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死得明白一點
寶裕堂的門關得很嚴實，恐怕是爲了避免捲入這場莫名的紛爭之中。
其餘人家戶，早早地閉了門窗，無人探頭觀望
沒有一人還在外邊走動。
空蕩蕩的街上，唯有軟底鞋踩破了枯葉的輕微聲響，這是她故意的。
從西北方向來。
雲岫閉上眼，聆聽細小的動靜。
忽而，風靜止。
樹上搖搖欲墜的半黃半綠的葉子終是沒順利落到地上與大地相擁。
銀白的細鞭抽出，正對着雲岫的左臉。
要是這曲折如蛇的鞭子抽中了，定能讓皮瓣炸開，毀了這張臉，還得從中斷了骨。
如月色一般撩人心絃。
“這是你心知肚明的，揣着答案再來發問，我要是回答的不對，你這鞭子會否就貼上我的臉了？”雲岫揶揄着。
胭脂不以爲意地瞅一眼，“省省力氣，你得慶幸你還是個有用之人，不然你早成了荒郊野嶺被狗叼走的死屍了。”
雲岫閉了閉眼，腦海裡浮現出縱馬馳騁的快意恩仇。
獨身一人入山，這是她的決定。
“一個人，感覺如何？”身後那人朗聲問道。
答，還是不答？
“你想救她們，進山去吧。”胭脂努努嘴。
她不停地走。
天色越發晚了。
雖然雲岫面帶微笑，但始終笑得有些勉強，胭脂已經消磨了她的耐性，虎牙嶺一役沒死，還一路“陪”她到了花朝城，胭脂摻和了多少事，她全然不知。忖度他人心思，只能憑藉主觀臆斷，沒人會告知她猜出的結果是對是錯。她不知對錯的事，一股腦兒丟到胭脂頭上，讓胭脂當一頭替罪羊未嘗不可。
最近，她皺眉的次數越來越多。
雲岫頷首，問了第一個問題：“萬翎樓真正的主子叫什麼名。”
胭脂長笑之後，答道：“不管是不是那一時，既然你去過了喜鵲那裡，肯定是發現了什麼。我等你，不見不散，否則，暮家二小姐的項上人頭我可不敢保證還能穩穩地長在她的脖子上。”
葉驚闌不見了。
雲岫想着報仇的感覺算不得舒坦。
胭脂冷笑着，“啪”的一聲，凌空甩出了一個漂亮的鞭花兒，鄙夷的目光落在了雲岫空無一物的手上，“雲岫和納蘭千凜不是一個人嗎！休得唬我。”
她又說道：“這個，是花鈿的，我的早就丟了。”
日頭傾斜漸晚。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一時不一定就是你我想的那一時。”雲岫反脣相譏。
風裡捲起了醉人的香，是花朝城裡不知來路的花草香。
那真的星錯呢？
直刺胭脂的胸膛。
“是嗎？”胭脂的語調上揚，難掩她從心底騰起的興奮不已，“你不同我交手，怎知這烏龜會是死還是活呢？”
劍光一閃。
雲岫的視線緩而慢地移到了胭脂隱隱有了怒色的臉上，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不是一個人，我是納蘭千凜的孿生妹妹，不知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也成。”
那人甕聲甕氣地說：“時辰不早了，主子還在山裡等你呢。”
鹿貞把眼睛哭瞎了。這個有着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姑娘每日睜眼第一件事便是怨怪自己沒能保護好暮涯，閉上眼後還會因這件事失眠。日夜不安，淚水不絕，到了最後，視物模糊。
雲岫趕忙閃身躲過。
雲岫看了看天色。
“你還能走哪裡去？花鈿她們幾個都在我手中了。”胭脂大聲喊道。
雲岫望着她手中的鞭子，勾了勾脣角，笑出了聲來，她放柔了語氣說道：“你願意應戰，不代表我還想戰，這事由不得你決定。”
像析墨一般，毫無徵兆地消失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教人不禁揣測着他們遇上了什麼人和事，會不會有不測之風雲。
俗話說得好，女人是水做的。在暮朗看來，鹿貞是大江大河的源頭，這淚花兒就沒有斷絕過。
雲岫不願再和她多費口舌。嘴皮子再利索，一旦劍劈刀砍，就沒機會再多吐一個字了。
“是，姐姐說得對。”
“我果然沒有看走眼，你是個聰明人。”
“那是納蘭千凜的劍，不是雲岫的劍。”
雲岫沒有回頭，拔了劍。
“嗯……”雲岫滯住了腳步，“又如何？”
她拔步要走。
劍身上倒映着她的雙眼，眼中透着的是殺意。
“赤手空拳難敵神兵利器。”
“激將法無用。”雲岫撣撣手指，彈出了一線風，將胭脂的暗鏢扭轉了一個方向，“做一隻烏龜還能活個千年萬年的，要是和你打上一架，恐怕我這條命就交代在這了。”
這人前一秒還言辭鑿鑿地說起只有莽夫靠武力，她要靠腦子，後一秒痛快地遺棄了自己說出的話。
然，胭脂並不想放她走。
“那就好。”雲岫的語氣十分溫柔，一字一字地緩緩說着，“我怕，你不在，雲輕劍出鞘是毫無意義的。”
胭脂只覺呼吸驟然停止。
“鸚鵡。”胭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日落之時，在入山處等你。”胭脂收了素色荷包，朝雲岫挑釁地勾勾手指，“別問我入山處在哪裡，如果花鈿連這都沒摸清楚，你養她何用？”
“你動了暮小姐，暮家不會善罷甘休。”
“今日你我痛快地打一場，你贏了，從我屍首上踏過去，從此再無瓜葛。你輸了，那我要將你挫骨揚灰。”
“金絲雀，你的藥似乎無作用。”
“那你呢？”
雲岫驀地怔住了。
甄音杳別過臉，擡手觸了觸冰涼的脣，她不悅地說道：“我的藥無作用，葉驚闌的藥可不知道有無作用。該死的，我怎麼就碰了那杯添了個東西的酒。”
她深知只能智取，不可以蠻力鬥狠。
雲岫卻搖頭，“殺你作甚。”
“小姐你甘心當一隻縮頭烏龜？”
“卑鄙。”甄音杳緊握的拳上略顯青筋。
拋開暮府中的人和事。
胭脂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
甫一說罷，胭脂卡住了甄音杳的脖頸子，她微笑着，吐出一句：“這白皙修長的脖子，一用力，就折了。你說，我該不該折了它？”
她的手指一挑，輕紗又掛上了肩頭，遮住了這撩人的豔色。
胭脂默然，得了主上的首肯，她顫聲道：“你問吧。”
胭脂乾咳兩聲，“我……當然會進去。”
說罷，他施展輕功帶走了胭脂。
胭脂是下了死手。
“先行一步。”雲岫的足尖輕點，消失在了一排排屋頂之上。
“你打的一手好算盤，當年我應該留你在王府裡做賬房先生的。”雲岫冷眼睨着胭脂因憤怒而越來越扭曲的面龐，心裡的滋味，不知是悲哀，是氣憤，還是覺着好笑，這些互相交疊的複雜心情難以言喻。
沿山路而行，霧氣愈來愈濃。陰沉的天穹籠罩在四野之上，說不得是要下雨，僅僅是沉悶罷了。
她猛地收劍回鞘。
卻見一個身形比鬼魅還快的人，出手拎了胭脂的衣襟極速後退。
“你可知道陰陽怪氣之人都沒有好下場。”
“你叫什麼？”
“小姐，你真想用雲輕劍殺我……”
胭脂攥緊了鞭子，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安排的事還少了嗎？”
她握着劍。
“那是你自己蠢笨。”胭脂不留情面地罵道。
胭脂嘴角一掀，“暮家？我何嘗怕過暮家？一個要死不活的藥罐子，一個不中用的女瞎子，就算是一齊上，也不見得能贏過我這手中的鞭子。”
“是。”雲岫應了，“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殺你。”
不過，不是現在。
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素色荷包。
她只得按照他們的意願進山。
胭脂聽得這一句，張狂地笑起，“你的劍呢？你曾說過劍在人在，如今劍不在，你豈不是要以死謝罪！”
胭脂愕然，她遲疑着，思緒在這一刻裡轉了幾道彎。
胭脂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只有天知道。
她覺察到周邊有窺視之人，並不敢輕舉妄動。況且她還得快些找到花鈿她們幾個人，胭脂若是想要下手，首先找的便是她們。
……
“算了，姑且饒你一命，你死了，姓方的就沒這麼好拿捏了。”
雲岫剛邁出一步，回頭問着胭脂。
雲岫瞧着她神色有異，淡淡一笑，“你不願，那就算了。”
甄音杳被扼住了咽喉，欲咳嗽，斷斷續續地發聲，反倒成了像奶貓兒細細的呻吟。
“等等！”胭脂急忙叫住了她。
城南方向，人煙稀少。
甄音杳怒不敢言。
暮朗是個心善的，爲她請來了江增，江增開了方子後再三叮囑不能再落淚，否則這雙招子只能瞎了。於是鹿貞在人前總是呆坐在一處，目光空洞，到了人後悄悄拭淚。暮朗派人看着她，似乎作用不大。
在城中遍尋，真就沒找到花鈿和點絳以及鴉黃這三人。
“我該感謝你拿我和傻子作比？傻子堆裡的聰明人，我當不起。”
“兵不厭詐，這可是你教我的。”胭脂急急掠了過來，仰頭望着屋頂上直直站着的女子，“不敢應戰？”
“呸！”胭脂狠狠地“啐”了一口，雲岫這張嘴，堪比騙人的鬼，“你不妨說你是被她借屍還魂了。”
日落。
“說的不錯。”
有人將內力凝成一線，逼出了這座山，直傳到胭脂的耳朵裡：“死得明白未嘗不可。”
雲岫琢磨着，又是一問：“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仇怨還是我同你主子之間的？”
“鳳凰。”胭脂舒展了眉頭，每當她提及這個名號之時，她都會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之感。世間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主子能將自己捧得這麼高了，願意把百鳥之王的名號擱到她的頭上。
這一劍來勢極快，帶起了凌厲的風。
雲岫並不擔心黛粉，她已出城，定當護得自己同煉梵安好。
有風。
胭脂臉上的怒氣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不信？”
一步一步地走向入山處。
雲岫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伴隨着一片枯葉落下，她漠然的神情稍稍緩和。清亮的眸子裡，閃過比眸子更亮的光。
“現在我重新應了。”胭脂捏住了鞭子，銀白色的鞭子上佈滿了倒刺，若要打在身子上，不拽下一片帶血的肉來是不會罷休的。
胭脂也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眼珠子一轉，“你進山去吧，裡邊會有人告訴你的。”
黃昏暮色，薄霧縈繞。
雲岫蹙了蹙眉。
縱身一躍，上了屋頂。
因故，她決定讓這個早該死的人，在花朝城中長眠。
胭脂愣神，雲岫竟然沒有反駁她，反而是贊同了她的話。一時間，她辨不清這是遞到嘴邊隨時可咬的雞腿子還是一顆裹了糖衣的屎蛋子。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雲岫嗤笑一聲，“不敢應戰的是你，不是我。方纔讓你較量一番，是你拒絕了我。”
“這就是你說的靠腦子？”雲岫睜眼，譏嘲道。
星錯醒了，如她所料，被方夢白撂在暮府大門的星錯是假的。
劍尖快要沒入胭脂胸膛的那一霎。
孔宿委婉地表示愛莫能助。畢竟他將自己的性命與暮朗緊緊捆綁在了一起，暮朗在，他在；暮朗死，他會死在暮朗之前。
雲岫本就沒考慮孔宿會出手相助，只求他別添亂。
胭脂相信雲岫說出口，就能做到，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拉着自己下地獄。
“小姐，你想殺我。”胭脂快步走到她身側，嬌柔地笑起，溫柔地說着話。
雲岫忽地展顏一笑，“我想問幾個問題，若說你想讓我死得明白一點，就回答我。”
甄音杳從角落裡走出，披在肩頭的輕紗往下滑，露出了一抹香肩。
胭脂眼底劃過一絲失落，嘆道：“聰明人堆裡的傻子，也不差的。”
能做出預判，幫胭脂躲過這一劍的攻勢的……會是誰？
雲岫掂量着她的話，這不平等的事，她的腦子又沒進金銀江的水，爲何要應？
雲岫驟然一驚。
她已經望不見來時的路。
她稍作停歇，後背上的汗水浸溼了衣衫，風一過，惹得她身子抖了一抖。
這麼蕭索的天地，望不見頭的山路，暗藏着什麼，無人能告知她。
“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