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不絕,雨勢漸大。
川幫總舵前的幾樹柳枝雨水嘀嗒不絕,仿若傷心人埋首垂淚。
難訴說的憂傷啊,又受黑雲積壓,更多一份排解不出的憋悶。
丁大帝、尤鳥倦已是心如懸旌,死死看向不遠處的白衣青年,他熄了離火,長劍歸鞘,把一縷縷火色藏於劍鞘深處。
所謂一山更比一山高,走南闖北,總會碰到比自己厲害的高手。
他們一路走來,所經歷的事是尋常武人觸及不到的。
或勝或敗,豈能動搖他們的心境?
可此時,恍恍惚惚中甚至有種道心破碎之感。
自上次與這道門老妖一戰過後,幾人練功從未耽擱,又從破棺者、左遊仙、席應等人身上或鑽研、或交流,增進魔功。
加之那些真魔一邊練功,一邊朝他們身體輸送同源真氣。
這般練功速度,豈同等閒?
再戰老妖之前,已對他成倍高看,卻哪裡想到還是低估,一戰之下竟是這等不堪言狀的結果。
怎麼可能?!
丁大帝與尤鳥倦的目光一息也不曾從周奕的身上移開過。
而一旁的金環真,從媚惑之色轉變成擔憂,她沒有看周奕,眼中只有那着僧衲的影子。
名動江湖的棺宮主人,正在經歷此生又一次難以克服的關鍵時刻。
其艱難程度足以媲美知悉向師意圖之時。
那種打擊與絕望感,彷彿所有的努力期望從來只是幻夢泡影,無論如何去做都無法逾越,只得喪失鬥志或在頹廢中轉變爲另一種瘋狂模樣。
周老嘆想到自己的苦苦研究真魔隨想,與師兄師姐四人付出那麼多努力。
卻忽然出現這麼一個人。
他心思雜亂,犯了武學大忌完全不守靜功,又是爭霸,又是風流,沒有半點癡迷武學的樣子。
就這樣一個心猿意馬,着三不着兩的人,竟然輕而易舉破了他凝練至極的真魔煞功。
這一劍,幾乎斬得他萬念俱灰。
真魔隨想,在他面前完全是“空想”。
這是一種大悲,足以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崩潰。
鐵勒飛鷹曲傲正是被武尊摧毀信心,精神衰落再回不到巔峰時,而周老嘆他的經歷與付出,猶在曲傲之上。
且周奕的手段極其殘忍,與他相比,武尊對曲傲的打擊只能算‘似水柔情’。
就在周老嘆的心境要如鏡面被重錘敲擊一般碎裂時,他心中有股衝動,今日就算沒有勝算,也當求一個痛快,不顧一切,召所有真魔,與這人死戰到底!
這股衝動越來越強烈,就快剋制不住。
但,當他的目光再度凝在周奕身上剎那,眼中快要熄滅的鬼火猛得閃跳了一下。
望着周奕的臉,周老嘆想起一件事。
當初爲何會翻開道門典籍,並因此擺脫了赤手教的武學限制?
正是因爲聽了這老妖的鴻寶傳聞。
能有此時的造化,與這傢伙脫不了干係。
因他而起,便要由他終結?
當初向師豈不也是如此?
收自己爲徒給予希望,卻又留下諸多阻礙,斷了前路以至希望破滅。
彷彿自己再投入,在他們面前都不值一提。
一息之間,周老嘆腦海中產生了大量想法。
他鯨吸一口氣,閉上雙目,馬上又睜開。
周老嘆與周奕對視,將他與腦海中一個身形雄偉、長相清奇特異的人物疊合在一起。
看向周奕,就彷彿在看向師。
霎時間,魔煞具現的鬼火在眼中熱烈跳動,那是一股強烈鬥志,連竅神都融在眼眶內具現的元氣中。
“老嘆”
金環真生怕他衝動,趕忙聚音成線輕聲安撫,同時朝四方掃過。
尤鳥倦與丁大帝也是一般動作。
巴盟與川幫有大批人手,這一點他們不怕,只是此時已沒有把握對付這詭異的道門老妖,一旦拼殺後果難以想象。
周奕也感受到周老嘆的異常。
這傢伙,該不會怒氣上頭要鬥到底吧。
“幾位宗主,還要繼續打嗎?”
周奕不想給解暉平事,真打起來,川幫這邊就亂套了,於是說話聲音溫和了一些。
這算是一個臺階。
周老嘆又與他對視一眼,一擺衲衣,哼了一聲。
他把手朝後一收,等於做了迴應。
又問道:“你這是什麼劍術?怎與我聖門真傳道中的道祖真傳一脈的劍罡同流相似,難道天師也是我聖門中人。”
周老嘆望向周奕,聽他回道:“此乃道門劍罡,正大恢弘,非是推崇採補之術的歪道能比。”
一說起劍罡,金環真等人就想到左遊仙。
難怪這傢伙遲遲不出棺,倒是看得通透。
“天下間能破本宗主魔煞掌力的人少之又少,只劍術一道,本宗主承認你爲當世最強。”
周圍不管是巴蜀還是外地江湖人,全都露出震驚之色。
奕劍大師傅採林一直是最強劍客,奕劍術奇妙絕倫,乃是當世用劍之人難以逾越的高山。
兼之他是當世三大宗師之一,年過九十,功力高絕。
實難想象,棺宮主人竟說出這番話。
天師的劍術,已超越奕劍大師?!
若是尋常江湖人隨口說說也就罷了,這位是誰?
魔門第一大勢力的宗主,剛纔那一招,周老宗主雖敗在天師那恐怖的火色劍光下。
但他的魔煞掌力亦是驚天動地。
在場之人,哪個能面對?
故而周老宗主說出這話,含金量就大爲不同。
這足以讓中土武林人振奮,一直以來,用劍武人都要被高句麗壓一頭,只因九州之地找不到一個用劍比奕劍大師厲害的。
想到方纔瞧見的驚世劍光,以及周老宗主這武學高人的話。
一瞬間,衆人已自動將天師排在傅採林之列。
在中土江湖人心中,頓時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第一用劍高手的名頭,該從高句麗奪回來。
巴蜀武林人則是笑了。
天師的劍術定然要從巴蜀傳出去,誰言巴蜀無高人?!
周老嘆可不管周圍亂七八糟的目光,轉頭看向了發愣的範卓:“本宗主就給天師一個面子,不過若範幫主膽敢欺騙我,我一定會再做計較。”
範卓醒悟,旋即回道:“宗主請放心,邪帝廟一事與我川幫無任何關聯。”
範幫主和聲和氣,雖說敗的是周老嘆,但他見識過對方的手段,更覺棺宮不能招惹。
還好這次有天師坐鎮。
否則,怕是少不了入棺一行。
丁大帝與尤鳥倦瞧着周老嘆的反應,心覺詫異,但也沒說什麼。
各自用充滿忌憚的眼神朝白衣人影看了一眼後,便帶着濃濃疑惑,與周老嘆一道帶人離開。
總舵之外看戲的大批江湖人趕忙躲閃。
真魔開道,生人避棺。
棺宮敗退,那也要看因誰而退,巴蜀哪有勢力敢招惹他們。
況且在旁觀者眼中,他們只是看到周老嘆驚人的魔煞掌被破,並不知道邪極四位宗主內心翻江倒海的波動。
隨着棺宮的人走遠,周圍喧鬧聲四起。
那些靠着川幫與巴盟的人,在茶樓酒肆中放聲講說。
獨尊堡一系,則有些不安。
原本更看好獨尊堡的人,瞬間變了風向。
這股聲望像是在乾枯的草原上點起一把火,迅速以川幫總舵爲中心朝成都蔓延,進而傳遍周遭郡縣。
而此時的川幫內部,奉振川牟尋等巴盟首領,無不慶幸自己的決定。
到場的四大族族人將周奕看作自己人,當然是引以爲傲。
範卓上前,抱拳欲要相謝。
周奕看出他的意圖,先一步阻止了。
獨尊堡那邊,鄭老管家給瞭解文龍一個眼神。
似乎在說“我有沒有說錯,你現在信了嗎”?
什麼叫眼見爲實?
望着範幫主從起先愁悶到現在一臉輕鬆的樣子,解文龍心中七上八下,甚至還產生一絲羨慕。
人家大都督是怎麼照應下方勢力的?
話語乾脆,直接動手。
且他一個人,比一羣人還好使。
棺宮的人真就給面子。
再想想看棺宮到獨尊堡是什麼態度,武林聖地根本嚇不到他們。
解文龍暗歎一口氣,算是把妻子與鄭老管家的話全聽在了心裡。
爹,你糊塗啊。
這時,鄭縱又打來個眼色,朝周奕的方向示意。
解文龍點了點頭,兩人一道走了過去。
他們稍晚一步,周奕給了個背身,在奉振指引下,先一步與西突厥那幫人接觸。
周奕慢步靠近,蓮柔、羅渡設以及與他們一齊來的二十多名高手,全都緊張戒備。
“這位是西突厥的蓮柔公主,這一位則是統葉護可汗帳下的統兵大帥羅渡設。”
奉振不輕不淡的介紹。
其他人在一旁聽着,範卓還有些好奇,之前他聽周奕說與西突厥有什麼交易之類的。
這時豎起耳朵,聽聽是什麼交易。
倘若川幫能幫手,一定要出把力。
“大都督。”羅渡設先一步打招呼。
他麪皮含笑,但深凹下去的眼眶中,內裡全是警惕之色。
眼前之人不僅壞可汗的事,還是個巨大威脅。
一旁的蓮柔公主帶着明豔笑意,眼睛像是兩壇烈酒,充滿驚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
這波斯美女嬌聲道:“早聽聞大都督威名卻未曾謀面,今見大都督大發神威,真叫人癡醉,可否有幸與大都督同飲一杯?”
她酥胸微挺,將充滿活力的惹火線條顯露出來,令人感覺這迷人的肉體中定是流淌着野性的血液。
不過,在蓮柔與羅渡設眼中。
周奕顯得不解風情。
突厥公主的魅力,竟不能讓他有一絲絲的表情變化。
不少人注意到周奕的反應,那略帶冷漠的臉,讓人感覺他與傳聞中的“多情風流”實不相符。
周奕像是沒聽到蓮柔公主的話:
“兩位何時返回漠北?”
蓮柔微斂笑意:“大都督莫要誤會,我乾爹並不想插手中原戰事,只是想保草原河谷大部安寧。”
“這與我知道的可不一樣。”
蓮柔道:“我們對大都督沒有敵意,甚至要感激你滅殺五箭衛。”
西突厥在室點密和達頭可汗時期達到鼎盛,控制了廣大西域,當時薛延陀、契苾、回紇、僕骨等鐵勒諸部,全臣服於西突厥。
到了處羅可汗時,雙方爆發了巨大沖突。
直至此時的統葉護,雖有東邊頡利可汗這個大威脅,但兩邊還是矛盾不斷。
周奕斬殺五箭衛,等於廢了鐵勒王一隻手,西突厥自然高興。
所以,蓮柔這話聽上去很有誠意。
明知巴盟和川幫都是周奕的人,她在西域再威風,此時也只朝好話上說。
“我確實殺了五箭衛。”
周奕淡淡道:“又去九江滅了鐵騎會,曲傲的兒子、他的大徒弟,全死在那,知道是爲什麼嗎?”
蓮柔心中一緊,答道:“鐵勒王與大都督爲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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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他以大隋之亂爲樂,推波助瀾,覬覦中原,又將我九州之民視作牲畜,勾結漠北大賊馬吉,在江南姦淫擄掠。所以,他的人全被我殺個乾淨。”
“等我去到漠北,他這個罪魁禍首,也要死。”
“與之相關的鐵勒諸部,將償還欠我之債百萬金。”
周奕嘴角勾勒的那絲笑容在蓮柔和羅渡設看來,顯得很是邪惡。
他的話,站在他們的角度聽上去,更是邪惡。
接着,兩人的心臟猛得跳動了一下。
“你們在巴蜀做的事,與鐵勒王差不多。並且,統葉護的手下曾在江都對我動手,這筆賬,等我算完鐵勒王,就會輪到你們。”
羅渡設眼中閃過憤怒之色。
把西域當成川幫了嗎?太狂妄了!
蓮柔還未開口,羅渡設便搶話道:“大都督,你說的這些或許是誤會,鐵勒王也不能隨便殺,如果他沒有涉足中原,大都督入漠北殺鐵勒王,武尊不會允許。”
“敢插手中原之事,以爲沒人敢管?”
“記住我的話,武尊保不住鐵勒王,還有”
周奕凝目望他:“他也保不住你們西突厥的統葉護。”
“你,你——!”
羅渡設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
周奕對他的怒色毫不在意:“今次是在川幫,給範幫主一個面子,同時賣巴盟人情,我不爲難你們。”
“回去傳話給統葉護,叫他點好家當,等我去清算。”
羅渡設乃是統葉護親族,又是兵馬統帥,何時受過這等氣。
他正想怒懟回去。
可在一道冰冷如看死屍般的目光朝自己飛來後,他有種精神上的冰冷感,彷彿只要自己再多說一句話,立刻就會變成屍體。
心中膽怯,嚥了一口口水下去,板着臉不敢說話。
蓮柔瞧了四周一眼,巴盟川幫一干人面色不善。
“大都督,等我們返回牙帳,向可汗訴說清楚,再來解除誤會。”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給了羅渡設一個眼色,匆匆離開。
連帶那二十多名西突厥高手,都顯得有些慌張。
他們本是支持李閥的,來川幫看戲,那是自持身份,有恃無恐。
可現在,卻有個不把他們當一回事,甚至對可汗也喊打喊殺的人。
那些看戲的江湖人聽見,不僅更多一份認可,還有叫好聲傳來。
有些人對鐵勒的事不清楚,如今又增見聞。
對於這些不懷好意的外族,他們自然沒有好感。
蓮柔公主與羅渡設都是西突厥大人物,這般倉皇退走,也是一件稀罕事。
望着這幫人的背影,範卓暗自咋舌。
原來是這種生意。
解文龍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收回目光,看向一旁老管家。
從鄭縱的表情與眼神中,似乎看出他在說:
“少堡主,我有沒有說錯?這人對敵狠辣,又記仇得很。”
解文龍心領神會。
雨越下越大,周圍人漸漸散去。
解文龍找準機會,湊了上來:“大都督。”
這是雙方第二次見面,周奕朝鄭縱瞧了一眼,隨即朝解文龍露出一絲微笑。
少堡主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倒不是說周奕態度有多好,只是第一次見面時,解文龍能感受到那種拉不近的距離感。
此番,卻是有一股善意。
“少堡主,可是解堡主叫你來遞話?”
“不是。”
解文龍看了看範卓與奉振,也不藏話:“是我自己想來瞧瞧這裡需不需要幫手。”
周奕打量了他一眼:
“貴堡情況如何?”
“有不少高手前來刺探,好在堡內有諸多武林聖地的幫手,只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解文龍又具體說了些打鬥狀況。
周奕從此中判斷,外邊的人幾乎認定邪帝舍利在獨尊堡。
看來,舍利被不少人感知到了。
周奕又問起堡內有哪些高手,解文龍的回答與侯希白稍有出入。
四大聖僧皆在此地。
“除了幾位聖僧之外,還有一位我也不太熟悉的老僧,他平時很少說話,也不見外出。梵齋主來到堡內,與她同行的,還有一位老尼。”
解文龍道:“我爹與這位前輩有過接觸,詳細卻沒對我說。”
解暉在獨尊堡中一言九鼎,有着絕對權威。
看解文龍這樣子,便知他沒有去問。
慈航靜齋每一代入世弟子往往只有一兩位,她們代表的就是靜齋當代最高水準。
其他弟子多在齋內潛修或處理內部事務,較少在江湖大規模露面。
加之處於終南山,總給人一種神秘感。
周奕想了想,也許這老尼是梵清惠長輩,比如闢守玄那樣的人。
這是給解暉看了什麼秘密?
“堡主可說要支持誰了?”
解文龍搖頭:“沒說。”
入到那五層樓宇,周圍再無外人。
周奕直白問道:“少堡主是怎麼打算的?”
解文龍愣了愣,腦海中浮現了父親威嚴面孔,鄭縱用胳膊肘在後面蹭他一下。
解文龍喘了口氣:“從解某角度考慮,自然是支持大都督。一來大都督是寬仁雄主,二來範幫主與奉盟主都已支持大都督,有利巴蜀穩定。”
“三來見識過大都督對棺宮、漠北西域的手段,心中折服。”
“只可惜,家父並不會聽我的話。”
他自嘲一笑,又道一句:“我此番行止,違揹他的意志,已屬不孝。”
“錯。”周奕斷了他的話。
“請問錯在何處?”
“你無動於衷,看着你爹帶着獨尊堡墜入深淵,那纔是不孝。”
周奕問:“那些高手爲何要去尋你家麻煩?”
“因爲邪帝舍利,可我們並沒有從邪帝廟得到這東西。”
“不重要,你們去了邪帝廟,又請武林聖地的人幫忙,所有人都認定,你們得到了舍利。”
解文龍心知這是事實:“大都督可有辦法。”
“簡單。”
周奕提議道:“把獨尊堡改成獨尊寺,讓堡主拜師聖僧,少堡主拜師了空,開闢壇場,讓佛門高手入住,危機自解,也不用擔心聖僧離開。”
解文龍苦笑一聲:“我都已經成家,遁入空門豈不是讓玉華守活寡,這如何能成。”
一旁的鄭縱不禁插口:“大都督,可另有良方?”
解文龍也投目瞧來。
周奕輕叩茶几,徐徐道:“不願入佛門,就算聖僧們臨走時幫襯你們,對外說他們帶走舍利,旁人也不會信。”
“你們不願作此犧牲,那就只能把舍利交出去。”
“否則,獨尊堡永不安寧。”
“說得難聽一點,你們可能都要死。”
解文龍屏住呼吸,又有些糊塗:“大都督,我們沒有舍利。”
周奕輕輕搖頭: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當所有人都認爲獨尊堡有舍利時,你們最好真的有。”
解文龍不太理解。
鄭老管家吃的鹽卻多,眼中閃過驚異之色:
“大都督,您有何差遣?”
周奕沒有第一時間迴應,等解文龍回過味來才問道:
“少堡主,你可願做個孝子?”
“百善孝爲先,爲人子女,當報本反始,豈能不孝?”
“果真?”
“果真。”
解文龍答完,一旁的鄭縱道:“大都督萬請放心,我家少堡主甚孝!”
……
川幫危機解除,午時擺開宴席。
解文龍在宴席上喝了好些酒,哪怕有內力壓制也露出幾分醉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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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周奕回到住所。
石青璇跟了一路,四下沒人,她才說道:“邪帝的那幾名徒弟,能看出你的底細嗎?”
“應該看不出。”
她笑了笑:“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一點不錯。”
“我也是惡人?”
“嗯。”
石青璇輕盈一笑:“蓮柔公主生得那樣美,旁人都道她是妖嬈的波斯靈貓,你卻兇言相向,她看你,準是一個惡人。”
“早與你說過,我是鐵石心腸之人,她再美再妖嬈,又與我何干。這次你信了吧。”
周奕擺出不近人情的表情,彷彿看什麼美人都是紅粉骷髏。
石青璇知道他在說笑,不過,他對西突厥公主的態度確實出乎意料。
想到他對突厥人說的那些話,這般氣概,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
忽然間,她又想起一件事:
“距巴蜀三家盟會還有五日,若此間塵埃落定,你是否立刻就離開。”
“是的。”
周奕點了點頭:“我還要南北奔波,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忙碌。”
“你有什麼打算?”
石青璇望着遠空雨幕,將心中的失落積入那雲層之中,恢復清麗脫俗的空靈氣質。
“巴蜀安定,我就返回幽林小築,得你之助,小女子又能重返寧靜了。”
她的右手背在身後,在周奕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攥着衣袖。
又抿着嘴脣,莞爾一笑:“等我回小谷住下,大都督也算兌現承諾,我們兩不相欠。”
周奕瞧着她的眼睛,石青璇也不躲避。
只見那烏黑如寶石般的明眸中,卻無人間煙火氣。
她智慧通透,看透世情,對人性、江湖、正邪之爭有着深刻而獨到的見解。
也不會被任何門派或立場束縛,追求着精神上的絕對自由。
這種超然感,確實與塵世的喧囂格格不入。
周奕沒瞧見少女眼中有任何波動,心下略有失意,但很快恢復從容,帶着欣賞之色衝她微笑。
又隨口道:
“待我平定九州,希望天下之安逸處處如巴蜀,石姑娘哪怕離開成都,也能在外邊尋到幽林小築。”
石青璇輕嗯一聲,手攥得更緊,叫一角袖子在不經意間繃直。
大戰在即,周奕抓到空隙,就在一旁打坐練功。
石青璇回到房間,想起這些時日發生的事。
她本是個極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或者說從未感到寂寞,能安靜待在小谷,追求自己喜歡的事,那便是自由快樂。
可現在,忽然覺得悶悶的。
她坐在窗邊,一隻手託着下巴思考,偶爾仰起臉,透過窗紙縫隙去看廊檐下那聽雨打坐之人。
好多過往沒有的經歷,都是與他在一起體驗到的,並且在短短月餘時間內。
石青璇早看透了他對巴蜀的態度。
得到三大勢力支持後,估計就很難再來。
別說來巴蜀,就是九州各地都難找到人,沒準哪天就破碎虛空去了。
石青璇甚至在想,那天他纔到成都,自己就該立刻把酒給他,這樣他就碰不上範採琪,後邊的事就與自己無關了。
這麼一想能得到解脫,卻又捨不得這段經歷。
峨眉山上,那在耳旁呼呼的風聲,像是此刻還能聽到。
一陣飛思過後,乾脆什麼也不想了。
她舒展秀眉,露出動人微笑,從幾層曲譜的夾縫中,拿出一面八卦鏡。
這是某天師吃飯的傢伙。
可惜呀,還沒見着他出黑時是什麼樣子.
……
“公主,你先返回稟告可汗吧。”
成都西側宅院,羅渡設陰沉着一張臉,正用手指上的厚繭摸索一柄彎刀刀刃。
“你要做什麼?”
蓮柔公主反應過來:“去獨尊堡?”
“當然。”
羅渡設冷笑着:“這姓周的飛揚跋扈,全然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他以爲西域是什麼地方?”
“仗着有點練武天賦,竟如此目中無人。”
蓮柔公主搖頭:“此人武功高絕,有些拿大的本事。先回乾爹那裡,等他拿主意再做定計吧。”
“萬萬不可。”
羅渡設果斷拒絕:“若只他一人,武功再高咱們也不怕,倘若真被他得到天下,那纔是麻煩事。這巴蜀,絕不能落入他手。”
“獨尊堡中高手衆多,且與他敵對。”
“正該利用他們,找機會將這狂妄的傢伙除去,以絕後患,也消我心頭之恨。”
羅渡設已做出決定,他是兵馬統帥,實權比蓮柔要大。
“好吧,那你當心,在獨尊堡中,多看,少動手。”
“自然如此。”
羅渡設陰沉獰笑:“等我叫人一齊出手時,便是要他命的關鍵時刻。”
蓮柔公主曉得他的脾氣,受了這般大氣,一定要報復回來。
於是把絕大部分前來成都的高手都留了下來,自己只帶三人返回。
羅渡設也不傻,蓮柔公主一走,他立刻帶人拜訪獨尊堡。
當下獨尊堡最安全,借他們的勢,不用擔心姓周的殺上門來。
與此同時,城北義莊,此時也在調派人手,目標正是獨尊堡。
義莊風火牆上,看向川幫方向的尤鳥倦用難聽的聲音啞着嗓子道:“這老妖可能有古怪。”
丁大帝哼了一聲:“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他的劍術再高,也不能達到這種效果。”
金環真點了點頭,更好奇另外一件事,一直閉目養神的周老嘆總算睜開了眼睛。
從川幫出來後,他對着城外錦江支流狠狠發泄,打出了一記又一記掌力。
每一掌都威勢滔天。
“老嘆,你是怎麼忍得住的,我以爲你會對他出手。”
“我當然想。”
周老嘆咬牙切齒:“沒有比這傢伙更可惡的人,偏偏我拿他無計可施。”
“我既覺得不服,又覺得不值。”
周老嘆看了師兄師姐一眼:
“我們好不容易找清楚方向,日夜不懈,精誠所注,豈可因一時之困頓,便負此肝膽,以至功虧一簣?!”
“如果今日動手,只怕不死不休,再無摸索武道極致的機會,也見不到師父,這如何甘心。”
“並且.”
周老嘆眯着眼睛:“我忽然覺得,這傢伙給我的絕望感覺,竟和師父差不多。”
“我左思右想,實在想不通這所謂的道門功夫能如此剋制魔煞。”
“或者說,這根本不可能!”
“他叫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在金環真和尤鳥倦思考時,丁大帝突然道:“你想說,他練過道心種魔大法。”
“不錯!”周老嘆眼中鬼火一跳。
尤鳥倦瞪大雙目,抱着獨腳銅人尖銳一叫:“這這怎麼可能!”
金環真欺近一步,反應過來:“老嘆”
“你的意思是,他竟是我們的同門!”
周老嘆點頭,她眼睛瞪大,又道:
“難道,師父又收了一個小師弟,他纔是真傳,於是對他寵愛備至,授以大法精髓”
金環真越說,越覺得有可能。
她細細一想,悽然有聲:
“想我師兄弟四人被師父瞧中,傳授聖極宗武學,卻是四門邪功異術魔門別傳,道心種魔大法各不完整,更沒有任何教導。”
“可見我們不是真傳,也從來不是聖帝人選。”
“就算我們爭鬥死掉,這聖帝傳承也不會斷絕,他老人家早有安排。”
“師父啊,您好生絕情,爲何如此薄待徒兒.”
金環真聲音顫抖,頗爲悽楚。
尤鳥倦仰頭怪嘯一聲,震得雨珠亂打,如那三峽兩岸的猿聲,長引喉啼。
丁大帝道:“我們先來巴蜀,從未有舍利感應。”
“自從他來了之後,感應頻出。”
“可見,這是舍利在對他呼喚。可笑我們當年爲此相爭,全然沒有意義。”
“聖帝舍利,也是爲他準備好的。”
“恐怕破碎虛空之後,也是他們師徒相見。”
周老嘆雙手環抱,沉着臉道:“多半就是如此了,不過,現在卻出現一個變數。”
“獨尊堡的人將舍利挖出,又被佛門的人看守,這一點,恐怕就是師父也預料不到。”
“他老人家如此偏愛,這顆聖帝舍利,絕不能落入他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