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林場。
顏輝像往常一樣，在堆木場看着林場的人檢查、裝車。
雖然山哥不在，但是顏輝一點都沒有怨言，他一直都在認真盯着。
...
前幾天下山洗澡那次，顏輝有些誤判。他原以爲洗好的大衣第二天早上能幹，結果第二天早起發現完全沒辦法穿，整個還是溼的。
不得已，他只能拿着大衣，跟着解放卡車上了山。
山上不穿大衣有點冷，顏輝硬挺着在外面盯了兩個小時的裝貨，結果回來又有些感冒。
幸運的是他手裡還有之前醫生給的安乃近，晚上睡覺前吃了一粒，第二天也就沒事了。
今天來堆木場，顏輝發現了不對勁。
今天要裝車的木頭，有幾根擺放的方向不一樣。
每一根木頭都有粗的那一頭和細的那一頭，堆放的時候要保持一致，俗稱“堆徑”。
計算木頭體積的時候，由於木頭是不規則圓柱，一般都是計算細的那邊，這樣對買家有利。如果計算粗的一側，那價格就會略微便宜一點。
四叔和林場的約定裡，寫得很清楚，計算體積是按照細徑算。
以往，每次要裝車的木頭都是統一方向擺放，今天則沒有。當然了，如果不細緻點，根本發現不了。
顏輝去找了負責裝車的老孫，直接說明了這個問題。
“擺的時候沒咋注意，這樣，你說的這幾根，費點事，單獨去測細的那一頭。”老孫沒什麼意見。
這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挺麻煩，因爲木頭並不規則，擺放得又多，他只能在兩側看看大概知道擺的不順，無法確切地分清楚哪根的對面是哪根。
“這樣沒法算，”顏輝搖頭，“裝車的時候，吊起一根看一根。”
“這不得累死？”老孫不樂意了，“差那點能差幾個錢？”
顏輝堅定地搖了搖頭，他知道，能差不少錢。
之所以木頭要按照細徑的粗細計算，是因爲這些原木大部分都要破成木板。
決定木板寬度的，一定是細徑而不是粗徑。
在原木領域有個價格原則，那就是直徑超過20釐米以後，每多一釐米，單價就會多一點。粗的比細的單價高，是因爲粗的能破開更寬的木板。
因此，直徑算多了，單價也會算多，乘起來的差價可就不少了。
“這樣吧，這些木頭，你說幾根有問題，我給你這幾根直徑少計10個點。”老孫再次做了讓步。
“不行的，孫叔，直徑要用筆寫在木頭上面，回頭如果寫錯了，我們的買家就會覺得我們糊弄他們。”顏輝還是沒有讓步。
“那一根一根測？”孫叔真有點生氣了。
堆木堆成這樣，也不是故意爲了佔便宜，怎麼這個孩子不依不饒的？前幾天也不這樣啊。
這倆人吵着，林場那位獨臂二當家就過來了，看到顏輝就劈頭蓋臉一頓罵：“就是你山哥在這，也不會說這說那，我們這個木頭保證一點毛病沒有，你說沒按照同一個方向擺，就沒按照同一個方向擺？我怎麼看着一樣的？”
二當家說的其實也沒啥問題，這些木頭都很直，細徑和粗徑的差距不大，這一大摞擺在一起，從哪一側看都是有粗有細，如何說得清？
但顏輝顯然沒有放棄，他仔細看了看這一摞，確定最下面這一排從左往右第五根有問題，於是拿尺子測了測直徑，在木頭上寫了個31.5，接着又去對面，找到了這根木頭，測了測，寫了個34.5。
這下一目瞭然，這一根的擺放方向和別的就不一樣。
這根木頭長度是3米2，如果按照細徑算，體積是0.25方，如果按照粗徑算，體積是0.30方。
再算上單價差異，這可真不算少了。
二當家沒想到顏輝的眼睛這麼尖，他也不好發作，只能揮了揮手：“行吧，一根一根測，每根測兩頭。”
說完，二當家不高興地直接離開了。
二當家這一走，顏輝有些難受了，他知道他把這些人都得罪了。
測量、吊木頭、計數的，都得爲了他的認真而多做一些事，雖然他有理。
顏輝知道，再多說、多解釋也沒用，爲了防止有人挖坑，他必須更認真地盯着。在這這幾天，顏輝知道了不少貓膩。
裝車結束，解放車轟鳴着離開了堆木場，顏輝這才找到了老孫，把煙遞了過去。
“少給我來這套，”老孫很不高興，“你小子我平時看你挺老實的，怎麼今天非得折騰大夥兒？”
“孫叔，我給您交個底，”顏輝很真誠地說道，“這個事關乎我身家性命。”
“啊？”老孫愣了一下，“咋回事？”
“這個我沒法說，但是我真的得認真一點。”顏輝也不知道咋解釋，只能把自己的做法說得合理一點。
“切，還身家性命，”老孫嗤之以鼻，“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做事認真，你這煙我不抽，咱們啊，分得清楚一點好！”
說完，老孫還是有些不高興，直接離開了。
顏輝無奈，看着遠去的解放車，一個人回了林場住宿的地方。
這次過來，他突然發現，小賣部關門了。
以往這個時間點，小賣部都會營業，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已經鎖了門，而且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這個時候，吊車司機正好從旁邊出來，顏輝客氣地問了一句，結果司機直接說因爲今天忙完的有點晚，人家都下山了，語氣中透着不屑。
顏輝看這人態度，知道這是人家表達不滿的一種方式，他也沒說什麼，回到住處，拿出自己買的饅頭，就着辣白菜吃。
山上到了深夜還是零度左右，饅頭放在背陰處，兩三天都壞不了，顏輝這邊還剩下4個饅頭。
他日常晚上的飯量是兩個饅頭，但是他擔心明天小賣部還不開門，想了半天，只吃了一個。
這裡的夜晚極其無聊，顏輝三天前在鎮上買了一本很便宜的古龍小說《多情劍客無情劍》，這兩天已經看完了。這本書質地非常差，顏輝看第二遍的時候，感覺有些書頁都要掉。
怕自己餓，他躺好，強行要求自己睡了過去。
早上五點鐘他就起牀了，重新給爐子生了火，熱了熱饅頭，狼吞虎嚥地把饅頭吃完了。饅頭他不敢多吃，好在高伯給的地瓜幹有不少，他把地瓜幹放在飯盒裡，倒了點水，然後放在爐子上煮了十分鐘，地瓜幹就變軟了。
就着辣白菜吃了不少地瓜幹，顏輝徹底飽了。
吃飽喝足，顏輝接着去了堆木場，上午要出一車，下午出兩車。
今天過來，老孫等人依然沒給他好臉色，但是顏輝就像是沒看到，依然認真地檢查着原木。老孫等人也不說話。
中午，小賣部還是沒開門。
顏輝又吃了一個饅頭、一些地瓜幹。
晚上，顏輝本來都捨不得最後一個饅頭，但是再不吃就壞了，只能把最後一個饅頭吃了。
再早上起牀，他就只剩下了地瓜幹。
顏輝因爲餓，起牀格外早，他裝了滿滿一飯盒地瓜，接着裝滿水，用爐子烤了半個小時，地瓜幹直接成了地瓜漿糊。雖然吃起來難吃，但是這比地瓜幹好消化多了。
吃完這一飯盒，顏輝再去堆木場的時候，老孫專門看了看顏輝。
顏輝不餓，但是他裝作很餓的樣子，經常捂着肚子，他昨天中午就開始裝餓了。
很顯然，有人要整他，但是不可能把他整出事，他裝一裝餓，對方也就差不多放過他了。
這種生存經驗...他也是有的。
想到這，顏輝有些嘆息。他很喜歡《小李飛刀》裡面的李尋歡，武功高強，早年做官，被彈劾後瀟灑武林，甚至因爲不忍兄弟爲情所困，把已經訂下婚約的林詩音讓給了兄弟，還送了房子...
好吧，後面這個事顏輝做不到。
走着神，很快就到了中午。
小賣部還是沒有營業。
顏輝覺得做這個事的人有些過分了。老孫肯定已經不怪他了，因爲老孫的表情從前天的生氣、昨天的陌生變成了今天的略有關懷。顯然，老孫覺得出氣了，懲罰差不多了。
上午他看了這些人的表情，猜到做這個事的肯定是吊車司機。
這裡的吊車，是錦州重型機械廠的吊車，屬於比較先進的吊車。
這個工廠可能很多人陌生，但是他們的廣告詞大家應該都不陌生。1988年，這廣告在央視多次循環播放：“大吊車，真厲害，那成噸的鋼鐵，它輕輕地一抓就起來~~！”
這句廣告詞還是京劇版本的，吊車司機經常哼哼，顯得很驕傲。
他也確實驕傲，這個時代吊車司機可是正兒八經的高級技術人員。
顏輝知道這個人不好惹，但是沒想到這麼不好惹。
忍吧。
想了想，顏輝決定忍一忍，今天晚上如果小賣部還不營業，今晚就整這個王八蛋。
一直到下午，顏輝也沒服輸，他的地瓜幹還能吃至少兩天，就算是等到四叔來，他都不會服輸！
但不出意外，晚上小賣部沒有營業。
好，整人沒夠！
顏輝越想越氣。媽的，誰怕誰啊。
當天晚上，顏輝也不怕狼了，一個人出了住處，慢慢摸到了堆木場這裡。
這裡的狗他早就熟了，之前也沒少喂東西，見他來堆木場，三條沒拴的狗都圍了過來。
“哥幾個，”顏輝有些抱歉地跟狗說道，“這次有點對不起你們了，但是放心，不會有事。”
狗哪知道要發生什麼，吃着顏輝手裡的溫軟的地瓜幹，和顏輝非常親暱。
這個林場下山只有一條路，堆木場又都是大機械和木材，因此完全沒有安保的必要，唯一的保安在大門口那邊。
要不是有狗陪着，顏輝都不敢一個人過來，不然隨便出來一隻狼都能把他交代在這裡。
月光下，顏輝看到了那臺吊車。
不出所料，這吊車壓根沒鎖門，打開車門，隨機抱起一條狗，在駕駛室裡踩了幾腳泥。
接着，顏輝拿出了自己的飯盒蓋子。
這個飯盒蓋子也是鋁的，他來之前已經把蓋子邊緣砸平了，現在看着就像是一張鋁片。
在周圍轉了半天，顏輝終於找到了一坨完整的狗屎。
狗拉完屎喜歡刨一刨地，很多狗屎上面都蓋了沙土。但是狗蓋屎只是形式主義，如果沒有沙土，它刨幾下照樣離開。
顏輝找的這個，就是硬土旁邊的屎，很完整，這屎拉在了狗窩旁邊的草地上面。
他用鋁片剷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吊車的車座上，然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腳印，敞着車門就離開了。
就連這個鋁片，他都已經找好了處理的地方，他去小溪裡衝了衝，接着隨便埋了。
他知道吊車司機一定懷疑他，但是這不重要。這就好像他也懷疑是吊車司機逼迫小賣部不營業的，這也不重要。
反正沒有死證，問了也白問。
第二天早上，顏輝早早起牀，用飯盒接着煮地瓜幹吃。
雖然沒有飯盒蓋子，但是一點都不影響他煮着吃。
吃了一半，顏輝遠遠望去，小賣部居然開門了。
他立刻放下飯盒，奔向小賣部。
小賣部的老闆看到顏輝，挺客氣，主動解釋了一句：“這幾天有事，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我知道您忙，”顏輝知道這個事和小賣部沒關係，於是買了小賣部所有的13包華龍方便麪，6個饅頭兩張大餅，還買了老鹹菜。
想了想，顏輝又買了一條煙。
買完之後，顏輝拆開一包煙遞給了小賣部老闆：“哥，這幾天辛苦了。”
“你不用買這麼多，我這幾天應該都在，”小賣部老闆有些不好意思。他當然知道他這幾天不在是因爲啥。
“這話就見外了，”顏輝笑道，“沒事，有事您就忙您的，我不會怪您的。”
顏輝最後這句話，小賣部老闆額外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反駁。
買完東西后不久，顏輝回到住處，把吃的東西先找地方藏了起來。
這個住處現在就他自己住，雖然破爛，但是想藏東西實在是太簡單了。
吃完飯，顏輝就往堆木場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