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川樓中喧聲四起,衆人目光聚焦在解暉身上。
這位武林判官濃眉大皺,正冥思苦索。
涼國與西秦的人在解暉說出支持李閥時,就已不抱希望。
他們各自佔據着河西、隴右,與關中爲鄰,既不能放任李閥奪得巴蜀,亦不想看到江淮獨大。
解暉思考時,兩家話事人在做眼神交流。
來自西突厥的統兵大帥羅渡設低調地坐在更靠下方的位置,他如一尊塑像般紋絲不動,就連一旁的蒙頂好茶也點滴不嘗,全程豎耳傾聽。
李元吉心急如焚,雙手按住扶手急着想站起。
雷霆刀秦武通與柳葉刀刁昂一左一右,按他肩膀。
李建成帳下高手丘天覺低頭耳語:
“元吉公子切勿魯莽,人言雖衆,但有聖地支持,且這裡是獨尊堡,決定權始終在堡主手上。”
李元吉聞聲鎮定下來,忽然察覺身旁傳來異動。
覷了一眼薛仁越與李仲琰,發現二人表情有異,不過也沒放在心上。
扭頭看向堡主。
解暉冥思回憶一心師太對他說的那番話,在千夫所指之中,他豁然坦然。
不被旁人理解讓他有種孤身隻影的寂寞感,可自覺沒有做錯,且在與梵清惠一個眼神對視接觸後,心中遲疑已煙消雲散。
“解兄,你可要改變主意?”
範卓與奉盟主復問道。
說讖言論道理,解暉的決定沒有一個能站得住腳的。
周圍吵鬧聲逐漸安靜下來,一衆巴蜀勢力等着他回答。
一心老尼乾硬的腔調搶先響起:“此地是巴蜀獨尊堡,無論解堡主做什麼決定,貧尼都會支持。”
她帶着厲色看向周奕,周奕沒理會她,目光落在了道信大和尚右手邊的老僧身上。
石青璇輕聲提醒:“那是大石寺的真言大師”
就在這時,解暉朝鎮川樓二層大殿壓了壓手,止住所有雜音。
那黝黑的臉上已瞧不見遲疑之色,他目掃衆人,朗聲道:“解某依舊支持關中李閥。”
話音方落,四下譁然。
衆人難以理解,心中抱怨憤怒,但又有種無可奈何之感。
慈航老尼與聖僧就坐在一旁,這便是堡主不可撼動的底氣!
再看向周大都督時,更感詫異。
相比於已是一臉怒色的範幫主和奉盟主,他可平靜太多了。
站在周奕身後不遠處的解文龍面色一沉,制止了想上前說話的鄭縱。
鎮川樓中的一切都落入解文龍眼中,巴蜀的局勢可謂是清晰透徹。
爹不知是在裝糊塗,還是真糊塗。
“解兄,你.!!”
範卓真的生氣了,解暉視若無睹:“範兄,我意已決。”
奉振語氣不善:“這是解兄的決定,還是獨尊堡的決定。”
解暉斷然道:“奉兄,獨尊堡將支持李閥。”
三大勢力掌舵人的對話已是擦出濃烈的火藥味,一般勢力根本不敢插話。
不過,卻也有膽大之人。
眉山郡中,來自綏山派的掌門人龔平站了起來:“解堡主,你代表不了蜀人。”
內堡老管家解志凌一改溫善,厲聲叱喝道:“龔掌門,你要與我獨尊堡爲敵?”
那龔掌門雖忌憚這話,卻還是硬着頭皮說道:
“黑風寨大賊殺本派數十人,又在臨邛郡作亂,大都督滅之,本人如何能不支持大都督?”
“說的好!”
眉山郡、臨邛郡諸多勢力齊齊助威。
然而,就在這互相對峙神經緊繃的時刻。
“啪”的一聲杯盞碎裂之聲嚇得許多人一激靈。
坐在龔掌門身邊的綏山派副掌門紀季常捂着胸口,身體軟塌塌一歪,再也坐不住。
“紀兄!”
龔掌門大吃一驚,顧不得與解志凌對話,忙伸手去扶。
“紀兄,你怎麼回事?!”
“有有毒。”
紀季常的聲音中透着苦味,指向茶盞。
衆人駭然,又不敢相信。
腦子清醒一點,便知解暉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周奕把擱在茶几上的蒙頂石花一口飲下,細細一品。
沒毒啊。
“啊~!”
忽又傳來哀號,那人身子一軟,症狀與紀季常一模一樣。
自這兩人開始,鎮川樓中越來越多人中招。
綏山派的龔掌門正扶着老兄弟,眼前猝然出現重影,自己的手掌忽遠忽近,時而冒出各種刺眼光暈,叫人頭昏眼花。
運一身真氣去抵抗,卻還是擺脫不了這種感覺。
不知是什麼毒,它竟能在體內快速遊動,週轉於經絡大穴。
最後藏入竅中。
要命的事,這竅穴他還沒有打開,無法氣發。
毒順着風隙藏入竅中,根本不可能除去。
“解暉~!!”
龔掌門把茶盞摔爛,喘氣罵道:“枉我們信任你,你這奸賊,竟下毒害人!”
眨眼之間,已有三四十位內家高手被毒撂倒。
又有人大吼:“解暉,我與你勢不兩立!”
接着便是滄浪浪拔出兵刃之聲,上百人舉刀面朝獨尊堡。
但這些人中,很快又有數十人倒下。
鎮川樓大亂,解暉變了臉色,端起茶來一口喝下,細細一品,並未察覺到有毒。
道信大師已離開座位,閃身到龔掌門身側。
“毒在何處?”
“在它在膺窗竅中。”
膺窗如同心胸之窗,可疏泄胸中鬱氣。所謂窗之透,多屬清。門之通,多屬濁。
這毒一入膺窗,登時清濁難辨。
短短時間,便能叫人失去真氣感應,倘若不是練穴成竅,沒能氣發,便休想將毒逼出。
道信大師稍一查探,明瞭此毒屬性。
它溫和難以覺察,發現的時候爲時已晚,鑽入竅中,除非練武之人恰好打通膺窗竅,否則便只能慢慢等毒消散。
在此之前,真氣日漸衰弱,不僅長時間沒法運功,更會損傷練武之人的根基。
道信大師見多識廣:“這是《萬毒寶典》中的活毒。”
“只有魔門中人掌握此毒,應不是解堡主所爲。”
但解暉已惹衆怒,加之是喝了他的茶水,說什麼也不能排除嫌疑。
川幫與巴盟之中,也有人中毒了。
周奕連問幾人,敏銳察覺到,只有同時喝過兩輪茶的人才中毒。
與他一起遲來的人,只喝了一杯茶,逃過一劫。
同時,那些煉有先天真氣的人,亦對毒性免疫。
此毒雖然奇妙,卻也有重大缺陷。
不過,製造混亂那是綽綽有餘。
龔掌門喘着氣問道:“大師.可有辦法除此毒。”
“有。”
道信運轉達摩手擒拿鎖釦,在他身上連按幾下,以強橫真氣鎮壓毒性。
接着道:
“這毒不算厲害,只是藏在你的膺窗穴中,你尚未開此竅。老僧將你的膺窗穴破開,便能除毒。”
強行破竅,這不是要人命嗎。
龔掌門搖頭道了一聲謝,用虛弱聲音迴應:“多謝大師,還是由本人慢慢化解吧。”
範卓、奉振等高手無礙。
周奕朝一位苗族長老膺窗穴一探,跟着打入了一道真氣,他的真氣極度精純,已是細微到能透過竅穴風隙。
因爲在小妖女身上多有試探,這對他來說實在簡單。
一道比頭髮絲還細的真氣入了膺窗竅,裡面“活毒”亂串,還要躲避,卻被真氣絞纏滅殺。
這毒還挺有意思的。
韋公公這傢伙也在堡內?
大和尚說的萬毒寶經,就是他所創,將毒分爲活毒、死毒、動毒、靜毒和撞毒五類。
看來,獨尊堡的內鬼沒除乾淨。
周奕看向解暉,鎮川樓大亂後,他沒去解釋反叫來了解志凌與鄭縱兩位管家。
可以看得出來,解暉正憋着怒火。
周奕轉過頭來,發現巴盟與川幫的人正在看自己。
那長老已從真氣感應消退狀態恢復如初,侯希白嘖嘖稱奇:“奇門活毒碰到剋星也就罷了,如何能入竅的?”
“膺窗穴沒有氣發,不能煉竅神,也就不能分其中清濁,就算真氣巧合滲入,也會失去感應。”
侯希白想不通。
一旁的奉盟主收起訝然之色,謹慎道:“大都督,不宜宣揚,當心這是故意消耗你真氣的陷阱。”
他朝四下示意。
中毒之人過百,一個個救下來,豈不是真氣虧空?
若是不救,又落人口舌。
範卓大覺有理,甚至感受到陰謀殺機。
正要吩咐手下人噤聲,周奕頗有底氣地笑道:“無妨。”
這種技巧遠大於氣力的事,對他來說隨手可爲,消耗的真氣更是微乎其微。
故而,當解暉還在查內鬼時。
他已展開行動,將巴盟、川幫十多名飲茶中毒之人悉數解毒。
緊接着,一幫人喊“大都督救命”。
方纔那位聲援的綏山派掌門龔平短短時間便恢復如初,叫一旁的道信老和尚鬱悶得很。
他盯看周奕,見他將綏山派紀副幫主也解了毒。
全程注目觀望,卻什麼端倪沒瞧出來。
這年輕人
道信大師慈眉展笑,於是揹着手,悠哉悠哉又回到自家座位上去了。
道信大師不僅一副夷然之態,甚至樂呵呵瞧熱鬧,唯一遺憾的是,此時沒酒來喝。
可慈航老尼就沒這等心情了。
一心師太陰着一張臉,看到那些巴蜀勢力一個個對周奕感恩致謝,聲望飆漲,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惜她已試過,並不能爲人解毒。
否則早就衝上去,也要威武一番。
可見,一心師太沒有自己口上說的那般“靜心”。
慈航靜齋向來只要一個名頭就能威服江湖人,現如今,她這樣長年不下終南山的人物都踏足巴蜀,卻適得其反。
老尼難以接受,更道周奕是亂序之人。
獨尊堡不愧是巴蜀大平臺,機會就是多。
周奕短短時間,已是見過十幾位掌門幫主。
如果之前只是隨衆而呼,此刻卻多出一大批真心支持江淮的勢力。
他這毒還沒解到一半,解暉也沒找出內鬼。
忽然鎮川樓內絕大部分人都扭頭看向了露臺之外。
自青石廣場上傳來喊殺聲。
動靜越來越大,從更下方的磐石林、獨尊樓接連響起,彷彿像是在油上點火只瞬息間便蔓延整個獨尊堡!
“咚咚咚~!”
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解文龍搶先一步奔下去查探,正有堡中護衛從下方衝撞上來,直接拜在解暉面前。
“堡主!大事不好,看守城樓的守將安融帶着守城人馬叛變,他們打開城樓,放進來好些高手。堡內又有人中毒,被他們高手一衝,此時已打到鎮川樓外。”
周圍人聽罷,雖然吃驚,但絲毫不慌。
此時衝擊獨尊堡,豈不是在找死?
“安融?!”
解暉念着這個兩個字,終於壓制不住怒火,啪一掌將大殿主座那把素雅高椅拍得粉碎。
只因這安融乃是好兄弟安隆的親信。
他與巴蜀胖賈安隆是拜把子兄弟,關係極爲親密。
不是城門守將安融背叛了他,而是數十年的好兄弟背叛了他!
“解兄,冷靜。”
梵清惠出聲安撫,此刻唯有她能叫急欲奔出鎮川樓的解暉止住身形。
正在這時,忽然一道洪亮嗓音遠遠傳來。
“解暉,快將我聖極宗的舍利交出來!”
獨尊堡大亂,棺宮的人來得正是時候。
鎮川樓內的江湖人聽到外邊的破風聲,全部朝後退。
巨大的露臺上,一口硃紅色棺材從天而降。
背棺之人與周老嘆很是相象,正是其弟周老方。
接着,便是棺宮四位宗主。
五位宗師一露面,滾滾魔煞之氣撲面襲來。
周老嘆往前一步,看了周奕一眼,接着看向解暉。
“解暉,今日便是你的最後期限,倘若不將舍利獻上,你就得跟我回棺宮一趟。”
解暉眼中閃過忌憚之色,卻強硬道:
“早說過,解某沒有貴宗舍利,你們找錯人了。”
周老方在一旁笑着應話:“既然如此,解堡主速速進棺,我來揹你這一程。到時候有沒有舍利,我們自會分辨。”
“狂妄~”
一心師太一擺拂塵:“邪極宗禍亂江湖,爲道不容。”
尤鳥倦怪笑,發出夜鴉啼哭般難聽的聲音:“哪裡冒出來的老賊尼,張口就放個震懾寰宇的響屁。”
“別以爲和老賊禿勾勾搭搭,就能對本宗指手畫腳。”
此言一出口,一心師太、梵清惠、四大聖僧,真言大師齊齊朝他看來。
恐怖的佛法禪意彷彿要將人精氣神都給度化。
尤鳥倦嘴巴碎,卻不會傻到直面這一大幫人。
在一心師太動手前,他放聲喊道:
“諸位休要藏頭露尾,你們若在一旁隔岸觀火,本宗掉頭就走,咱們就在巴蜀耗着,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迴應聲隨即傳來,鎮川樓中的人也暫未動手。
“哈、哈、哈~!”
一道爽朗笑聲之後,便見一名碩長高瘦,長相文質彬彬的青衣中年書生掛着笑意,一腳輕踩在露臺邊沿。
濃密的眉毛下那對分外引人注目的眼睛,正呈現一圈圈紫色。
正是紫氣天羅修煉到極致的表象,喚作紫瞳火睛。
且他的表象,還要在極致之上。
天君席應一露面,朝鎮川樓中一掃,那些看到他紫瞳火睛的人,莫名心神悸動,像是精神被其捕捉一般,足見這老魔武學奇詭功力莫測。
“是你!”
巴盟四大族的人瞬間反應過來,這種熟悉感讓諸多長老怒火燃眉。
奉盟主厲聲道:“你是什麼人,我巴盟各族與你有什麼仇怨,要你在暗地下黑手?”
“本君席應。”
他以紫瞳火睛注視着奉振:“那大石寺上代主持是我的死敵,我欲滅大石寺,你盟下族人竟敢收留我的對頭,豈不是不把本君放在眼裡?”
“哦?”
周奕帶着一絲不解:“你這麼喜歡遷怒於人,那我壞了你的事,你怎的不聲不響就溜了?”
席應哼了一聲,眼中泛着警惕之色:
“本君自會與你計較,只是今日我爲舍利而來,不願多生枝節。”
“有理,有理~!”
又有一把蒼老霸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跟着裹挾破風之聲,與周老嘆、席應隔了一段距離,雙足猛踏在露臺處。 他落地動靜極大,發出砰的一聲爆響,腳底岩石被踩出一圈蛛網裂痕。
更奇特的是,他人先落地。
跟着一柄長槍從空中飛來,紮在他身旁,沒入岩石一尺有餘。
那張老臉微微露出表情,深如刀刻的皺紋動了起來,它們從額角、眉心、眼角、頰邊,以不可阻擋之勢向下蔓延、裂開、縱橫交錯。
衰老腐朽的氣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但他那雙眼睛,卻像是深嵌在巖縫裡的鷹隼之目。
灰袍老人渾濁的黃褐色眼珠轉動,覷向解暉。
“解堡主,老朽從未見過舍利,你拿出來讓我看一眼,我絕不爲難貴堡。”
解暉皺眉重複道:“我並無舍利。”
一直沒有開口的真言大師說道:“慕容老先生,你沒有將本寺弄亂吧。”
“大師說笑了。”
老人笑道:“老朽從記事以來,但凡搶到的東西,不管是牛羊戰馬,抑或是別人的女人,都會立刻當成自己的物品對待,倍加珍惜,對待大石寺也是如此。”
周奕心中恍然:“你是吐谷渾中的哪一位?”
老人眼中閃過兇光,卻不答話。
在此無人應和,顯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連喊出“慕容姓”的真言大師也不知情。
席應旁邊的周老嘆怪笑一聲:“他叫慕容誇呂,可是吐谷渾的老王者,你殺了他的後輩,這個仇恨可不小。”
周圍人聽罷,各都吃驚。
一來沒想到老人是這身份,二來,竟又是大都督的對頭。
老者斜了周老嘆一眼,周奕則衝他打量起來。
誇呂是吐谷渾天才伏鷹槍伏騫的爺爺,上一代汗王。
可據說十多年前就死了。
轉念一想,慕容家假死也合情合理。
畢竟是祖傳手藝,到了姑蘇燕子塢,依然保留老傳統。
周奕盯着這老王者,聲色頗不善:“你吐谷渾的人惹我數次,我正要尋你們清算。”
老王者帶着一絲北霸槍的霸氣:“老朽自不懼你。”
“不過就像席天君所說,當下不理會旁枝末節。”
“解暉,邪帝舍利呢,拿來一觀!”
這些頂尖高手全都衝着解暉來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讓他精神一振的是,梵清惠在此刻站了出來:“慕容老先生恐怕是被誆騙了,就算有邪帝舍利,你拿到也毫無用處。”
不少人還雲裡霧裡,不曉得舍利具體爲何物。
但是
鎮川樓中出現的高手,每一個都幾乎是此生望塵莫及的,而他們,竟都是奔着舍利而來。
疑惑之間,老王者的臉上露出滄桑笑容:“老朽想要多活幾年。”
“不求長生,活個三百年便夠了。”
梵清惠搖頭:“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丁大帝冷着臉嘲諷道:“吾師便活過近三百年,你們既然藏着舍利,就不要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這是一個驚人消息,足以引爆武林。
巴蜀武人瞬間明白過來,爲何武林判官要強撐,這是人類無法擺脫的誘惑。
被衆多目光再次聚焦的解暉,心中出現一陣無力感,他根本不知道舍利有這等秘密。
當下咬着牙齒,逼出一股怒氣道:“最後說一遍,解某沒有邪帝舍利!”
“不,你有。”
“二弟,交出來吧,那不是你能把握住的東西。”
解暉如遭雷擊。
露臺上出現了一個手臂短小,腆着大肚腩,頭扁嘴厚的胖子。
他手持煙桿,以強橫的蓮勁調動心火,把菸絲灼燃,在露臺上吞雲吐霧。
煙氣順着風吹到了老王者臉上,這讓老王者甚爲不滿。
“安隆,你爲何如此對我?”
解暉的眼神讓安隆不敢對視,這胖子無聲嘆了一口氣,油然道:“二弟啊,你不該捲入此事。”
這盆髒水澆得他透心涼,兄弟背刺,再無心解釋。
以獨尊堡此時的實力,對上這些人,依然有勝算。
就在他這麼盤算時,一個愣神間。
忽然發現,露臺之上,又落下兩人。
一名風采醉人的女子,還有位瀟灑邪魅的中年人。
這二人一出現,四大聖僧、一心師太,梵清惠的表情全都變了。
誇張的信息量塞入梵清惠等人的腦海。
這兩個死敵,和好了?!
旁觀之人或許不明白這二人的身份。
但也懂察言觀色。
瞧見武林聖地的反應,衆人心中翻滾起驚濤駭浪。
這二人,似是比棺宮主人、魔門天君、吐谷渾老王者還要恐怖的角色,幾乎是三大宗師之流。
又聽安隆呵斥道:
“邪王陰後法駕巴蜀,二弟莫要猶豫,速速交出舍利。”
解暉心中的微微發怵,作爲武道高手,他豈能察覺不到這二人的不同。
獨尊堡,危矣。
石之軒邪魅一笑,掃過周奕與藍衣少女所在時,笑意才陡然收斂。
周奕看到他和陰後在一起,頗爲意外。
舊情復燃了?
石青璇站到周奕身後,不願看他一眼。
一旁的侯希白縮了縮脖子。
“舍利呢?”石之軒沒有感情的眼神移落在解暉身上。
解暉似是忘了之前說過“最後一遍”,放寬底線道:“此物不在獨尊堡。”
話音未落,露臺上兩人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直朝鎮川樓大殿中幻影而入。
完全看不到腳下動作,人卻在移動。
直叫人生出精神錯亂之感。
接着,恐怖煞氣襲來,棺宮五大高手,也闖入大殿。
席應、慕容誇呂,安隆各都不落人後。
雙方沒打招呼,局勢瞬息萬變。
十位強者與武林聖地這邊的人剛一靠近便氣勢相沖。
此刻不僅單人鬥不過,佛門這邊連人數上也失去優勢,簡直是死戰大忌。
只在雙方氣勢碰撞轉化爲真氣碰撞的瞬間。
大殿中的數百人有種被掐住喉嚨的窒息錯感,空氣從靜止到破碎四散、再到靜止,再破碎。
地面上,一道道裂紋朝四大聖僧的方向蔓延。
咔咔咔~!
那裂紋越來越大,磚石崩斷,再這樣下來,鎮川樓整個二層大殿都將崩塌!
掛在四周牆上的字畫盡數四分五裂,書架上的佛典禪語亂飛,那畫框裡面的骨軸被勁風捲動,如鞭子一般在牆壁上抽打。
以對峙雙方爲中心,周圍所有事物先是朝外拋飛,跟着又被吸扯進去,如遇到風暴一般盤旋,在勁風拉扯下,變成了難以招架帶着恐怖殺傷的暗器。
一些腦子不夠靈光的人湊得太近,再逃已來不及,直接在餘波下慘嚎倒地。
片刻後,那勁風成一道波動四下撒開,大殿中的人無論躲到哪裡,全都被命中。
十八層天魔大法張開,豈是尋常武人能抵擋。
再無人可逃脫,一陣與元氣相合的精神波及擴散開來,大殿中絕大多數武人產生了此生最驚悚的感受。
空間在陷落坍塌、跟着佛門浩大禪意涌來、不死印與九字真言交織、紫氣羅網兜捕心神、棺宮煞氣在生死竅中瀰漫,慈航劍意與北霸槍的壓迫精神劇烈衝撞
不少人抱着腦袋慘叫,臉上的表情驚恐萬狀,像是沉浸在可怕夢魘之中。
那些功力稍高一點的人能夠運力抵抗,但捲入這恐怖的餘波之中,內力消耗速度極爲誇張。
此時纔算真正體會到那叫人絕望的差距。
真言大師瞧見周圍人被波及,在道信大師打出一記達摩手時,他運轉外縛印。
這亦是能產生類似操控空間的力量,形成氣場封鎖。
且達到高深境界時,手印能引動天地自然之力,威力宏大。
而臻至化境的內功,是手印能發揮威力的基礎,真言大師平日裡打掃庭院,整理佛籍,深藏不漏。
這時把中正平和、圓融無礙的佛功注入九字真言之中,外縛印發揮到了極致。
那一瞬間,周圍哀嚎之人得到了喘息機會。
但僅在這一瞬間後,就被十大強者的氣機衝破。
也就在此時.
鎮川樓的光線陡然一暗。
一道火色劍芒升騰而起時,像是把周圍的亮光都吸收了,粲然一劍,急速斬來!
對峙的雙方無不忌憚,都怕這一劍奔自己而來,手上帶起收勢。
於是讓周奕這一劍落在中心,生生斬斷十大強者與佛門衆高手的氣勁,駭人的勁風亂流把劍罡也攪得稀碎,化作手指粗細的飛火射向四面八方。
刺耳嗡嗡聲讓不少人耳膜震鳴,但眼前的光線又亮了。
那些飛火被周奕往後一帶,精準飛入李閥、涼國、西秦那幫人密集之處。
登時一陣慘叫,五六人大睡不醒。
接着是“轟隆”一聲巨響。
二層大殿,整個塌下去一大塊。
這一塊塌得筆直,成一道劍痕,雖是衆人亂力生成,卻予人一種周奕一劍斬斷鎮川樓的感覺。
要知道,這鎮川樓可不是雕樑畫棟之所。
那多數由巨大岩石構成。
並且這一劍之後,一衆強者攪在一起的精神衝波也散去了,許多人哭爹喊娘,逃過一劫。
再望向劍痕,無不悚目心驚。
大都督一劍破開佛魔兩道!
天下第一用劍高手的名頭,那是再也不會錯了。
周奕此刻也心中發毛,若非巴蜀、川幫還有一幫無辜之人要被連累死,他方纔就帶人直接躲遠,任憑他們去鬥。
若非先驚得兩邊收手,他一運氣,也只是攪入亂局,沒法起到這種效果。
這一刻,佛魔兩道的高手都朝周奕望來。
原本護着幾名就近之人的袁天罡,則是站到周奕身邊。
別看他們道門只有兩人,卻能影響平衡。
故而,周奕這舉動看似冒昧,卻沒被反噬。
“周天師,你什麼意思?”
陰後充滿醉人風情的眼睛凝視在他身上。
石之軒道:“佛門之人處處與你爲難,你要幫他們?”
衆人從他們的話語中聽出了些許端倪。
這不將旁人放在眼中的邪王陰後,似在用同一層次的口吻與大都督說話。
往後退出更遠的旁觀之人聽到:
“藏邪帝舍利是解堡主之過,豈能連累其餘蜀人一道赴死?”
大都督~!
衆巴蜀勢力聞之感動,大都督爲了我們,可以直面佛魔兩道。
一時間,看向周奕的背影,更覺偉岸。
“這裡太小了,不如去外邊打,解堡主犯了錯,他就算打光了獨尊堡最後一兵一卒,我也不會插手。”
解暉長呼了一口氣,周奕方纔那一劍,等於救了他。
若是一直鬥下去,他要麼第一個死,要麼第一個廢。
感受到魔門之人不死不休。
他心中難免生起一股無奈:
“可惜,解某真的沒有舍利。”
這句話,衆人已經聽過很多遍。
但這一次,卻傳來一道有力的反駁之聲。
“不!爹,你有!”
解暉虎軀一震,僵硬的扭動着脖子,與周圍人一道鎖定那說話之人。
那漢子面相硬朗,與解暉有數分相似。
此時帶着一臉堅毅果決的表情:
“爹,你老了,糊塗了。”
獨尊堡中的人,除了宋玉華之外,哪怕是心裡有準備的鄭縱聽了這話,都不禁渾身一抖。
“逆子,你在說什麼?!”
手下背刺,兄弟背刺,兒子也要背刺嗎?!
武林判官,似乎進入了舔狗的終極審判時刻。
那便是一無所有。
周奕微微讓開位置,心道一聲“好樣的”。
不知何時從樓下返回的解文龍,從周奕背後不遠處走出,手中,捧着一個奇怪銅盒,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魔門不死不休,又把大都督得罪死。
再給老爹搞下去,獨尊堡就毀了。
解文龍已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帶着拯救祖業與一堡親友的心情,揚聲道:
“爹,你讓所有人都以爲獨尊堡有邪帝舍利,卻又拿不出來。”
“這不僅會害死獨尊堡內的所有人,爹你自己也會死。”
“百善孝爲先,做兒子的,絕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得救您!”
解文龍道:“但是,爹你的想法,已跟不上當今天下,不再適合做我獨尊堡的堡主。”
“今次,我會拯救獨尊堡,之後,由我來做堡主。”
“巴蜀三家盟約不變,我獨尊堡,也將支持周大都督。”
他的話擲地有聲,乃至一些獨尊堡的護衛聽了,都有種深深的震撼感。
正在懷疑少堡主能否做到。
解文龍鼓足一身真氣,大喊道:“邪帝舍利,就在這裡!”
他將銅盒朝前一遞,交給了周奕。
“大都督,請打開一觀。”
周奕拿到銅盒剎那,佛魔兩道之人,齊齊望來。
“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帶着舍利就走。”
陰後邪王、四大聖僧都沒有動作。
周老嘆金環真等人並不相信,他們運轉秘法,毫無感應。
周奕目光掃過他們,左手託着銅盒,右手一掌拍下。
這一擊,將銅盒拍得稀碎。
就彷彿是隔絕之物被揭開,黃晶球露出的一剎那,無需任何秘法。
不消說魔門衆人,慈航靜齋這邊的一心師太、梵齋主、師妃暄,全都生出了強烈感應。
周老嘆等人面色大變:“聖帝舍利!!”
解暉當場呆滯。
邪王陰後眼中再無他物,全都死死盯着舍利。
席應、安隆也是如此。
吐谷渾的老王者雖然沒有感應,但也知道這東西定是真的,他的眼中,全是渴望之色。
黃晶球像是充滿魔力,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不管是李元吉還是涼國、西秦之人。
能延長壽命之物,誰不想要?!
袁天罡不着痕跡地瞄了周奕一眼,只見他雙手捧着舍利,有那麼一絲虔誠感。
他快速扭頭望向邪王陰後。
不好!
但不用他提醒,周奕雙手一鬆,任憑舍利下墜。
跟着一腳飛踢,邪帝舍利化作了一道金色流星,飛向鎮川樓之外!
下一刻,
不止是佛魔兩道,一些瘋狂的江湖武人,竟也昏頭衝了出去。
長生的秘密,就在那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