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冒名
在海灘上狂奔的人。
掠出一道帶着幻影的痕跡。
蒙歌掄着胳膊，用力投擲出一個大麻袋，大聲叫喊着：“嘿，快來接住你們的大禮！”
他眼珠子一轉，又補上一句：“我剛從狗爺的大寶貝兒嘴裡撈出來的，熱乎着呢！”
麻袋裡裝着什麼，沒人知道。
從狗爺的大寶貝兒嘴裡撈出來的“大禮”砸進人羣當中。
打鬥的人被這從天而降的不明物搞懵了，跳開三尺遠，滯住了手上動作。
就在這雙方都收了攻勢的短短時間裡，麻袋上突然長出了一條白白的手臂。
“啊？”衆人傻眼。
這不是長，只是裝在袋子裡的人握着一把小刀利落地劃破了麻袋。
言下之意：聞名天下的扶疏公子居然是一個愛好變裝的怪人，我有幸見着了，一定盡我所能幫你宣揚出去。
“我呸。”一口唾沫直奔蒙歌這張男不男，女不女的臉，“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來可憐小爺我？”
銅製的號角掉落。
“不……不是。”她緊張地吞嚥着唾沫，這女子怎得這般不讓人省心，早知如此她一定會阻止雲岫同櫻之一道來接船。
葉驚闌從水裡撈起雲岫。
雲岫試圖掙脫他的懷抱，這人竟然手上使勁，讓她不得不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安心地享受，當然，在她看來，這並不是享受。二是不顧衣服被扯出大破口，直接蹦到地上飛速逃離。
“啊！”他抱頭哀嚎。
狗爺順着晉南笙的目光看過去，那女子前幾日臉上還有僞裝，應該是出自晉南笙之手吧，狗爺盯着晉南笙，她垂下的長睫陰翳了明亮的眸子，眸子裡浮起一層霧氣。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狗爺大花袍子無風自動，他放過了晉南笙。
析墨？雲岫認真地去想扶疏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這種熟悉的親切感，就快要突破記憶枷鎖。
狗爺渺渺一眼，掃視周圍，而後將長臂搭在晉南笙的肩上，放緩了聲音說道：“笙笙，完美的東西如果變得殘敗不堪，是不是會更好看些？”
小刀在水面上連連激起水花，牽扯起瀲瀲晶瑩透明的痕。
“女人都是善妒的，若是她奪走了你，我該怎麼辦！”晉南笙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時候做什麼都是徒勞，不如直截了當地把“善妒”這種壞毛病攬到自己身上。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妄圖用這種借力的方式來渡過海面。
可是掉落在晉南笙腳邊，還露出一角的號角，又提醒着櫻之，前些日子她的所看所感都不是夢中發生的事兒。
黑衣人抓起在海面漂浮的本是一塊船身上的板子，大掌一震，碎成了七八塊。
“你到底是葉驚闌還是扶疏公子？”
“既然不要，何必說出來呢？”
“你覺得呢？”他冷哼一聲，若不是爲了麻痹狗爺一陣子，他何苦頂着那隻狐狸的名兒。
雲岫像是陷入沉思，正在仔細地辨別他的真實身份，而後冷笑着擡頭，“你不是葉驚闌。”
蒙歌往旁邊一讓。
他面上卻只是淺淺一笑，“承蒙狗爺擡舉，析墨不敢當。”
就快要到岸邊了。
狗爺彈彈手指，那口唾沫瞬間轉了向，“多謝公子幫我找回這個小東西，我這就將他帶回去好生管教後再來同公子賠禮道歉。”
對狗爺來說，君子和小人一樣，都是毫無意義的外來評說，只有勝利者才能享受高尚的墓誌銘，留與後人歌功頌德。只要能贏，用什麼手段又有什麼關係？
狗爺的笑聲，擴散到遠方的海面，翻越了茂密叢林，在每個人的耳朵裡都徘徊了一陣，留下來一個張狂的隱形印子。
葉驚闌適時紅了臉，“實在是不敢當……”
他就這麼靜靜地盯了她半晌，而後拉長了調子：“哦……”
“哪兒疼？我給吹吹……”
狗爺打了一個響指，笑說道：“有意思。”
他還討厭一件事——欺騙。
別人家的娘子不小心到了這裡，多虧了晉南笙出手相助，等到他回去了，再帶着厚禮來道謝。一是表明了身份，別打雲岫主意，二是撇開了晉南笙的干係，三是擺開了“要回揚城”的目的。
櫻之模糊了視線，這纔是真的，這不是錯覺。她默唸了兩遍，她竟有些懷疑自己之前經歷的所有，都是鏡花水月，那種在碰觸不到光的無邊黑暗裡，踽踽獨行的感覺太難受了。
“你不得好死！”王禾跺跺腳，他被狗爺激怒了，更氣憤的是自己不會罵人，只能搜腸刮肚地想出些書本上學來的咒罵人的詞句。
“嗖”，最後一把柳葉小刀，插入了他左邊眼眶中，他感覺到順着臉頰淌下的溫熱。
“纔不要！”
葉驚闌垂眸就看見雲岫很不樂意地苦着臉。
這是個賊精的人。
雲岫說的三個理由，他可真不敢苟同。她怎會是無足輕重，他都將自己賣得徹徹底底了，這人還在懷疑他在說謊。狗爺也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自己坦蕩地接下了而已。也許被海水泡過的腦子就是不大好使？
葉驚闌苦笑着說道：“那在你心中，葉驚闌應該是怎樣一個人？”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接着整個人都如同蛇蛻皮般掙脫了麻袋。
狗爺玩味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真是那個世人皆傳溫潤如玉的扶疏公子嗎？還有那個女子的身份……值得深思啊。
葉驚闌飛身而起，立於狗爺身前，拱手對狗爺一禮，“區區俗名不敢污了閣下的耳。”
密林裡。
黑衣人追悔莫及，薄片已在他眼睛裡旋轉了一圈。剜心般的疼。柳葉刀落下的時候，纏繞的血絲帶出了已經成糊狀的眼珠子，落進水裡，蕩起一小圈漣漪。
使她橫躺在他的懷裡。
“嗖”，柳葉刀擊碎了黑衣人腳下的木板。
“……”
“哎！”晉南笙脆生生地應了，她抱起櫻之，足尖輕點幾次，飛離了人羣。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武功，既然櫻之都發現了，那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騙我。”狗爺偏過頭，這個男人有一張和他性子不符的臉，骨子裡的狠辣和溫和如之乎者也的書生面相完全不搭調。
晉南笙身子一僵，她的視線凝在了雲岫的臉上，喉頭哽住。
晉南笙一怔，他是故意試探？
葉驚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那個男人哪是說雲岫，分明說的是他，這晉南笙趕着往套子裡鑽。只不過她挺機靈的，並不是蒙歌口中的“二愣子”，心思縝密着呢。
狗爺鬆了勁，爽朗地笑出聲，“我可不是說你的大妹妹挼藍，別緊張。”
“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狗爺的手指順着她的臂膀遊走，帶起一連串伴生雞皮疙瘩的戰慄。
狗爺眼睛微眯，他瞥見了葉驚闌手裡的黑色管狀物，再一聯想到面如冠玉且氣度不凡的男子，世間如此少有。
不是葉驚闌……
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只顧着腳下的攻勢，沒有預料到狗爺會突然朝着他上身發力。他忽然記起，這人從不會按常理出牌。
她這是在介懷那一句“賤內”呢。
“啊！”王禾目眥盡裂，睜大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怎麼會這樣……
敢情這是玩他呢？
“行了，快放我下去。我不同你打趣了。”雲岫臉色忽的正經起來。
既然老天爺這個中庸者看不見這些人無節制地野蠻生長，那就由他來當這個神吧，先從哪裡開始抑制呢。
葉驚闌睨她一眼，不答話。
他兩指鉗住一片薄薄的柳葉小刀。
狗爺很想回答“是”，但他不能直接拒絕別人，尤其是在對方有頭有臉的情況下。他得做足了戲，哪怕先陪別人演完了生旦淨醜各式角色，再秋後算賬也不遲。比如晚間跳窗而入，先宰了他再帶走王禾，多妙的計劃。
“呲”的一聲，麻袋被兩隻手破開豁大一個口子，他的大腦袋先鑽了出來。
兩人在兩方勢力火拼的戰場中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
他拋出第一塊木板，腳已經離開踩着的浮木。
“你在害怕什麼，笙笙？”狗爺臉上掛着的是溫柔似春風的笑，手指稍一用勁。
晉南笙的肩一沉，“我沒害怕。”
腕上使勁。
何等霸道的腕力！
黑衣人快速拋出剩下的板子，整個人就好像忽然變成了一隻點水的蜻蜓，他飛起落下，有兩三次剛點在板上，狗爺的柳葉刀便到了，他被逼得在水上無法停留。
葉驚闌在心裡已經笑開了，這炭火烤成的黑竹笛還有些用，簡直是模仿騷狐狸的絕佳配飾。
雲岫眨眨眼，有理有據地分析起來：“首先，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你定是不會在我面前將自己賣了，你當時在騙我。其次，我想象之中的大理寺少卿可不是你這般的妖豔貨。再三，若你不是扶疏公子，爲何狗爺一口叫破你，還大大方方地放你走了？最後我想和你談談，莫要給自己強加些名頭，我已經說過我不在意了，你無須時刻念着要負責任。”
晉南笙撫過櫻之的頭頂，以自己的臉貼上她發涼的臉龐，帶着繾綣情意輕輕地蹭着，“櫻之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只是不曾想過大名鼎鼎的扶疏公子竟然有女裝癖好，平生僅見，願用餘生銘記公子絕世風華。”
晉南笙小臉兒一垮，“你剛纔弄疼我了。”
“也許你根本就不叫挼藍？”他嘆口氣，好似雲岫真騙了他，他無奈且心酸。
“賤內流落海外，得虧晉姑娘菩薩心腸。待我回揚城後，定攜黃金百兩，登門拜謝。”葉驚闌擲地有聲的話語，一時讓狗爺挑不出錯。
晉南笙手攢成拳，面不改色，反問狗爺：“我爲何要後悔？”
葉驚闌視若無睹，猶自說道：“那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離岸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除了狗爺這樣的高手之外，很多人是做不到完全的“輕功水上漂”，還是需要藉助外力來達到目的。
葉驚闌說道：“我只不過是借他三四天，狗爺已是佔有了他的一生，卻連短短几日都不願分予我？”
蒙歌像拎小雞仔似的拎起王禾，“嘖嘖嘖，你這小可憐蟲。”
狗爺對待完美的東西總是想要親手毀掉。
“別動。”葉驚闌微微蹙眉，常言道女子柔若無骨，這懷中扭捏之人不僅不柔弱，還一身反骨。
黑衣人定睛一瞧，這個孩子是王禾！
“小王子！”
他怎會聽不懂狗爺的話，不過被宣傳的主人公是析墨，和他葉驚闌有什麼關係，讓那隻騷狐狸在聽到流言蜚語後煩惱去吧。
“阿姊……”櫻之呢喃出聲。
她還是捨棄了有辱斯文的第二種選擇。
“你這般捉弄我，是會遭天譴的！”他手指一橫，指向狗爺。
雲岫揚揚眉，“如你一般的人。”
那就是析墨了。
狗爺帶刺的話乘着風追上了她們，“莫要餵了養不熟的狼。”
艱難的二選一。
“我與這孩子一見如故，他小小年紀竟談吐不凡，多方見解，析墨自愧不如，願意與他秉燭長談，還望狗爺成人之美。”
雲岫揉搓着眼，方纔一隻小蟲子飛進了她的眼裡。她的手心因狗爺與晉南笙你來我往的話語蒸出了一層薄汗。
狗爺回以同樣的禮數，說道：“扶疏公子大名如雷貫耳，在下仰慕公子已久，今日得見，實屬榮幸之至。”
腳尖落在第一塊木板當中，緊接着，第二塊木板也順手丟了出去。
“……”
狗爺努努嘴，“喲，瞧瞧這是誰？興師動衆地尋找的小人兒，現在纔出來，可惜錯過一場感天動地的護主好戲了。”
……
“我也有很多問題，想聽聽他的看法，幾日未見，恕我無法全了公子的心意。”狗爺伸手便要奪走蒙歌手裡的王禾。
雲岫一怔，她還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到這個島上，睜開眼見着的晉南笙告訴她：你叫挼藍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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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意識是不會騙人的……
她喃喃着。
“我不是挼藍，那我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