻彷彿能吞噬一切。
卻是吞噬不了伊恩。
“很快。”
阿努比斯早已在那裡等待,靜靜地站着,彷彿從未離開。他站在冥河彼岸的黑色石灘上,身影如幽影般挺拔而肅穆,黑色長袍在無形的冥風中微微飄動。他的面具下,那雙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睛閃爍着冷峻的光芒。
如同審判之秤的指針,不偏不倚。
“真是取巧的辦法。”
阿努比斯望着伊恩,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你的變形生物很特別。”他緩緩說道,語氣中帶着一絲難得的溫和,“看來,你確實與衆不同。”
古埃及死神罕見地評價了一句,似乎是真不認識渡鴉。當然,關於渡鴉的氣息,這個古埃及的死神也是能夠分別的出來。祂和最籠統的死神並不一樣,對渡鴉沒有仇視,所以對於伊恩的變形生物反而感覺親切。
伊恩咧嘴一笑。
“謝謝誇獎。現在可以開始挑戰了?”
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阿努比斯沒有回答,只是擡起手杖,重重敲擊地面。
轟隆隆——!
大地開始了震顫。
低沉的轟鳴聲從地底深處傳來,彷彿沉睡已久的巨獸被喚醒。塵土翻騰,碎石飛濺,一道道裂痕自地表蔓延開來,如同蛛網般擴散至四面八方。角鬥場的輪廓逐漸從黑暗中浮現,最初只是模糊的影子,隨後變得清晰而龐大。
巨大的石柱一根根從地面升起。
帶着歲月沉積的厚重感,柱身上刻滿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與神秘符文,每一個符號都閃爍着幽藍色的微光,彷彿蘊藏着遠古神祇的意志。這些石柱圍繞着中心區域,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圓形結構。
宛如一座被遺忘的神殿,從時間的塵埃中掙脫而出——一座古老的角鬥場自灰暗的荒漠中拔地而起,角鬥場的外牆緩緩升起,高聳入冥界的昏暗天幕,巨石壘砌的圍牆高聳入雲,牆面由黑曜石般的石材砌成。
表面光滑如鏡,卻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牆角雕刻着無數靈魂掙扎的浮雕,彷彿記錄着歷代挑戰者的命運與結局。
當最後一塊地基歸位,整個角鬥場散發出一股威嚴而古老的氣勢,彷彿它不只是一個戰場,更是一座承載着死亡與審判的聖殿。空氣中瀰漫着沉重的氣息,連冥風都彷彿被這股力量所壓制,靜止不動。
看臺上坐滿了模糊的陰影——那是歷代死者的觀戰之魂。
“第一試,開始。”
阿努比斯的聲音在角鬥場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