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流刃錦城 真魔一嘆
晨光熹微,薄霧輕籠江水。
水氣氤氳浮動,如無形之綢帶溫柔地纏繞着城牆高閣。
夏氣初入錦官城,周奕與石青璇返回時,青石道旁,梔子花新綻,瓊英堆雪,煞是好看。
一路行來,察覺成都有變。
故而也不流連,曉行夜宿,早早入城。
在城南附近尋了個江湖人稍作打聽,知悉周老嘆還算守時,未曾提前找上川幫,這才定下心。
所謂蜀犬吠日,成都夏日難得晴。
此時近巳時,天光大好算是稀罕。
二人趕路少歇,與那些奔走的江湖旅客一樣,口渴就尋了家城頭茶棚。
那茶寮鼎沸,葉芽翻乳,水汽糾纏着檐下懸掛的竹簾。
茶客們身着薄衫,三三兩兩聚坐,有人搖團扇,有的提拉胸口的衣服扇風。
他們議論紛紛,說起近來成都發生的事。
周奕叫了兩碗茶,在一旁聽得真切。
這才曉得獨尊堡局勢緊張,已有數次大戰。
不過,獨尊堡高手衆多,非但沒有吃虧,反而打出更大的名頭。
這解暉不僅與宋閥天刀是親家,如今看來,與武林聖地的關係更爲緊密。
巴蜀的江湖人本就以武林判官爲尊。
在旁人眼中,並未深覺獨尊堡危機,反倒聊以成趣,將這場武林紛爭看做好戲。
看好獨尊堡一方的人,佔據絕大多數。
畢竟,許久以來,解暉都是這巴蜀說話聲音最大的人。
坐了一會兒,周奕又聽聞巴盟的盟主奉振去往川幫。
槍霸與猴王挑在這個敏感時候會面,卻沒有摻和獨尊堡的紛亂,頓時叫不少人看出端倪。
巴盟與川幫明着開小會,顯然,三大勢力已是內部不和。
武林紛爭不算什麼,三大勢力的態度卻關乎巴蜀穩定。
安逸慣了的人,都對此頗爲關心。
茶棚火爐不遠處,一名正將斗笠作扇的黑臉老者默聽了好一會,才朝一羣人的議論中間插口:
“聽說奉盟主與範幫主都支持江淮大都督,這不是很好嘛。老朽才從江南返回,這位周大都督的名聲極好。聽幾位的意思,堡主似是不認可,這是爲何?”
有人道:“堡主與關中勢力往來密切,和江淮那邊就沒多少交情,況且由北克南,更易鼎定乾坤。”
“誒,你這話就說偏了。”
“佛門諸位聖僧就在獨尊堡,加之有寧散人支持,這乃是天下最大的一股勢力,堡主跟他們的風色,那也無可厚非。”
立時有人質疑:“寧散人沒說過這般話吧,他老人家悲天憫人,只是希望戰火早歇,叫九州重回安定。”
“既然如此,爲何不支持周大都督,放眼天下,也是大都督實力最爲雄厚。況且,他還是最年輕最寬仁的霸主,未來也有望成爲九州四海第一高手。”
有人話中帶刺:“武林聖地以武起家,若真爲天下人着想,該立刻讓堡主支持江淮纔對。”
“哼,說的好聽,歸根結底,不過是大派爭鬥,爲了利益。”
不少人贊成他的話,但信服獨尊堡的人,則馬上反駁。
茶棚內慢慢出現一股火藥味。
最後,還有人提到川幫的大麻煩,說是棺宮主人就要登門。
這是僅次於獨尊堡三家盟會的大事,城內的江湖人都在關注
離了茶鋪,石青璇看他若有所思:
“你在想邪極宗的事?”
周奕微微點頭:“這舍利我更不能碰了。”
想到獨尊堡的現狀,石青璇就明白過來,又見他回頭看那茶鋪。
“三大勢力的不和對民間影響深遠,我該想法子讓解暉老實點。”
少女輕聲道:“你好像對解堡主的事很瞭解。”
“他喜歡梵清惠,這又不是什麼秘密,但人家梵齋主對他一點心思沒有,恐怕連修煉劍典的煉心之情都不夠,真是自作多情。”
周奕聲含鄙夷。
石青璇側目問道:“說起靜齋,你與本代聖女關係如何?”
“嗯,喝過幾次茶,你與她熟不熟?”
石青璇點頭:“熟,師姑娘是極少數知道幽林小築在哪的人。”
她思索道:“若說起慈航劍典的修習,師姑娘尋你練功最合適。”
“尋我練功對我也沒有影響,我可不是解暉。畢竟,我的心和石頭一樣硬。”
瞧他冷起一張臉,石青璇輕輕一笑:“誰信吶。”
等他們返回川幫時,隔老遠副幫主顏崇賢就迎了上來,很快,範卓也從總舵中走出。
瞧見那白衣青年,範卓心中直喊“可算回來了”。
他原本不是這般性情。
興許是受巴蜀局勢影響,對周奕產生了巨大依賴感。
打過招呼,範卓絮絮叨叨說起成都的事。
與周奕一路上的聽聞差不多,只不過範卓說得更詳實。
獨尊堡的議會暫且不提,當務之急乃是棺宮。
“那周老宗主又叫人傳訊,他們四日後必然登門。”
“他問到了我?”
“是。”
“那沒事了,他是衝着我來的。”
範卓與顏崇賢各都瞪大眼睛,這叫沒事?
周奕笑着解釋:“起因是這人在我手上屢次吃虧,他心中不服,怕是想與我再鬥輸贏。如今他們的心力決計在獨尊堡那邊,我將他打發走即可,你們無須煩憂。”
範卓與顏崇賢對視一眼,各覺訝然。
感覺到周奕胸有成竹,這些天涌上心頭的憂慮煩躁,便如潮水一般退散。
“棺宮登門當日,奉盟主也會帶着巴盟的人到場助陣。”
範卓有些唏噓:“能叫巴盟做到這一步,那可不容易。”
這可是要對上棺宮,巴盟也是鐵了心。
周奕都有些沒想到:“是奉盟主親口說的?”
“是。”
“不過,奉盟主還有一層考慮,西突厥的人找上他們,希望巴盟改變主意,支持李閥。”
李閥在關中距離頡利可汗很近。
西突厥的統葉護要對付頡利可汗,就要從外邊借力,江淮勢力與漠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壓根不在統葉護的考慮範圍。
範卓又添了句:
“奉盟主拒絕了西突厥,但兩家過往有些交情,便想將他們帶到川幫,讓他們望而卻步,有這般想法,又擔心出亂子,故而遲疑不決。”
“讓他們來吧。”
周奕微微一笑:“如果是西突厥的重要人物就更好了,我與統葉護有點生意上的往來,正好叫他們傳話。”
哦?
範卓心下有數,就不再多問了。
又聊過一陣,範卓與顏崇賢便目送他們回住處。
顏崇賢原本富含心事的臉上展露出耐人咀嚼的笑意:“巴盟的瑤族鼎力支持,我猜是美姬絲娜春心萌動,看上大都督了。”
“你知道就好。”
範卓也有同樣的誤解,他們並不曉得通天神姥這個精神老迷妹回到合一派後,已把周天師送入祖宗神祠,當先輩來供奉。
這在整個巴蜀武林,都是稀罕事。
但合一派的神姥與核心長老都很清楚,繼本代之後,等於有了一道天師所傳的正統。
追問根腳,那是正兒八經的道門身份。
甚至還是天師親傳。
作爲合一派下一代掌門人。
絲娜遵師命,已是按祖法對待,身爲瑤族首領的她,自然不遺餘力地支持。
心網一事之後,周奕在四大族中的聲望極高,沒人將這位恩人當外人看待。
奉盟主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瑤族立場明確,角羅風與川牟尋兩位大老也沒意見。
巴盟已是徹底撇開李閥與西突厥。
這一次進入川幫站隊,不僅做給外人看,也要壓一壓獨尊堡近來依仗武林聖地攀升的氣焰。
顏崇賢對巴盟一些內情也不清楚,故而判斷有誤。
這時看向範幫主,帶着一絲惋惜之色。
“可惜,採琪小姐對大都督沒什麼想法。”
“這有什麼可惜的?”
範卓望着這位老朋友,很是無語,小聲道:“周大都督風流多情,不算良配。”
顏崇賢咧嘴一笑:“那侯公子也是多情。”
範幫主連連擺手:“別提了,別提了”
……
“你們碰上了石師?”
“嗯,還惡鬥一場。”
侯希白露出沉鬱之色,又聽周奕道:
“令師已經彌補精神缺陷,功力大進。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想做的事情很多,根本沒心思找你。趁此時機,你該勤奮練功。”
侯希白聽到這反倒是笑了:
“石師完善功法,便不用承受來自精神分裂的痛苦,我也爲他高興。”
你這傢伙
周奕笑了一下,侯希白對師父不夠了解。
現在的石之軒依然危險,他不僅希望統一魔門,結束分裂,整合這股力量。
甚至是顛覆舊朝,建立新朝,成爲或塑造一個符合他理念的“明君”。
他能化身裴矩深入朝廷核心,運籌帷幄,攪動天下大勢。
絕世武功,超卓智謀,一樣不缺。
周奕又想到他與碧秀心的愛情悲劇,故而試圖通過宏圖霸業來救贖內心的創傷,同時追求武學與人生的極致境界。
這樣一個複雜的傢伙,必須警惕。
侯希白打斷了他的思索:“周兄,慈航靜齋的梵齋主也來了。”
“他們這架勢,是保定解暉,讓他主宰巴蜀局勢。”
侯希白搖頭:“我也搞不明白,佛門的人爲何有這般大的執念。”
周奕早有所料:“無妨,我也很喜歡幫人消去執念。”
侯希白沒覺得這是大話,於是與他講起自己這段時間收集到的消息。
短時間內,讓周奕對獨尊堡方方面面有了更具體的瞭解。
接下來幾日,周奕足不出戶,每天都在打坐練功。
一方面想着與袁天罡討論的道法劍術,同時也在思考石之軒展露的奇特印法。
時間飛逝,三天時間眨眼便過。
成都的好天氣早已消失,從周奕回川幫總舵後的第二天便開始下雨。
直到第四天,雨絲漸細。
但天空雲氣如墨,沉沉欲墜。
“駕~!”
“駕~!”
“……”
一大陣駕馬聲過後,從城西那座由巨石壘砌而成的城堡建築中衝出數十騎。
爲首那漢子面相硬朗,正是解文龍。
他旁邊那人乃是獨尊堡的鄭老管家。
“鄭老,我詢問爹是否要去川幫,他沒有明確答覆,咱們這麼做,是否會惹他不高興,回來時又該怎麼分說?”
解文龍拽着繮繩,衝出獨尊堡後稍稍放緩馬速。
鄭縱擡了擡斗笠:“少堡主勿憂,堡主不答,乃是默許。”
默許?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自家老爹的態度顯然比之前堅定。
若非聽了眉山郡的消息,又得妻子囑咐,他決計不會踏出獨尊堡。
想到老爹的威嚴,終究是少了底氣:“你說個緣由。”
鄭縱道:
“只管將今日所見彙報給堡主即可,另外也可維護巴蜀安定,拆穿外界說我們三家不和的謠言。周大都督既然與宋閥有淵源,以少夫人那邊的關係,她不好出面,由少堡主去一趟也合乎情理。”
“此乃一舉多得,少堡主勿憂。”
解文龍將鄭老管家的變化看在眼中,去了眉山郡一趟之後,他長了見識,開始長腦子質疑堡主的決定。
“鄭老,武林聖地勢大,堡內無憂啊。”
鄭縱聚音成線,循循善誘道:“少堡主,那只是眼前事,這些高手事畢後立刻就會離開成都,就算短期三五年內沒有事端,往後可就不好說了。”
“無論是聖僧還是寧散人,他們都上了年歲,不可能熬得過周大都督。”
“就算他爭奪天下失敗,也有機會成爲當世第一高手。”
“此人對敵手段狠辣,一旦清算,又該是怎樣的大麻煩?而且,那般時候,可能正輪到少堡主執掌獨尊堡。”
解文龍一個激靈。
老爹這不是坑我嗎?
“想避免麻煩只有兩個方法,第一就是以絕後患,第二就是不要爲敵。”
鄭縱道:“此人羽翼已豐,還有一身獨步天下的輕功,他不掉入陷阱,旁人怎可能得手?”
“我獨尊堡此前與他並無仇怨,少堡主也只與他見過一面,爲何要惹此大敵?堡主的決定,實在是有些衝動。”
“少堡主考慮長遠,便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不能做絕。”
“故而,今日非去不可。”
解文龍深以爲然:“鄭老言之有理。”
“不過,棺宮勢大,周大都督如何應付?”
鄭縱猶豫了一會:“棺宮高手層出不窮,那位周老宗主更是天下間少有的強絕人物,但是,我不知怎得,自打見過幾面之後就對這大都督有莫名信心,或許是他的劍法太過震撼。”
“且不論他如何應對,我們人先到場,再靜觀其變。”
“好。”
解文龍拋開雜緒,打定主意後催馬加鞭,直奔川幫總舵。
越近川幫,遇見的江湖人便越多。
解文龍發現,這些人都是奔着川幫去的。
他久在巴蜀,對附近的口音很熟悉。
眉山、資陽、臨邛,武都等郡的武人,竟也收到消息趕來,還有漢中一帶的江湖人。
川幫總舵附近的茶樓、酒館全部滿客。 裡三層外三層,路上積水盪開的水花上站的都是人。
解文龍來到川幫總舵時,天色越發陰沉,但不妨礙路人認出他的身份。
一些相熟的,在他下馬之後還主動上前打招呼。
“少堡主也來了。”
“是啊,謠言果不可信,三大勢力的關係沒到那種地步。”
“……”
“少堡主,請!”
川幫總舵中奔出一名長老,他壓住驚訝之色,禮貌迎接。
解文龍略一抱拳,就與鄭縱帶人進入。
高聳的瞭望臺之後,川幫四下寨樓圍着入口,中間是一個寬闊廣場,平日裡用來集散貨物的地方這時空空蕩蕩。
臨近那五層樓宇下方,正聚着一大羣人。
解文龍瞧見了川幫與巴盟核心人物,於是上前打招呼。
雖說與各位首領比,他矮了一輩。
但有少堡主這一名頭,也沒人將他當做後輩看待。
見過範卓、奉振與另外三位首領後,解文龍瞧見了兩位特殊人物。
首先是一位五十餘歲的高大男子,濃眉深目,瞳孔帶着異色。
他頭髮爆炸,披皮帶甲,給人一種兇悍野蠻之氣,腰間懸着排華麗鷹羽,與它們搭在一起的乃是一面玉令。
解文龍認出了他的身份。
西突厥的羅渡設,能擔任“設”的通常是可汗的兒子或近支宗室。
這羅渡設正是統葉護可汗的親族,是一方兵馬統帥。
他旁邊則是一名栗色秀髮,棕色眼睛的美人。她的面龐明豔照人,身材凹凸有致,一顰一笑間帶着異域風情,很容易叫人上火。
“蓮柔公主。”
解文龍朝這位波斯美人打了一聲招呼。
蓮柔嬌笑道:“是解堡主叫公子來的嗎?”
此女是雲帥的女兒,後被統葉護可汗收爲乾女兒,對其寵愛有加,她不僅風情動人,武功、智慧都不簡單。
隨口一問,就想摸清三大勢力此時的關係。
“家父忙於堡內之事,範幫主與奉盟主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事關盟友,還是派我過來瞧瞧。”
解文龍沒有說清楚,但蓮柔已猜了個大概。
畢竟,他們前幾日纔去到獨尊堡,大致明白解暉的態度。
故而對解文龍的到來感到好奇。
此番看來,解暉並未變卦。
羅渡設與蓮柔看向奉振幾人,變卦的人,乃是巴盟。
否則,獨尊堡與巴盟聯合在一起,就足以確定巴蜀風向,只憑川幫一家,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可惜事與願違。
解文龍正準備打聽西突厥的人爲何在此,忽然背後一寒,鄭縱扯了扯他的衣襬。
解文龍聽到異響,轉過頭來,瞧見了恐怖一幕。
霎時間,樓宇下也人影晃動。
蓮柔、羅渡設等看戲之人,全都退到一邊,以免被誤會成與川幫一夥。
遠空疊雲,一道悶雷生於層岫。
初若萬轂行地,轆轆自西南來,漸次迫近。
黑雲陡然壓低,成都其他地方還在下雨,可落在川幫總舵前的雨絲卻彷彿停了下來。
來了!
川幫、巴盟一衆高手,全都朝入口望去。
“嗖嗖嗖~!!”
一道道黑衣人影極速落下,與之相對的,還有一口口詭異黑棺。
這些真魔樣貌各異,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但練武之人,一眼看去,便知他們的精氣神處於極度高昂的狀態。
他們立在棺槨邊,全然無視川幫內的大批人手。
從他們每個人的眼中,都能望見深不見底的深邃感,雙目就如同黑淵,而他們則是沉浸其中,想從深淵下打撈靈性,獲得武道極致秘密。
這種脫俗樂趣的集體出現,竟有種莊嚴神聖之感。
魔門兩派六道,唯有這邪極宗最詭異。
除了那難以抵禦的魔煞,更有叫人看不透的武道執着。
不過,沒有人敢小看這些真魔。
其中不少人都是一郡最強者,在桎梏多年、苦修無望之後踏入棺宮,天下武人奇多,自不缺乏癡武成狂之輩。
甚至,還能看到一些位列奇功絕藝榜的高手。
成爲真魔之後,逼近武道宗師的大有人在。
只在數年之間,邪極宗便成了當之無愧的魔門第一勢力。
衆人仔細去看,這才發現川幫總舵入口的雨絲,竟是被這些人聚在一起散發的氣勁逼退,無法落下。
這時五名真魔擡着一具硃紅色的棺材出現。
“轟~!”
空中又一道悶雷砸下,好像劈在那口硃紅色的棺材上。
那棺材像是自動豎立,跟着人影一閃,模糊到眼睛追不上,再定睛一看,一道着樸素僧衲的矮胖人目跳鬼火,腳步輕盈地懸停在棺材上。
他一出現,在其周圍的光線都彷彿變暗不少。
一層可怖黑光如同實質一般隱隱綽綽繞他周身,正是叫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魔煞。
尋常真魔的煞氣都不好防範,更何況是這位棺宮主人。
周老嘆的眼睛慢慢從川幫四周掃過。
他看到了西突厥的蓮柔公主、羅渡設,這兩人只是看他一眼,立刻移開目光。
接着又掃過巴盟、川幫的一衆首領長老。
沒有人敢頂着精神壓力與他對視,只是掃過一圈,便等於確定,在場沒有任何一人是他對手。
這等霸道無禮的手段,叫人氣憤又無可奈何。
範卓等人瞧見。
周老嘆身邊另外三口棺槨上,又出現三人。
一人着宮裙青春靚麗,她手持骨笛,媚惑無限。
一人頗具行爲藝術,懷抱獨腳銅人,目色冷傲。
第三人衣着齊整一絲不苟,他面容鐵冷,正手持白布擦拭一把巨大剪刀,將上面沾着的雨水擦乾,對自家兵刃愛護已極。
只不過,他的眼睛沒看範卓,全瞧着蓮柔公主身邊的羅渡設。
羅渡設起先以爲是錯覺,來回移動幾步,發現丁大帝的目光一直隨他移動。
這位西突厥兵馬統帥心中涌現怒火,他自問沒有得罪過這魔門老怪,甚至從未見過。
真是奇怪得很。
殊不知,他一頭爆炸髮型,與海沙幫的獅王相比也不遑多讓。
四位強悍的魔門宗師一道露面,配合他們的詭異畫風,直叫川幫內外無數江湖人頭皮發麻。
“範卓何在?”
金環真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並且其話音中融入惑心邪錄中的幻法。
聽在耳中,似乎感覺自己身處空曠山谷,不斷傳來回聲。
範卓被點名,衆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會退縮。
範採琪與川幫其他人一樣,在範卓邁步走出時都心懷忐忑。
“範某在此,諸位宗主有何見教?”
範卓提起精神,想到背後還有大靠山,挺直腰背打了一聲招呼。
周老嘆見了他,此時沒心思扯邪帝廟之事。
他二目盯在範卓臉上:
“你犯本宗在先竟然不接令牌,也算有幾分膽色,你依仗的那個人呢?喊他出來,瞧瞧他能否保得住你。”
周老嘆聲音平淡,也聽不出怒火。
可這語氣,卻給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
範卓還未說話,一道清朗的嗓音便接了下去。
“周老宗主,川幫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你還是走吧。”
這聲音實在耳熟,金環真等人一下就聽出他的身份。
周老嘆更是首次出現了表情變化,魔氣在眼中具現了一團更熱烈洶涌的鬼火,他眼中再無旁人,只望向聲音來處。
他哼笑一聲:
“要我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衆人也望向聲音來處。
就在這時,翻滾的烏雲中,一道金蛇裂層陰,那電光倏爍,映城樓如晝,瞬息復冥!
電蛇閃過,一道白衣人影伴隨一道雷聲,從上空飄落。
空間漣漪晃動,白影在空中走了一步,像是踩着無形階梯。
來自西突厥的蓮柔公主和羅渡設當場看呆。
這.這恐怕連雲帥也做不到!
周奕一落地,川幫與巴盟的數千人齊齊喊道:“天師。”
這一聲天師,把西突厥衆人震醒。
在衆多旁觀者眼下,周奕越過範卓,毫無懼色,漫步朝邪極宗四位宗主走去。
“範幫主的事我應下了,你們離開吧,以後也不要來找麻煩。”
他的話語比周老嘆強硬,有着無窮底氣。
周老嘆一拂僧衲,掄眉鼓目:“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少斤兩了。”
棺宮羣魔投目望來。
丁大帝、尤鳥倦、金環真各都散發恐怖氣勢。
這股氣勢非是要與周奕較勁,而是他們察覺到不對,在爲周老嘆助力。
空氣中,有一層看不見的無形羅網。
四人在真氣羅網下有了一定關聯,加之他們功力同源,便爲周老嘆提供了一分魔煞氣焰。
霎時間,周老嘆四周蕩起一層恐怖勁風。
這勁風中鼓盪着精神威壓,成一陣真波推向四周,這陣真波推到極遠之處,乃是他武道意志伴隨精氣神一道張開的結果!
雖然練的不是正統道心種魔大法,卻意外得到了精髓。
道心種魔視萬物爲波動,一草一木,都是一種波動,魔種是超越生死的波動,虛空亦是波動,故而能破碎虛空。
這一層波動推向四面八方,僅是餘波就讓看戲的江湖人大感震撼。
周老嘆的精神秘術大漲,卻漲不過周奕的剋制加變天擊地。
面對真波,周奕像是與他不在一個維度,連發絲都毫無所動。
邪極四大宗主瞪大雙目。
周老嘆憤懣不已,喉嚨中滾出一聲低吼,雙手在身前猛地一合,十指如鉤,彷彿要將虛空撕裂。
“咄!”
一聲斷喝,他雙掌驟然分開,向前狠狠一推!
轟!
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般的魔煞黑氣,自他雙掌間洶涌噴薄。
黑氣翻滾咆哮,瞬息間凝聚成一隻巨大鬼爪,那鬼爪足有丈許方圓,勁風更是四下擴散。
它完全由翻騰的魔氣構成,指節扭曲如枯枝,爪心之中,似乎有個骷髏頭時隱時現,因融入竅神,像在無聲嘶吼,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死亡與絕望氣息。
魔煞周圍的光線瞬間被吞噬了大半,空氣變得粘稠冰冷,刺骨寒意順着脊樑骨爬上來。
這乃是赤邪神掌的又一次蛻變。
沒有絲毫遲滯,帶着撕裂空間的厲嘯,五指箕張,直抓向周奕。
爪未至,那股凍結氣血、侵蝕心神的魔煞之力已如潮水般將周奕周身淹沒。
地面上被勁風掃過,出現了一大圈如同冰霜一般的裂紋。
有近處的江湖人精神力太差,失聲驚叫,手中的兵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然而電光石火之間,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驟然響起,如同九天之上墜落的玉磬之音!
在鄭縱的提醒下,解文龍一直盯着那柄劍。
果然,劍出鞘了。
一道火色劍光自劍鞘噴薄而出,在黑雲壓頂之下,將周圍光線吸收得更加徹底,彷彿只有它能發光。
粲然流刃,帶着玄奧軌跡,彷彿羚羊掛角,勾留一片盛大火色。
衆多江湖人滿是震撼的眼中,劃過流火劍芒,極速飛逝,衝入魔煞大手。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地傳入每個人靈魂深處的裂帛之音響起。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
那威勢滔天、魔氣森然的赤邪神掌,在接觸到那道火色劍光的剎那,如同被投入烈日的玄冰。
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碰撞轟鳴。
只有一種無聲的、徹底的瓦解與淨化。
劍罡過處,濃稠翻滾的黑氣如同遇到了剋星,發出“滋滋”哀鳴,瞬間變得稀薄、透明,繼而如沸湯潑雪般消散。
那掌心骷髏頭,在劍光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幽魂,扭曲尖叫,化作縷縷稀薄黑煙。
一衆觀者駭然,從未見過此等驚世劍術。
這亦是對碰間元氣、元神的完美壓制!
離火劍罡不僅斬透赤邪神掌,還帶着餘勢衝向四大宗主。
完勝!棺宮主人敗了!
周老嘆等人顧不得驚訝,帶着猝不及防的狼狽,各運真勁,忙將其其餘劍罡化解。
感受劍罡上精純已極的真氣,四人心中震撼。
他們在一瞬間有過眼神交互。
而後看向前方白衣青年。
恰好一道閃電劃過,照亮青年的面容,他的目光,以及那柄劍。
這一幕,深深印在衆多看客心頭。
他們永難忘卻今日畫面。
“轟隆~~!!”
天空霆靂之聲隨之而響,訇然炸裂於九霄,聲若崩山,震撼閭巷。
這時雨絲益密,斜織如銀索,籠千門萬戶。
老嘆心中涌現一股悲涼,甚至想要仰天怒吼,於是沒再用魔煞擋雨,任憑雨水打在僧衲上。
成都的雨,好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