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傾鸞的身體正在逐漸恢復,不再拒絕飲食休息,只是仍然無聲無息罷了。
紫袖知道韋墨焰擔心,基本上每日大部分時間都耗在房中陪伴勸慰,或許無甚效果卻多少能讓他稍微放下心來。對戰重華門不比征討其他門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息贏風又是個足智多謀老奸巨猾的人,一個不小心便會落得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不過情況似乎比她預想的要好得多,少了其他門派的支持,重華門亦是強弩之末風中殘燭,十日而已,從江南到中原之間的地域已盡數成爲破月閣領地,假以時日將小門小派再清理乾淨,直搗黃龍並不是問題。
“毒王穀風平浪靜,重華門並沒有派人前往的跡象,倒是聽說玉龍公子不見了蹤影,所以這一陣我們對破月閣的攻勢才事半功倍節節逼近。也不知道他是去往朝廷遊說搬救兵了還是真的打算退隱江湖再不過問,總之他不出現對我們極爲有利。”
私下裡,沈禹卿找到閣主提起毒王谷的事情。
那日混亂中誰也沒注意万俟皓月是何時逃走的,鼎足之勢被破,息贏風一定會向毒王谷尋求聯合,若是夜曇公子不遜於閣主的智謀加上息贏風的老辣經驗,再想一舉殲滅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暫不用管万俟皓月。”閣樓上酒香不改,淡而甘醇的味道散發於空氣中,玄色身影守着扶欄望向遠山,指骨如玉,有一下沒一下敲擊着硃紅色木欄,“毒王谷手下無能人可用,他能做的也就是施些手段鑽鑽空子,何況他也沒有爭奪權勢的野心,不過是想找我麻煩罷了。”
前番接連不斷對西南分會進行攻擊只是爲了報復,那個男人若早有心參與天下之謀,只怕破月閣要數十年後纔有今日之地位實力。
對万俟皓月,韋墨焰是厭且敬的。
無關其他,他們二人是並稱四公子的奇葩之一,又都風華驚世,本無恩怨過節理應老死不相往來。但他們之間夾着夏傾鸞,關係,自然就非同一般了。
“繼續盯着毒王谷,息贏風無路可退必然會去找万俟皓月幫忙,只要人一露面立刻除掉,絕不能讓重華門與毒王谷之間再有關係——他的心思,總是想借這矛盾讓我和傾鸞互相殘殺。”
“屬下明白。”領命後沈禹卿並未急着離開,猶豫許久方纔開口,“不知紅弦堂主情況如何?”
沉靜的身影一頓,規律的敲擊聲也隨之停止。
“你何時關心起她來了?”在韋墨焰印象中,這個天市堂副堂主對夏傾鸞的態度並不是很友善。
“閣主不要誤會,我只是……”沉吟片刻卻不知道怎麼說,只好實話開口,“我只是擔心她現在身心虛弱,保不準又會有宵小之輩趁虛而入。”
譬如醫娘。
如今破月閣中瞭解雲衣容不爲人知心性的人只有他一個,當初爲了挑撥閣主與紅弦分離,她屢次暗中出手助盧瀚海巧施陰謀,現在雖然人不在閣內,卻也經常以照顧紫袖爲名兩方奔走,沈禹卿擔心她依然心存異數,不知什麼時候再對紅弦下手。
只是這種事無憑無證,她又是無塵公子的遺孀,貿然提起怕會惹人嫌猜。
“哦,沒什麼,屬下不過是想太多罷了。如若無事,屬下先行告退。”
“禹卿。”親暱的稱呼讓沈禹卿一愣,閣主很少對別人表示親近。韋墨焰卻只是轉着酒盞,目光遊離在遠處素雪如煙的山水荒野之上:“紫袖體弱多病,許多事擔當不得。我若不在,傾鸞就交給你了,便是死,你也要護她安全。”
把紅弦交給他?
可是他應該隨行閣主身側,寸步不離纔對。
“閣主三思,屬下粗人一個如何能擔此重任?再說遠去洛陽直搗重華兇險異常,本就無紅弦護於身後,若是再減少隨行之人,只怕……”沈禹卿話留半句。
他不是不相信韋墨焰實力,然而一分提防一分安,如今的破月閣不比盧堂主在世時,少輔等人叛離出閣,燕也因通敵落得自盡下場,少宰被下令帶走後至今生死不明,能忠心不二守在閣主周圍的,還有幾人?
酒香忽而飄近,詫異擡頭,琉璃盞就在眼前。
“這酒名爲醉生,我卻未曾醉過,如同我帶領破月閣這兩年未逢敗績。”淺執杯盞,那身傲氣中帶着三分貴雅七分平淡,全不似他在議事堂時的冰冷與征戰於外的嗜血殘忍。
但無論哪個韋墨焰,都是沈禹卿畢生追逐的目標。
“禹卿,你在我身邊最久,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對於我的重要性。自她身份被世人知曉那日起我便料到,她必將成爲那些庸人爭奪的目標,即便說上一萬次並無玄機也不會有人相信——你也不信吧?”
得玄機者得天下,這是當年月老親自說出口的,而後多少人想要暗襲搶奪卻都被提前看破。世人都怕了月老那神秘莫測的力量,也更堅信他身上必定有玄機這種離奇的物事,否則怎會屢屢脫險不傷分毫?
沈禹卿疑惑搖頭,他一直相信玄機是存在的,紅弦之所以會投奔破月閣應該也是認爲只有這裡才能給她最強的保護,不然,她何必五次三番與閣主鬧僵,最後依然要回到這七層朱閣之中?
“玄機有或沒有我並不在意,唯有她纔是最重要的。可天下人自然不會相信。這次去洛陽,以她現在的狀態肯定不方便同行,留她在閣內又十分危險,誰知道暗中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等我離開她身邊。”手腕微擡,盛滿醇香的酒盞貼近畢恭畢敬的男子。
接過酒盞一口飲下,喉中說不出的暢快。沈禹卿明白閣主的用意,這是要自己代替他保護紅弦,直到他凱旋那日。
能得到韋墨焰的信任,死亦足以。
“屬下絕不辜負閣主之命,便是拼斷此生也定要守紅弦堂主分毫無損。”朗朗如風,沈禹卿從未想到自己的聲音可以如此堅定有力,彷彿刺破了連綿陰雲。
韋墨焰要保護的人便是他要保護的,無論是誰。
“等我從洛陽回來若是一切安好,不妨尋上兩壺好酒,一個人喝酒總是不知其味、不嗅其香,她是從來不陪我喝的。”淡淡笑意漫上色清如水的脣邊,沈禹卿一時有些愣怔,他從未見過那個男人眼中如此柔和的目光,“滅重華門後,我就會與她成親。”
與心陷魔障如同木人一般的紅弦?
既意外,又覺得這似乎理所當然。
“閣主,爲了她,值得嗎?”
“自然值得。”
執壺笑飲,墨黑深瞳與獵獵玄色衣衫刻印風中,數不盡風華無雙。
曾以爲江山霸業便是一切,遇見她才恍悟,原來畢生所願竟是那般簡單——與她生同伴,死同眠,一世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