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傾鸞沒想到雲衣容會登門拜訪,韋墨焰意料之內不肯相見,她卻不得不見,畢竟是弟弟的結髮妻子。
有程蕭白在,兩個女人之間自然沒什麼特別話題,不過是說些感謝與寒暄,末了雲衣容讓程蕭白與夏傾鸞單獨聊聊,自己便轉身出了門。
離開近兩個月,這裡的一人一景依舊如故,找她想要見的人並不難。
不是韋墨焰,而是另一個男人。
“雲姑娘不是已經出閣,怎麼突然跑來找我?”閣後竹林,面色沉穩的年輕男人倒執長劍,額間汗珠細密。
雲衣容知道,每日午後他必會在此練劍。
“盧堂主還在的時候,沈副堂主曾合力欲將紅弦趕出破月閣,不知現在是否還抱有此想法?”
提及往事,沈禹卿臉色微沉:“過去的事是我糊塗。紅弦堂主既然是閣主心儀之人,我自然不會再對其下手,便是別人要對她不利,也要先過了我這關再說。”他還記得,那時參與陷害紅弦的人也包括雲衣容。
閣主對紅弦用情至深難以動搖,既然不能改變這結果,那就連帶紅弦一起保護吧,這是沈禹卿在盧瀚海臨終前的承諾,也是他活於此世的意義所在。韋墨焰是他追逐的身影,那麼,一切韋墨焰想要保護的東西也就是他要保護的東西,決不允許別人破壞分毫,哪怕豁出性命相守。
“雲姑娘,我不管你當初出於什麼理由要害紅弦堂主,我只希望以後你不會變成我的敵人。”
看着冷漠離去的身影,雲衣容一聲冷笑。
一羣沒骨氣的東西,見閣主喜愛紅弦便投其所好大加奉承諂媚,算不得男人。然而沈禹卿的拒絕多少令她有些意外,同時也打亂了她想要報復紅弦的計劃。
一籌莫展時,上天給了她第二次機會,也給這場亂世上演奏響前音。
十步之外,有人躲在茂竹後默默聽着雲衣容與沈禹卿之間的對話,笑容灑落脣角,語調輕佻熟稔。
“醫娘竟還有這般心思,倒叫我意外了,不過,我們的目的相同,也許有互相幫襯的可能。”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雲衣容一跳,對方卻毫不在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他相信雲衣容不會告訴別人,因爲現在只有他能成爲她的同夥,共同埋下圈套引紅弦上鉤。
而看清來人面容時,雲衣容也着實震驚了一番——在韋墨焰前往南疆期間暗中通報各門派聯盟的,必是他無疑了,破月閣中果然有內奸。但這些對她來說並不重要,誰通風報信誰出賣誰本就與她無關,她好奇的,是那人說的話。
“目的相同?”
“正是。”那人不急不緩地從袖間拿出一個精緻玉匣,隨手丟給雲衣容,“你希望紅弦死,而我們要她身上的秘密,只要你能挑撥她與閣主不和並分開,剩下的事我們自會替你完成。事關重大,我不逼你現在做決定,想清楚的時候打開這玉匣,裡面的蠱蟲會帶你到我所在之處。哦對了,我想你不會愚蠢到四處宣揚對吧?”邪魅一笑,驀然出現的身影又迅速消失在竹林中。
幾句交談短暫得彷彿幻覺,唯有手中玉匣證明,一切都是真實。
“雲姑娘?你還在嗎?”愣怔半晌,程蕭白的呼聲從閣前傳來,雲衣容急忙收起玉匣往閣前快走,心裡狂跳如雷。
“我還以爲你等不及先走了呢。”一臉焦急的程蕭白見妻子出現放下了心,再看她面色不好,眉頭不由得又皺到一起,“你臉色不好,可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麼,有些累罷了,無事的話我們先回去吧。”一邊催着程蕭白往蘭陵城方向走,一邊回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竹林,雲衣容手在袖中,下意識攥緊那個玉匣。
裡面的小蟲,真能決定紅弦生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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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七佛山歸來後,五層閣臺上已經很少能看到獨酌的沉默身影,往年這時,面對漫山落葉翩躚蒼雲悠悠,他都會花大把的時間靜看天地遼闊,山高水遠。
一封封傳書紛至沓來,好消息居多,壞消息居少,然而韋墨焰的眉頭一直皺着再沒放開,偶爾眸中會閃過一絲狠厲,卻最終生硬壓下。
蘭陵以北的中原地區勢力漸漸穩定,以重華門爲首的各門派聯盟疲於破月閣四處開戰,聯合之勢大衰,相反地,蘭陵以西的各分會步步敗退,被劍南万俟世家狠狠打壓。
不是無力還擊,而是他不能。
爲了留夏傾鸞在身邊,他答應不對万俟皓月出手的,只是沒想到那個深居幽谷多年的貴公子竟會有如此縝密心思,攻勢凌厲迅速,步步爲營,眼看要吃掉他大半棋子,他卻只能枯坐等待。
一統武林固然重要,卻不及對她的承諾,韋墨焰不想再讓她失望,所以一直隱忍不發也不曾抱怨半句。
她,足抵天下江山。
“閣主,這樣下去蘭陵以西的所有地域都將在万俟皓月掌中,再想奪回難上百倍。雖然中原地區我們不斷擴展勢力,卻也不能得一面失一面,萬一万俟皓月與重華門之流聯手,以現在的狀態我們根本無力抵抗。”
“万俟皓月剛剛重整旗鼓,目前手下人脈與實力都較弱,若不趁此機會一舉擊破,恐其發展起來後將與我破月閣勢均力敵,重華未除又添新患,久積成狼,閣主,斬魔於幼,再耽擱不得了。”
二樓議事堂中,幾位堂主宿主少見地競相進言,這些時日万俟世家對破月閣的衝擊實在太大,下面子弟不少都對韋墨焰遲遲不予反擊表示難以理解,長此以往,怕是要失人心亂規矩。然而靜坐案前沉默不語的男人只是一頁頁翻着書,仿若不聞。
“沒有其他事情就都下去吧。”淡漠打斷屬下抱怨,韋墨焰倒了杯清酒。
衆人臉上的失望與不解盡收眼底。
被人壓制卻不能還擊,破月閣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有所抱怨也是自然的,韋墨焰心裡何嘗不是如此。
一干人等盡散,白玉素手抽出他手中的書丟於一旁。
“看不下何必翻來翻去。”
“不然如何?商定應對之策,然後再與你爭個沒完?”韋墨焰心裡憋悶,語氣略有些冷硬。
夏傾鸞當然明白所爲何事,但她實在不忍見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互相屠戮拼殺,他們中任何一個受傷都會讓她無法接受。可問題是,即便韋墨焰不出手,万俟皓月依舊步步緊逼不肯放鬆。
盯着酒杯的雙眸有些黯然:“你心裡對他有愧,卻不想這於我何其殘忍。”
怎會不想,見他眉頭緊皺她豈能安心?不對万俟皓月出手的約定只有他們二人與紫袖知曉,韋墨焰肩負質疑與不滿卻堅守此約,對他,夏傾鸞同樣帶着愧疚。
是她牽絆着天生王者阻他道路,掌握生殺大權卻不能隨心,這一生她欠下的債太多,至死也償還不清。
“我想和他談談。”思慮許久,她還是覺得自己該出面做些什麼。
乾淨的酒杯忽然摔到地上從中裂開,左右對稱,酒液四濺。
“不必。”半側的身子看不見表情,聲音冷淡異常,“便是不要盟主之位,我也不會再讓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