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真魔狼狽退出川幫總舵,惹得一羣人目送。
他們的輕功當真厲害,揹着那口顯眼的硃紅色大棺發足如飛,沒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川幫衆多幫衆心情激盪,回眸落在五層寨樓的白衣人身上。
雖說在巴蜀過得安逸,但混江湖的哪能沒點眼力?
看清風色之後,無不心驚稱奇。
前日演武堂魔門老怪退走只有核心長老在側,他們尚且只是聽說,這時目睹真魔退避,既覺解氣過癮,更覺匪夷所思。
冠軍棺宮牽扯到諸多癡武成狂之人,傳聞實在太多。
可無論打哪裡聽的,從未得知這魔門第一勢力如此好說話。
不少人暗自咋舌,他們想起這兩人剛剛出現時的態度,全然不將巴蜀勢力放在眼中。
能有“真魔好說話”這種錯覺,只因川幫有這麼一個人。
一個能叫棺宮也害怕的驚悚人物。
衆人看向寨樓高處的眼神全然變了,哪怕周奕的神情與剛來川幫時沒什麼不同,此刻卻叫這些巴蜀漢子們腦補了大量信息。
武林判官名震巴蜀夠厲害了吧,前段時日棺宮的人去獨尊堡,真魔看到他,依然昂着脖子冷笑斥問。
可眼前這位只一句話,真魔們就嚇得扛着棺材跑路。
解暉稱雄多年,蜀郡的江湖人總對他有股子敬畏,哪怕範幫主支持江淮,衆人嘴上不反對,心中卻總犯嘀咕。
可現在一對比,‘解暉過於強大’這種傳統印象碎了個七七八八。
武林判官只能判巴蜀武林。
離開這塊安逸地,他的面子不好使了,綁上天刀還差不多。
安靜了一會兒,川幫總舵內議論聲不斷,比平日裡聚在一起喝茶吃酒時還熱鬧。
諸位長老們聽到那些與大都督有關的討論,絲毫不阻止。
整個川幫從上到下,正快速齊心朝江淮靠攏。
沒人還會覺得範幫主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條道分明亮得很。
五層寨樓上,範幫主將目光從遠處收回。
他呼了口氣,壓下雜亂驚異的心情,說話的聲音更帶幾分恭敬。
先是告謝,接着又問:
“大都督,這棺宮的周老宗主會親身前來嗎?”
“我壞了他的事,他來一趟也不奇怪,但棺宮的主要目標不是川幫,更該爲此擔心的是獨尊堡。這兩人來此,只是想讓你修煉棺宮秘術。”
範卓沉着臉,聽到帶着幾分詼諧的話音:
“範幫主對裘幫主的經歷悠然神往,就算周老嘆尋你,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槍霸擺出苦瓜臉:“大都督就別拿我尋開心了,範某葉公好龍,沒裘幫主那份心氣。”
“範幫主勿憂,周老嘆若來,我自與他計較。”
他聲音平緩卻顯得底氣十足,氣定神閒間散發出一股無形氣場,一旁的侯希白不禁讚道:
“年青一代第一人這般稱呼已不適合大都督,該與老一輩頂峰人物同臺而論纔是。”
範採琪也附和:“的確如此,大都督該給年輕人一點機會。”
範卓瞪了女兒一眼,周奕呵呵一笑。
範採琪旁邊的石青璇沒說話,悠悠望向真魔離開的方向。
範卓一拍腦袋想起一件事:“大都督,巴盟那邊有最新消息。”
“通天神姥把人救活了?”
“沒有。”
範卓不知是該喜該憂:“四大族又添了活死人,角羅風數位親族斷氣,其餘人吊着命,活不過十天。瑤族死了兩位長老,可見神姥束手無策。”
“絲娜是瑤族首領,神姥的靈媒之能若能奏效,一定會傾向那兩位長老,畢竟她們可是故舊。”
範卓只是轉述消息,沒有勸周奕去。
巴盟這件事詭異得很,他也不知周奕的陰陽奇術能否奏效。
周奕聞言陷入沉思,這更印證了範卓的猜想。
“倘若巴盟尋上門,大都督見還不是不見?若是不見,範某也有辦法推卻。”
“這倒是不必,他們可在城內?”
“城內有駐地,但四大族的古寨在城外,距大石寺不算太遠。”
“大石寺。”
周奕唸了一聲,想起大石寺的主持也是大德聖僧,與邪王的化名一個名號。
範卓隨口插了一句:“聽說這寺廟主持的死敵返回,嚇得廟中僧侶全都逃走,只留一空寺。”
這主持的死敵正是魔門八大高手中的天君席應。
他的紫氣天羅大成,從西域返回了?
周奕並沒有聽到有關席應的消息,故而對大石寺的變故有些奇怪。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約摸一個多月前。”
範卓帶點無奈道:“當時正值邪帝廟一事爆發,大石寺那邊沒能關注到,我與寺中幾位老僧有些交情,現在卻不知他們身在何處。”
周奕沒有多分心,只叫範幫主關注一下便不多問了。
下了寨樓,返回住處。
川幫幫衆還在大聊今日見聞,周奕卻毫不在意。
這份淡然不是裝的,真魔在他眼中可算不上威脅。
“周兄,你在此練功,我去打探一下棺宮的人去往何處。”
“侯兄多加小心。”
侯希白轉身便走,範採琪追了上去,遠遠聽到她的聲音:
“我與你一道去,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準是要去散花樓風流.”
周奕望着他們的背影,正收回目光。
一旁的藍衣少女忽然開口:“邪極宗的人好像很怕你。”
“他們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虧,我的真氣對魔煞稍有剋制,所以他們是這個態度。”
周奕說完,發現她正用那雙烏亮如寶石的眼眸不停朝他打量。
因爲魯妙子的關係,石青璇聽過有關向雨田之事,更對道心種魔、邪帝舍利、邪帝之徒諸般秘事瞭解甚深。
“怎麼,有何不妥?”
石青璇從容自若道:“道心種魔大法是魔門至高無上的功法,比陰癸派的天魔大法更勝一籌,我想起魯先生曾說起過上代邪帝,就算他的徒弟將功法練錯,也不可能被其他真氣剋制。”
“我娘修煉過同爲四大奇書的慈航劍典,曾殫精竭慮研究那個人的不死印法,卻也沒能破解。以魯先生對上代邪帝的推崇,我想不到什麼真氣能破邪極宗的魔煞。”
周奕漫不經心地說道:“自然是太平鴻寶。”
“這也不對.”
她話音清越,思路更是清晰:
“四大奇書中並無鴻寶,魯先生與邪帝是朋友,他是東晉時的人,我倒是聽說過天師孫恩,若有鴻寶,邪帝肯定會告訴魯先生,魯先生沒提,便是沒有。”
石青璇微微一笑:“大都督的秘密可真多,難怪總是哄騙人。”
她知道的內情着實不少,加上聰慧心細,自能察覺到細微之處。
“石姑娘很想知道我的秘密?”
“不是,我只是感覺到名動天下的大都督像是也有自己的坎坷難處,這是一個讓人好奇的過程,不過窺探一個人的秘密非是小女子所願,你就當我沒問好了。”
她坐在銀杏樹下的井沿上,井水倒映的朦朧倩影,更添塵世難有的動人。
“石姑娘愛曲?”
“嗯。”
“那你看到一些古早美妙的曲譜時,可曾因此萌生新創一曲的想法?”
石青璇瞧着面前帶着悠然之色的青年,瞬間明悟了他的話。
她抿嘴一笑:“難怪侯公子說大都督更多情,青璇這才明白,原來這個情是‘才情’的情。”
周奕不接她的話,換了話題道:
“現在你也知道我這鴻寶的珍貴,可有練此功的興趣?”
石青璇還是搖頭:“大都督不用再提換日大法的事,青璇很快就忘記了。”
見周奕鬱悶着把頭一歪,少女不禁偷笑了一下。
這霸氣絕倫的大都督,其實還蠻有意思的。
“你要尋那假舍利,可是爲了獨尊堡?”
周奕聽到這茬,恢復正色:“也許能用的上。”
“你要說服獨尊堡可不容易,但是在巴蜀,解堡主的話最好用,我去幫你找找吧。”
“去哪找?”
“先要去大石寺。”
她帶着一絲追憶:
“當年我娘心力交瘁,曉得自己時日無多,便攜我往大石寺,歿後遺體火化,骨灰送去慈航靜齋。梵齋主本想將我接往靜齋撫養,我拒絕了。後來,我在大石寺住了兩年,而後搬去小谷,一些東西至今還留在大石寺後山的青竹禪房中。”
“我記得娘提過黃晶石,好像帶去了大石寺。”
她繼續道:
“魯先生說,邪帝舍利本身是一種奇妙的黃晶石,從第一代邪帝開始,歷代邪帝在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時,便以秘法把畢生功力凝成精氣,注入晶石之內,希望繼承邪石的人,可把元精據爲己用,從而讓每一代邪帝獨霸武林。”
邪帝舍利中的元精能增加壽元,向雨田憑此活了兩百歲。
道家講究煉精化氣,而邪帝舍利似乎反了過來。
以氣化精,將畢生功力化作元精。
周奕對這一過程有些好奇,武者練的便是精氣神,逆反三寶,乃是至極之道。
真氣,又是怎樣逆反的?
一念至此,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石姑娘可知這塊黃晶石的由來?”
“嗯”
少女沉吟一聲:“我記得好像與邪帝廟有關,這件事我娘比較清楚,還有一位道門前輩也知曉此事,便是巴蜀的袁天罡。”
“奇怪,這事如何能扯上袁道友?”
“那我就不知了。”
石青璇轉臉看他,“不過,聽魯先生說,上代邪帝在邪帝廟待過一段時間,我曾去查探過,還得到了一些東西。”
“武功秘籍?”
“不是,是墨家機關術。”
似是猜到他對機關術不感興趣,石青璇便沒有往下說。
周奕對邪帝廟的興趣又大了幾分,似乎有很多自己未知的信息。
“大石寺那邊很危險,你莫要孤身前往。等我靜心練功幾日,再一道去吧。”
石青璇自然沒意見,卻提醒一句:
“你的假舍利不一定有,別太期待。”
周奕微微一笑,自覺這東西一定會有。
接下來數日,他化身成爲一名苦修士。
不死印法與換日大法雖然沒有去練,但其中闡述的武學精要卻如涓涓細流流淌在心間。
加上裘千博遊歷九州的武學感悟。
諸般靈感縈繞心頭,若非巴蜀雜事纏身,他恐怕要閉關一段時日。
侯希白打聽到了幾個消息。
譬如,獨尊堡近來非常熱鬧,武林聖地的高手到了,李閥中的用槍高手李元吉入到堡內。
除此之外,佔據河西之地的涼帝李軌、以及西秦霸王各都派高手至此。
獨尊堡表面上一視同仁,歡迎之至。
他們現在被魔門盯上,助陣的人越多越好。
川幫這邊,則是關注着棺宮動向。
巴盟還在被神鬼之事折磨,巴蜀三大勢力幾乎是各玩各的.
七天後的下午,平靜了幾日的川幫迎來了特殊客人。
“範幫主,打攪了。”
川幫總舵內,一位扎着綵帶,鼻樑高挺的瑤族美女正朝範卓打招呼。
範卓猜到巴盟會派人來,更可能的應該是苗族大老角羅風,沒想到竟然是她。
正是瑤族首領,神姥愛徒,美姬絲娜。
“首領來此,可是要見大都督。”
按照絲娜以往的性子,應該是滿腔熱情,並從始至終帶着享受人生的微笑。可是,範卓卻從她的臉上瞧出凝重之色。
“嗯,我正是慕名而來。”
南陽易觀主與江淮大都督的關係在巴蜀三大勢力眼中當然不是秘密。
範卓一聽,就知道她慕的什麼名。
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當時合一派的人聽江湖傳聞,說南陽有位易觀主在陰陽靈媒之能上要超過通天神姥,他們還不服氣。
神姥的通靈神術,可是號稱能與地府陰曹內的死者對話。
這是數十年才積攢出來的名氣。
你易觀主有這個能力嗎?
這般被人踩着上位,一度激發合一派的怒火,但通天神姥畢竟是前輩高人,又少問江湖事,故而合一派的人也沒膽量去南陽問個究竟。
哪裡想到
眼前這位合一派未來的掌門人,竟來此請陰陽界的死對頭。
這可太嘲諷了。
範卓也猜到,巴盟的危機已是刻不容緩。
念頭在腦中快速轉過,他伸手引路:“請~!”
絲娜叫停了跟來的瑤族同伴,與範卓一道前往川幫總舵後方僻靜寨樓。
不多時,這位瑤族首領見到了那位叫他們巴盟爭論不休的人物。
周奕對巴盟的態度更和善一些,主動走了上來。
“絲娜見過大都督。”
她雙手一禮,周奕拱手迴應後直接問道:“首領來此何故?”
絲娜見他如此,既不客套,也不遮掩:
“我巴盟有多名重要人物徘徊在陰陽之間,懇請大都督施展手段。”
話罷,心中已想好說辭。
倘若說起江淮爭霸,就拿出一部分巴盟商議好的誠意。
可這份心算落空了,周奕一句沒提。
“早聽聞神姥有通靈神術,我自問在溝通鬼神上不及她老人家,連神姥也無法將人喚醒,我恐怕愛莫能助。”
絲娜神色肅穆,立刻答道:
“無論大都督能否救人,我巴盟絕不忘恩!”
四大異族雖說抱團排外,但十分重諾,範卓正想給周奕打眼色,周奕已是毫無遲疑地應下了。
“何時去?”
絲娜心中焦急,難免有些失禮:“此刻方便嗎?”
“方便,請在幫內稍等一時。”
見周奕轉身回屋,這位美麗的瑤族首領回到自己族人等候的地方。
那些族人沒想到,她回來得這般快。
一位着瑤族服飾的老叔問道:“如何了?”
“他很爽利,沒與我談條件,只說了幾句便答應立刻前往城外古寨。” 巴盟的人聽罷生出一份好感來。
也有人嘀咕:“答應得乾脆,不一定就能救人。”
此言一出,巴盟四族之人小聲議論,還是絲娜出聲將他們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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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要去溝通陰陽?”
石青璇低聲細語:“那些靈媒傳說是真的?”
“有真有假。”
“我與你一道去吧,回來的時候,也正好去大石寺。”
“其實,你是好奇想去瞧瞧我怎麼救那些活死人的。”
“哪有?”
石青璇不承認,笑道:“女兒家最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我也一樣,僅是順路去大石寺。”
你怕鬼能一個人宅在人跡罕至的幽林小築?
周奕見她一副任你拆穿的模樣,就懶得再說了。
“巴盟四大首領之中,有個身材魁梧、脾氣很差的老頭叫做川牟尋,他若是問你來處,你就說是從南陽臥龍山來的。”
“爲何?”
“他是彝族風將,祖上與蜀國的孟獲有關,供奉武侯,武侯可不就是臥龍先生。”
說到這裡,她捂嘴一笑:“不過,你是個臥龍大都督,他不一定喜歡。”
竟還有這等聯繫。
“石姑娘倒是心細,這個給你。”
周奕將一個吃飯的傢伙遞給她,石青璇拿着一面八卦鏡,還有一柄桃木劍。
這些都是侯希白採購回來的。
“這是.?”
周奕語氣平淡:“萬一救人不成,就順勢出黑,總不會白跑一趟。”
……
自川幫離開時已是申時,出了成都再往南走,來到巴盟古寨時,天已漸黑。
一路上,絲娜已表達幾次歉意。
本該等一晚再請周奕前來,趕着現在這時候,實在太過失禮。
周奕正想叫巴盟的人欠多一點,故而覺得時辰剛好。
聽到近處泉聲,遠方鳥鳴。
不由投目望去,只見千戶苗寨,倚山累迭之木樓,廓影在暮色中愈發凝重。
“叮——叮——”
巴盟古寨下方,好幾處銀匠作坊,錘聲不絕。
再往上看,寨中炊煙次第而起,爲晚風所纏,嫋嫋娜娜,縈繞於吊腳樓閣之間。
這份不同於城內的異族景緻,叫周奕瞧出了新鮮味,不由多看幾眼。
“大都督,這邊請~!”
通向大寨上方的山道上,忽然亮起一排燈火。
絲娜早派人報信。
這時山道兩邊全是人,人人舉着火把。
這是巴盟的熱情,也是他們的習俗,希望能燒掉瘟毒疫病,求得平安。
手持火把之人,無不是懂得內家真氣的巴盟四族漢子。
倘若沒點本事,誰敢在天快黑時闖這巴盟大寨。
山道上動靜很大,四下諸多吊腳樓中有人探出頭張望,瞧瞧巴盟來了哪位大人物。
周奕面色如常,與前方引路的絲娜一道登山道。
在一排排參差起伏的吊腳樓前,周奕第一眼,竟看到幾位熟悉的面孔。
“大都督!”
吳三思、奚介,範少明這黃河三傑站在最前方,把絲娜的隊伍短暫截住。
黃河幫的人來尋奉盟主,便一直停在古寨中。
終於把正主等來了。
你們不是李閥的人嗎?周奕對他們的態度感到奇怪。
吳三思道:
“那日大都督走得急,咱們幾個僥倖活命,卻沒機會道一聲謝。”
周奕擺了擺手:“不必了,舉手之勞。”
黃河三傑露出慚愧之色,也不答話,讓出一條道來。
他們後方,一名老者抱着酒罈子,一走出便要下拜。
周奕身形一閃,將胡修槐扶住。
“老兄何必如此。”
胡修槐帶着深深自責:“上次是老胡眼瞎沒認出大都督的身份,今次哪怕無禮也要說清楚,我十里狂絕不是忘恩負義之徒。”
“自從踏入巴蜀之後,我們沒做任何對不起大都督之事。”
周奕聽到這話,神色微微一變。
“陶幫主不是有過交代?”
“鵬爺受人矇蔽,我們幾個已商量好,會回幫與他講清楚。”
周奕稍有沉默,胡修槐忽然問道:“大都督,可願再飲老胡一碗酒。”
“什麼酒?”
“正是這滎陽土窟春。”胡修槐拍了拍酒罈子,看向周奕的眼神非常複雜,渴望從他身上救贖自己的江湖道義。
“什麼杯?”
聽到這話,胡修槐目色一亮:“當然是白瓷盞!”
“素影凝霜壯瓷盞之瑩白,清輝照夜摹酒液之剔透,老胡我可沒忘朋友的話!”
周奕開懷一笑:“胡老兄,且取一盞。”
十里狂大樂,給周奕倒了一杯酒。
周奕一飲而盡,向他展示空杯:
“曾是扶樂,今在巴蜀,山川易色人未變,酒還是大鵬居的味道。”
胡修槐長笑一聲,巴盟的活死人還在躺屍,他卻已經活了。
酒國之人,只此一杯,就已得釋。
但胡修槐又倒一杯,朗聲道:
“聽聞巴蜀有邪祟,此杯不訴往昔,只壯膽色,預祝大都督劍鋒所指,滅盡魑魅魍魎。”
“好。”
周奕討了這個好彩頭,復飲一杯。
黃河三傑見狀心喜,這下子算是冰釋前嫌了。
盯着眼前的白衣青年,三傑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胸口像是一直有一塊大石壓着,此刻纔算輕鬆。
周奕跟上了絲娜。
石青璇看了看周奕,又回頭看那十里狂,這老頭忽然抱起那壇酒,一個人痛飲起來,樣子非常豪邁。
不知他們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
想着想着,她已落後兩步,又快步跟上。
前方大寨門口,迎了一堆人。
只是這些人表情各異,不是所有人都歡迎周奕到來。
猴王奉振雖是羌族人,但他的打扮與普通的江湖武人沒分別。
看上去比範卓要老幾歲,鬍子更長,髮際線很高,頗有幾分猴像。
“絲娜太冒失竟叫大都督連夜至此,”奉振先是於心有愧的樣子,又急忙道,“還望大都督不要責怪,實在是我巴盟七位長老身處險地,一些人恐怕難過今夜。”
絲娜一驚:“怎又多了一人?”
這時一名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老頭說道:“是我族的拉俄木。”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傍晚時分,突然昏倒。”
周奕皺了皺眉,他目光四下一掃,這引起了奉振的注意。
“奉盟主,既然情況緊急,就先帶我去看看吧。”
“好。”
周奕被請入一間充滿草藥味的木樓,這木樓極爲寬敞,四下點滿明亮不一的銅燈,那火光如豆,浮現在燈油上。
正中央,有一個手執拂塵的白髮老婆婆。
她鼻頭起節,無論是頭、頸、手、腰、腳都掛着各種寶石、美玉,面容卻枯瘦乾冷與這些寶玉毫不搭配。
加上她長得彎曲起來的尖利指尖,活像是從棺材中復活出來的女殭屍。
老婆婆正在擺弄面前一人,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忽然回過頭來,目光直直盯在周奕身上。
她將那人的胳膊放下,陰惻惻問道:
“尊下是何方人士?”
她一開口,便散發出一種奇妙的精神力,周圍人都不說話了。
周奕平靜答道:“臥龍山,五莊觀。”
“哦,久仰大名,尊下便是南陽的易真人?”
“略有薄名,不值得神姥記掛。”
巴蜀合一派與瑤族一樣,與西突厥有一定聯繫,故而更支持李閥。
若非瑤族有三位長老危在旦夕,絲娜絕不可能去川幫請人。
通天神姥不僅通曉靈媒,一身功力還在奉盟主之上,一見這江湖上與自己齊名的人物是這麼個毛頭小子,自然難以接受。
她用指甲劃過面前那人的胳膊,眼睛瞧在周奕身上:
“江湖武人練功,練的是人之三寶,靈媒之能應在精神上,當精神強大已極,足以窺探到虛空之外,你這般年歲,恐怕很難練出精神偉力。”
周奕微微一笑:“神姥將人救醒了嗎?”
通天神姥枯瘦的臉上冷色更甚:“你來試試。”
“請讓開。”
神姥聽了周奕的話,竟也沒生氣,只是陰惻惻一笑。
她一起身,屋中的燈盞全都跳動一下。
每一盞的燭火,像是長高一寸。
予人一種燈火具備靈性,陪伴神姥一道起坐的錯感。
這場景當真詭異。
若是周奕沒與善母過招,也要被這精神法門所驚,如今看來,只是稀鬆平常。
巴盟四大族的人又見,等周奕坐在那‘躺屍’之人身邊時。
被通天神姥拉起的燈火,集體矮下半寸。
更詭異的是,躺屍之人身邊的七盞招魂燈的燈火反而變高。
一正一反,這年輕人在細微之間的把控能力,竟在通天神姥之上!
苗族大老角羅風的老眼中多了一份希望。
通天神姥第一次露出異色。
她死死盯着周奕,看到他出手探穴,非常有目的性地按在膻中生死竅上。
至陽大竅、天頂.
沒有,都不是!
周奕心神一凝,試了試脈息,面前這三十歲左右的漢子雖然氣脈衰弱,卻還吊着命。
看來,要逐一探竅,這可是麻煩事。
“他是哪一族族人?”
奉盟主背後,一名魁梧老者走了出來:“他是我彝族後輩。”
這老者,正是彝族首領風將川牟尋。
他說話時看向周奕身旁的七星燈,不由想起武侯在五丈原延命。
想到周奕也是打臥龍山來的,這排外且暴躁的老頭,語氣稍微溫和了一些:
“他已魂遊鬼門關,真人儘管施爲。”
周奕點了點頭,解開了他胸口衣物。
顏崇賢曾說,死者心臟潰爛,有蜂窩之孔,如遭蟲啃。
心脈,該是源頭所在。
一伸手,按在這彝族人的心脈處。
他的心還在跳動,感覺很正常,可是當週奕將自家真氣緩緩注入經絡四周的竅穴脈絡時,忽然有了神奇發現!
在此人的心脈附近,竟有一道道極爲精微的真氣穿過,像是一張漁網將整個心脈包裹起來。
順藤摸瓜,一直找到了丹田黃庭。
原來這真氣在黃庭中汲取真元,經久不散。
此等法門邪毒異常,想要爲他吊命,就要不斷輸入真氣,恐怕這般下去,巴盟中的高手爲了救人,會越來越虛弱。
虛弱的人容易被下黑手,也就給人一種瘟疫傳播的感覺。
這法門詭異的地方在於,其真氣不但精微,竟與大明尊教的精神秘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一種實質的精神力包裹,哪怕是神姥,也只能察覺到精神異常,卻無從考究真氣。
周奕豁然開朗,不僅尋得了解法,還找到一條摸索精神實質的法門。
屋內靜默了一段時間,衆人見周奕無有動靜,暗自搖頭。
眼中的希冀之色逐漸暗淡。
忽然,寬敞大屋中的燈火集體跳動了一下。
巴盟四大族的人登時露出異色,跟着每個人的心臟都如那些燈火一般,不受控制地也跳動了一下。
那是兩股強橫的精神力碰撞而產生的餘波!
周奕變天擊地,將那道心網上的精神實質打落,就如擊潰善母的逍遙拆一般,霎時間,元神與元氣的完美結合被切割。
就像是無數根繃緊的魚線一齊斷裂!
那種精神上的震響聲,在旁人聽來就像是來自幽冥的鎖鏈被掙斷。
給人一種錯感,彷彿彝族後輩的靈魂正在脫離地府魂鎖,這魂鎖,正是被這白衣青年拽斷的。
通天神姥的精神力比周圍人更敏銳,此時已是面色大變。
彝族後輩心網斷開的剎那,他得到了自由,張嘴大吸一口夜間寒氣,而他此時的身體,是支撐不了寒氣的。
衆人只見周奕伸手一抓,在一股空間波動下,簡直是神乎其技,那七星燈上的燈火被他一把懾在掌中,隨空間收縮而聚攏。
跟着手印變化,以道門天罡印法按出。
七星燈滅在彝族後輩身上,熱氣入了他體內,瞬間將那股寒氣抵消。
受此熱力一擊,那閉眼近半月的漢子,忽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七星續命,陰陽鬥轉,回來了,他從鬼門關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