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巴蜀被羣山環繞,重巒迭嶂,峰高崖險,自古以來便以難行著稱。
冬季屬於枯水期,水位較低,相對和緩,可以逆行三峽。
但是灘礁露出,多需繞行。
縴夫要在陡峭的江岸攀爬,配合船隻“絞灘”,每日行程僅數裡。
故有“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周奕沒從三峽逆走,加上沿途收到與大明尊教有關的消息,轉路去了房陵郡之北上庸城。
此地也是往蜀郡主要線路中的一個大站,往西多走半天,便可進入大巴山。
在上庸城歇了一晚,翌日朝大巴山去時,路上有許多武林同道。
近來巴蜀很熱鬧,膽大的江湖人也想去見識一番。
沿着山路行走數十里,險象橫生的古棧道映入眼簾。
只見懸崖絕壁之上開鑿石孔,鑲嵌入樑,架設木板。人行其上,手摸崖壁,看着深谷險壑,山風驟起,棧道微微搖晃。
膽子大的路人,那也是步步驚心。
不過,對於周奕這樣輕功高手來說,眼前屢屢出現的奇景,悅目之極。
他遊山覽勝,常在孤峰絕壁上逗留。
惹得一些趕腳路客唏噓而嘆。
偶爾煙嵐雜沓,瓊枝橫斜,趕路客看不真切,見一道白影在古道懸崖下踏空遊虛,驚得二目發直,背上的包裹掉落下來猶不自知。
直以爲碰上了紅塵之外的巴蜀野仙,隱士高客。
三人成虎,這一路大巴山之行,又添了不少離經怪談。
懂行的江湖人卻知曉,那不是什麼仙家妖怪,而是輕功卓絕的隱士高手。
天下之大,樵隱深山的名宿前輩大有人在。
只當一飽眼福,增長見聞,倒也沒有大驚小怪。
周奕穿山而行,見到雲杉紅杉鐵杉各種杉樹,夾着香果、銀杏、桐樹等等植物,上有禽鳥嬉戲,什麼野鹿、金絲猴,羚羊也瞧見不少。
脫離市井,融入這自然生態中,本急着去成都的心快速安定下來。
又行過幾裡,聽到水瀑聲炸響,老遠就嗅到水汽。
走近一瞧,見一條瀑布如白龍衝崖,依仗山勢奔瀉而下,蔚爲壯觀。
周奕心念一動,點躍側邊崖壁而上,竟發現一處天然石洞,正是打坐練功的好去處。
生出練功之心,便也不想走了。
餓了便吃乾糧,渴了就飲山泉。
接下來數日,周奕將玄真觀藏、道心種魔兩篇、還有異變後的長生訣在十二正經、任督二脈、諸條奇經中分次修煉。
同時性命雙修,由丹田之竅催發生死竅,再去溝通眉心祖竅。
獨孤老奶奶這一法門奇妙又古怪。
性命雙修,本該是後天返先天的秘法。
能夠叫最普通的真氣變成先天真氣,精微凝練。
他真氣之精純,遠非一般的先天真氣可比。
可越是如此,越覺得祖竅難開,簡直比修煉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中的種種妙法還要難成。
真氣越是淬鍊,像是把祖竅焊死。
難道這僅是“後天返先天”,而步入先天之後,就無法再練?
周奕瞑目而想,將玄真之氣,長生真氣,任督魔氣試了一個遍。
不斷用真氣衝擊祖竅,無論多少真氣填入風隙,祖竅都像是個無底洞,沒法氣發。
連過數日,都是如此。
祖竅沒開,精氣神卻大壯,正經奇經中的真氣也活躍異常。
可見這秘法沒出錯。
興許有什麼關竅是小鳳凰不知道的,去了東都尋祖母一問便是。
這般去想,他又再無雜念。
時間一晃,大半個月便過去了。
他身上的乾糧早已吃完,但蜀道上不缺行路客商,就用長叔謀碎裂的金盾與人交換。
大家行走江湖,只要沒甚仇怨,但凡不缺吃食的,都會行個方便。
不僅換得乾糧,偶爾還有一些新酒肉乾。
滋味凡庸,但周奕嘴巴一淡,就覺得那味道幾乎能趕上秀珣精心準備的好宴。
一個月過去,足少陽膽經被他練到天衝穴。
同時,奇經中的陰維脈完全打通。
興許是受這山川靈秀的影響,練功進度,要比預料中快了三四個月。
帝崩歷第一百三十七日。
未時初,正在溫養陰維脈的周奕從闔目中睜開雙眼。
聽得鳥雀驚飛,猿猴攀遠。
巴山古道上忽然枝飛樹倒,腳步急亂,鬥殺呼喝不絕於耳。
“啊~!”
這慘叫聲比猿啼更要悽婉,迴盪空谷,有人墜落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回雁瀑布前百丈處,正有上百道混亂人影鬥殺在一處。
蜀道難走不僅在於路,還有道上匪患。
打東面殺來的人不僅人數更多,手段也更辣。
尤其是最前方四名動刀之人,每出一刀,就有人飲恨。
不知是甚麼刀法如此詭異。
那人數更多的一方鑽出來一名黝黑精壯的漢子,他手持長矛,如餓虎撲食一般殺入敵陣。
他的矛法與幾名用刀的相似,內力灌注之下,毒龍鑽洞連戳七八道光影,又有四人哀號倒地,有人受一擊,有人受了兩擊。
但凡他出手,必要戳出一個血洞來。
見同伴身死,一持刀壯漢大喝:“太行惡賊!我與你們不死不休!”
他一道刀氣斬出。
對手立刻沉腰坐馬,氣沉丹田,內力如江河奔涌灌入長矛。
只見他吐氣開聲,手臂與腰胯力量瞬間擰成一股,長矛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厲芒,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直刺對手心窩。
持刀壯漢的刀氣與矛間真勁相碰,他本有機會後退。
可在長矛飛來剎那,動作僵直,只躲開要害,卻被刺破皮肉,挑下懸崖。
縱然有護體真氣,從這麼高的地方墜落,那也死得乾脆。
“廖兄~!”
其餘人大喊一聲,再難挽回。
黃河幫的三傑四狂中的刀狂廖良,命喪巴山。
副幫主吳三思變了臉色,難以置信地看向“太行幫”這些死對頭。
論及對太行幫的瞭解,沒有人能超過他們黃河幫。
就連太行幫幫主黃安喜歡逛哪所妓樓,愛哪個紅阿姑他們都知道。
此時又是驚駭,又是疑惑。
黃安那傢伙,從哪招來這許多詭異高手。
短暫思考間,又有兩名幫衆被殺翻在地。
“不可分心,這些人擅長精神秘法。”
吳三思一刀遞出,殺翻一人,在守住心神時,憑藉更強橫的內力把一名詭異的用刀高手擊退,擡腳踢起飛石,擊向那長矛黑漢,伸手抓向同幫兄弟肩頭,欲將他救下。
可那太行幫的黑漢功力不在他之下,矛法洞穿飛石,在吳三思提走幫衆的瞬間,將那人胸口捅了一個對穿。
且矛勢不減,直奔吳三思而來。
另三名強橫刀客,豎刀砍來。
危機之下,吳三思身旁奔出兩名老者,各揮雙手劍斬將過來。
雙方鬥得難解難分,方纔被吳三思逼退的第四名刀客,從側翼襲殺偷襲吳三思。
登時平衡被打破。
那老者趕忙去救吳三思,太行幫持矛的黑漢森冷一笑,放過吳三思,長矛彎折一個飛打,老者趕忙橫劍招架,被一股巨力打得側退半丈,跌下懸崖。
“老胡~!!”
吳三思、奚介、範少明這黃河三傑同時悲怒大喊,心中之痛難以訴說。
這胡老頭墜入深崖本是必死,卻萬萬沒想到。
衆人驚鴻一瞥,一道白影衝破崖邊浮雲,如蒼鷹擊空,一掠而下。
胡修槐墜崖五丈,自知必死。
突然勁風壓面,一道白影襲來實是看不真切,墜勢猛得一止,感覺肩膀被人抓得生疼,整個從急墜變成急升。
心中大駭,想不到怎會有這等輕功。
急遽之間,察覺抓着他的那人直貼崖壁,五爪成罡,洞穿岩石。
一個借力,連帶着他的身形也爆閃而上。
胡老頭從鬼門關兜轉一遭,再踏上巴山古道,心情複雜。
不只是黃河三傑,就連太行幫的人也短暫停手。
只見一名白衣青年踏壁臨風,素衣皎皎,不染纖塵。嵐氣氤氳,縈繞其身。此刻默然獨立,眸映山川之色,神凝天地之機。
副幫主吳三思朝奚介、範少明看了一下,二人也回目望來。
眼中交互的信息卻是一樣的。
三傑心中茫然,望向那可怖的懸崖,各自虎軀一震。
他們看向那白衣青年,感受到他有一股與世俗人物截然不同的氣質。
惟覺其身與巉巖共古,非塵寰之俗客,難道是天地靈氣所鍾,遺世獨立之人耶?
三傑搖了搖頭,他們這些江湖人還是比較清醒的。
想到方纔看到的一幕,若非胡修槐就在他們身邊,他們甚至要以爲那是幻覺。
大巴山驚現如此高手,太行幫的人不敢妄動。
吳三思朝死敵掃了一眼,回頭欠身抱拳道:“前輩。”
人家看似年輕,也許年過百歲也說不定。
吳三思正要再說話,卻見青年伸手製止,跟着一個閃身來到他們身前。
太行幫來此七八十人,全朝後退。
“太行幫無意冒犯尊下,還望給黃幫主一個薄面。”
那持矛黑漢感受到一股壓力,說話時退了兩步半。
“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自然是黃安黃幫主。”
“撒謊。”
周奕腳下一動,那黑漢反應也快,全力出手。
他的雙臂肌肉虯結,爆喝一聲,以腰爲軸,力從地起,經腿、腰、背、肩,最終灌注雙臂。
沉重的鐵矛帶着沉悶的風雷之聲,劃出一道摧枯拉朽的半月形弧光,橫掃身前一大片區域!
在內力激盪下,矛影彷彿瞬間擴大,覆蓋範圍更廣,帶起的勁風將地面的塵土碎石盡數捲起,形成一道致命的死亡扇面。
然而在這強力的橫掃千軍之下,一隻修長的手直接探入抓破矛影。
勁風“嗚咽”一聲,被撕開大口,什麼精神秘術、狂暴真氣,瞬間消散。
長矛,被一隻手抓住,定在空中!
那黑漢咬牙發勁,登時驚恐萬狀,長矛竟紋絲不動。
忙將長矛丟棄,轉身爆退。
可是才邁出一步,便聽耳旁風聲驟緊,一隻手抓上他的腦袋,如同抽走靈魂一般,叫他瞬間失去意識。
周奕把一道真氣吸入天頂大竅,露出瞭然之色。
身形橫飛,衝向另外四名刀客。
黃河幫的人瞧見觸目驚心的一幕,白影在那四名太行幫高手中電閃,其中三人與那用長矛的高手一樣,被一爪抓死。
最後一人砍出凌厲一刀。
可鋼刀一觸掌力,瞬間斷成數截,又被一爪擊殺。
高明人一眼就能瞧出,這用刀高手刀上、身上以及斬出去的真勁全都被擊碎,這才速死。
對戰雙方之間,顯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巨大天塹。
黃河三傑看傻眼了,那些太行幫的人亦是如此。
霎時間驚起哇聲一片,太行幫其餘幫衆亡命逃跑,哪裡還敢記掛什麼黃河幫死敵。
周奕沒有理會逃跑之人,回味着在飛馬牧場與四大寇交戰的那一晚。
吳三思在黃河幫中有“生諸葛”之稱,早年黃河船運的保鏢生意都是他在做,也是大鵬陶光祖最依仗的得力干將。
他那精明的大腦,在這一刻卻宕機了。
大巴山這一路,他們也殺過幾名詭異高手,知道他們的強弱。
最後剩下的這五人,乃是這夥人中最強的。
幾人看向周奕的眼神中,敬畏之色難以掩蓋。
黃河幫是天下間八幫十會中的第一大幫,在黃河生根立足數百年,威震黃河流域。
在關中極有手面,李閥一直在拉攏他們。
但面對這種絕世高手,就算沒被對方援手,吳三思等人也沒臉提什麼“三傑四狂”這類匪號,免得人家招笑。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胡修槐的長劍已墜落深崖,這時雙拳一抱,躬身相謝。
周奕微微一笑,將老人扶起。
他看上去比過去更蒼老一些,樣貌卻沒什麼變化。
吳三思看出面前青年態度有異。
他對胡老,像是更親切一些。
“胡老兄認錯人了,我可不是什麼前輩。”
胡修槐吸了一口氣,感覺面前之人有點眼熟,卻像是上了年歲,想不起他的身份。
他是個乾脆性子,直爽問道:
“恩公,我們曾經見過?”
“是啊。” 周奕笑着朝懸崖邊走了一步:“幾年前你還曾在大鵬居請我喝酒,叫我印象深刻。”
大鵬居?
黃河幫的幫主陶光祖喜歡喝酒,尤好滎陽土窟春,於是開了許多酒店,全都叫大鵬居。
周奕只提這三字,胡修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哪一家。
他是杯中老饕,請人喝酒的次數數不勝數。
幾年前的事,一時想不起來。
胡修槐正想再問,周奕卻已出口:“胡老兄怎被這幫人追殺的。”
胡修槐暫時放下心頭疑惑,迴應道:
“太行幫的人與大巴山內的山賊勾結,設伏偷襲,這才叫我們如此狼狽。至於這幾人的來歷,我們也搞不清楚,不知黃安從哪裡網羅到的。”
他說話時仔細看了看那膚色黝黑的持矛漢子,還是沒有印象。
“你們要去巴蜀?”
“是的,此次奉了幫主之令去尋巴盟羌族首領猴王奉振,奉盟主早年與我家幫主結識,是老交情。”
周奕反應極快:
“黃河幫已靠向李閥?”
一旁的吳三思雖然沒說話,但每一個字他都在認真聽。
從這一句話中,忽然感覺對方的語氣有些變化。
胡修槐卻沒吳三思那份心機,坦誠道:“李閥已佔據長安,幫主雖未明確表態,卻已動了心思,否則不會用上這等老交情。”
“李閥閥主邀請幫主做客,回來之後,便讓我們去成都尋奉盟主,正是希望將他說動,屆時兩家一道支持李閥。”
果然如此。
周奕看了面前的老人一眼,微微搖頭:“聽說近來巴蜀多有惡事,胡老兄自個當心。”
話罷,也不與吳三思等人打招呼。
一個縱身飛躍,幾步就消失在山道處。
黃河三傑欲言又止。
胡修槐急忙喊道:“請教恩公高姓大名,胡某人不敢忘恩!”
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懸崖邊煙嵐跳動。
一道話音遠遠傳來:
“你我方纔所距不過十里,我救你一次,酒國相逢,江湖路遠,恩情兩消。”
吳三思聽罷看向胡修槐。
這老頭脾氣火爆,便是黃河幫三傑四狂中的“十里狂”,在他十里之內,倘若有人敢動他的朋友,必要爲了朋友打殺一番。
對方點出這個稱號,顯然與此有關。
一些黃河幫的幫衆在處理屍首,吳三思、範少明則是走到了胡修槐身邊。
奚介收好自己的紅纓槍,皺眉道:
“是不是我感覺有誤?這位高人對我們的態度,像是有巨大變化。”
範少明道:“沒錯。”
“咱們的性命也是他救的,總該給我們一個致謝的機會。範某的命雖不值甚麼,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這位”
“可是瞧不上我們?”
吳三思見他想偏了,不由搖頭:“問題不在這裡,我覺得與李閥有關。”
“羣雄逐鹿,李閥佔據關中,倘若他來自其他勢力,必然要拿咱們當敵手。如果真是我想的這樣,他還願意出手救人,其心胸之寬廣,實在叫人佩服。”
奚介與範少明趕緊看向胡修槐:“你老胡好好想一想,什麼時候請過這樣的高手吃酒。”
胡槐修還在沉思。
黃河三傑卻走到懸崖邊,若非親眼所見,哪能相信還有這等輕功。
吳三思說道:“放眼九州,誰的輕功最高?”
奚介道:“自然是寧散人,道門第一人精通天地造化,無爲有爲,玄通萬物。聽說他老人家有逍遙步法,論輕功,該是他最高。”
“寧散人的功力自然最高,輕功第一”
範少明沉吟一聲:“恐怕要數江南的周大都督,據說此人能踏風而行,凌空虛步,登雲鶴行走,輕功獨步天下,甚至可在萬軍叢中取人首級!”
話罷,三人忽然噤聲。
又俯瞰懸崖,見雲嵐起伏,隱隱聽到遠處大河流水奔鳴。
那周大都督鎮壓當代,爲年青一代第一人,聽說也是一身白衣,樣貌俊雅無倫。
兩相對照,豈不契合!
這麼一來,也解釋了對方的態度。
範少明忙朝胡修槐問道:“老胡,你可是與周大都督喝過酒?”
十里狂眉頭深皺:“怎麼可能。”
“若與這等人物喝酒,我豈能沒有印象?”
他一口否認,忽然腦袋炸響,一張熟悉的面孔在腦海中浮現。
鷹揚府軍,虎豹大營,大鵬居,夫子山,太平道.
當年那個被追殺非常懂酒的少年,他也叫周奕。
胡修槐仰天長吼一聲:“糊塗啊,我糊塗啊,竟然是他!”
此時此刻,老人更明白了“酒國相逢,江湖路遠,恩情兩消”這十二字的含義。
聽到“砰”得一聲。
黃河三傑正要詢問,老人的雙膝重重砸在地上,臉上全是羞愧之色。
“老胡,你這是做什麼!”
胡修槐道:“枉我還有一個十里狂的諢名,當初猶猶豫豫,沒能及時幫手,只在事後懊悔。現在卻被人冒險所救,哪有什麼恩情兩消,全是我欠人的。”
“非但如此,我還要與恩人爲敵,豈不成了以怨報德,忘恩負義的可恥之徒!”
他嘆一口氣道:“這次我要違背鵬爺的命令了,奉盟主那邊,我不會爲李閥說任何一句話。”
奚介道:“他果真是周大都督?”
範少明一臉爲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們幾乎欠了他兩條命。”
第一次是挽救他們,第二次是沒有動手殺人。
“吳諸葛,我們該怎麼辦?你快拿主意吧。”
奚介握槍的手都有些不穩:“常聽周大都督的名號,還是頭一次見真人,我怎覺得江湖傳言保守了一些。看樣子他也是要去巴蜀,先不提恩情,真要和他作對,我們這些人,是不是得準備一些棺材?”
吳三思保持冷靜,摸着下巴,思考許久才道:
“老胡,先把你的事說來聽聽。”
胡修槐聞言,便將扶樂城附近的事說了出來。
三人後知後覺,終於知悉周大都督的另一層身份。
“他竟然就是那位太平天師!”
這一瞬間,作爲黃河幫的大腦,吳三思想到了太多東西。
拋開那一大堆亂世爭霸。
他想到一條叫人窒息的消息:“四年前,他被虎豹大營的人追殺?”
胡修槐點了點頭:“當時他的處境並不好,我還以爲他死在河邊,爲此鬱悶了很久,還曾找到鵬爺,讓他隨我去尋宇文成都麻煩。不過,後來宇文成都再未出現過。”
範少明與奚介倒吸一口冷氣:
“短短時間,他就已經成長到了這等地步。”
吳三思皺緊眉頭,把無地自容的胡修槐拉了起來:“走,我們去巴蜀,倘若再見到這位周天師,老胡你先開口,把誤會解除。”
“什麼誤會?”胡修槐疑惑。
吳三思道:“鵬爺被李淵坑了,我們漏了太多消息。”
“周天師這些事,李淵一定心知肚明,鵬爺卻被矇在鼓裡。武林聖地的人也出動了,恐怕早就知曉周天師要來,只有我們一頭霧水。”
範少明道:“如此一來,我們豈不危險,爲何李閥閥主不提前講明?”
“倘若我們死在周大都督手中,鵬爺便要一條道走到黑,將黃河幫上下兩萬多人馬全數投向李閥,與一幫之衆相比,我們這些人死了,對李閥也沒甚影響。”
吳三思話罷,範少明等人都變了臉。
奚介問:“咱們該怎麼做?”
“先去見奉盟主,只來增添情誼,李閥的事,一個字不要提。”
“所以,得去尋大都督說話,讓他曉得我們與李閥乾乾淨淨。”
奚介欲要說話,吳三思搶話道:
“我們這些混江湖的,也不指望稱王稱霸,不過混一碗飯吃,千萬不能把自己的碗砸了。李淵也只是拉攏鵬爺,兩邊有些交情,還沒有到讓我們黃河幫賣命的程度。”
吳三思作爲副幫主,他這話一出,等於定了調子。
範少明、奚介都能感受到他的言語變化。
此前這位生諸葛可不是這般態度。
不過也屬實正常。
論個人魅力,李淵的表現實在稀鬆,關中幫派都知曉他是個好色之徒。
論李閥的勢力,也沒大到讓他們甘心得罪這般高手。
更何況,對方也是一方霸主。
黃河幫再次上路時,心情已大不相同
高崖之上,周奕瞧見黃河幫一行人離去。
這種幫派鬥殺,他看過一眼後本不想理會,只是發現了一名故人,這纔出手。
至於黃河幫站在李閥那邊,他也沒放在心上。
太行幫的那幾人,反而更吸引他。
又在飛瀑之處待了五日,周奕便動身啓程.
……
一路走走停停,十多日後,眼前出現一座大城,城樓高過七丈。
不過,見慣了江都的宏偉之牆。
此時的成都在周奕眼中,只能用嬌小玲瓏來形容。
隋之巴蜀,承襲了南朝梁、西魏、北周經營,又逢天下一統短暫太平。
成都作爲蜀郡郡治,既是西南政治軍事重鎮,也是連接西域、南中與中原的重要商埠。
周奕一進都城,就感受到勃勃生機,處處浸潤着蜀地特有的安逸與繁華。
巴蜀三大本土勢力也是受了這股氣氛的影響,舉行了一個決定蜀人命運的會議,不稱王不稱霸,保衛蜀郡,等待明主出現。
首次進入這座大城,他也有幾分迷茫。
那感覺,就和當初第一次去南陽差不多。
兩邊還真是有點像,南陽有大龍頭楊鎮,此地獨尊堡、川幫、巴盟三大勢力。
外邊在亂戰,這兩處都沒有經歷戰火。
至於江湖鬥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
周奕瞧見了坊牆、坊門。
坊內是尋常百姓家,粉牆黛瓦的屋舍緊湊排列,院落深深,能聽見孩童嬉戲、婦人搗衣、鄰里招呼之聲。
再往前走,便察覺與南陽迥異之處。
外邊有護城河,城內更是河渠密佈。
當年李冰開鑿都江堰水系,滋養着成都平原,錦江、解玉溪、金水河等穿城而過。
此地河水清澈,可行舟楫。
河畔楊柳依依,石階上,浣衣女棒槌聲聲,笑語晏晏。
滿載着糧食、蜀錦、井鹽、山貨的扁舟來來往往,船伕號子粗獷悠揚。
走了一段時間,周奕也感到安逸。
不過此城極大,兩眼一抹黑,到處都是街巷道路,不知要朝哪裡走。
周奕盤算了一下,現在有兩個去處,第一是朝南走,去眉山郡尋袁天罡道友。
第二便是留在成都,找多金公子。
以侯希白的魅力,這會兒事情也該辦成了吧?
也許他已成爲槍霸範卓的乘龍快婿,這麼一來,我該去川幫。
周奕壞壞一笑,覺得留在成都更好。
等把蜀郡的情況弄清楚,再去尋袁天罡。
心中有了這般打算,周奕也就不亂逛了,擡頭瞧了瞧日頭,接着四下環顧,尋個食鋪醫治肚腸。
對老饕們來說,蜀地乃美食之國。
周奕正尋酒飯,巧的是,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這香味隔了一段距離,但他嗅覺敏銳,立即找準方向。
行過一個小木橋,仰頭一看見到一棟二層竹樓。
下方擺着一個大酒缸,招牌上寫着“青竹小築”。
一樓有人在忙碌,卻沒多少客人。
二樓更是清冷,一個客人也無,但周奕聞到的香味,就是從裡邊飄出來的。
這倒是奇怪。
他直上二樓,掀開竹簾朝裡進,看到一名着藍色印花衣裳的少女正在朝葫蘆中倒酒。
香味,正從酒中來。
這少女亭亭玉立,神態閒雅。她轉頭過來,眼睛烏黑明亮,面貌雖不驚爲天人,但也頗爲清秀。
一見周奕,她露出一抹異色。
若非方纔聽到竹簾晃動的聲音,絕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多朝周奕臉上瞧了一眼,少女清越的嗓音響起:“公子,有何貴幹?”
周奕朝她手中的葫蘆指了指:“這是什麼酒?”
“郫筒酒。”
“哦?什麼名堂,怎麼那樣香?”
少女笑了笑:“公子是外地客吧。不過你能聞到它的獨特香氣,說明是清雅之人。”
她又道:“此酒起源於漢,在竹筒中密封發釀,把竹香滲入酒體,風味清雅。”
“《華陽國志》提及蜀地‘酒醴之美’,說的便是它了。至於它爲何這般香,乃是安大會頭的秘密。”
“哪個安大會頭?”
少女盯着周奕:“就是整個西南最大的酒商,號稱巴蜀胖賈的安隆,他是多個行會的會頭,故稱安大會頭。”
原來是這個傢伙。
有道是魚知丙穴由來美,酒憶郫筒不用沽,周奕心有所感,豪氣掏出一塊破碎的長叔謀之盾。
“這葫蘆酒,我要了。”
少女輕盈一笑:“公子,這酒不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