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蒼白的灰燼簌簌落下,宛如厚重的雪。
可撲面而來的不是清冷,是燃燒殆盡之後留下的痛苦燥熱。
觸目所及,在被陰影覆蓋的大地上,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灰白,冷漠又遙遠。
在廢墟中,葉青玄凝視着天空。
天地之間,那個物質界和以太界重疊的地方,隱隱可以觀測到視線歪曲的龐大邊界。在邊界中,一切變化都被凝固、凍結,成爲了永恆靜止的世界。
在那裡,只有冰冷而尖銳的城池高懸。
它藉着天國和深淵的力量貫穿了物質界和以太界,藉此汲取力量,聖火燃燒中,醞釀着什麼可怕的禍胎。
他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陰影,許久,黯然地垂下頭,摩挲着掌心裡的東西。它本來落在地上,沾滿了灰燼,看上去就像是什麼沒有在火中燒盡的殘餘物。
唯一的殘餘物。
“他·媽·的……”
他低聲呢喃,無力地握緊手掌。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被打破了,鐵甲摩擦的鏗鏘之聲響起。披着甲冑的蒼老男人從灰燼中行進而來,灰燼紛飛,被推開到了一邊。
“葉青玄?”
久違的聲音響起。
葉青玄回頭,陷入了錯愕。許久,他苦笑着低下頭:“神父,好久不見……似乎每次見到你,我都是這麼狼狽的樣子。”
班恩沉默着,他看着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他的眼眉依舊、眼神執拗如同以往。可不知爲何,卻似乎有哪裡變了。
他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好久不見。”
班恩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你沒事就好了。”
葉青玄看到了他的佩劍和肩膀上的徽章,注意到周圍聖殿騎士恭謹的樣子,便笑了起來:“沒想到狼笛先生說的是真的,神父你竟然真的做了大官啊。”
嬉笑的語氣一如既往。只不過班恩卻聽不出笑意來,他就像是蹩腳的話劇演員在勉強地念着臺詞一樣,滿是疲憊。
“這裡不是敘舊的地方,你先去休息吧。”
班恩伸手,拂去了他頭髮上的灰燼,聲音低沉:“你的事情已經我聽說了:你盡了自己的所能,做的足夠好,謹守了我所教你的道和路,無愧於心。
至於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神去決斷吧。”
他轉身離去。而聖殿騎士走上前來,給他裹上了一張毯子。他們想要帶他離開這裡,可葉青玄不動,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班恩的背影。
“神父。”
葉青玄忽然喊住他,聲音沙啞:“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班恩的腳步猛然一頓。回頭看着他。
“葉。你從未求過我什麼,今天叫我神父,並請求與我。如果是一個神父做得到的事情,我不會拒絕。”
葉青玄苦澀地笑了起來,他說:
“——請送我上去。”
班恩愣住了,皺起眉頭:“葉青玄,你這是去送死!”
“哪怕是送死也好,我不能放任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那裡。”
葉青玄看着他,聲音沙啞:“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的,她在害怕……”
“她與你毫無關係!”
神父的聲音肅冷。“葉青玄,你以爲她會認爲你是她的朋友麼!”
“她肯定已經察覺到什麼了,神父。
或許,她已經發現這裡不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可能已經消失,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死了。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躲在角落裡。她對我說,她在等人。我以爲她在等她的父親回來,可我現在才明白,她……在等我。”
葉青玄擡起手,緊握的拳頭緩緩地展開。
依稀能夠分辨出,在掌心的灰燼中有一個小小的娃娃。那是枯草編織成的奇怪玩偶,簡陋又粗糙,看上去怪模怪樣的,絲毫的不好看。
那是葉青玄從灰燼中撿到的東西,艾爾莎一直將它捏在手裡,不給任何人看見,就像是保護着自己最後的珍貴物品一樣。
她沒了小白鼠、小發夾,甚至連朋友本都沒有了,可她還記得要帶着這個東西。
只要這個東西還在,那麼就一定還會有人記得自己。
哪怕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爲何要編制這個東西,自己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朋友……
“她還記得自己要把這個東西交給一個人。”
葉青玄的眼眸低垂,握緊了那個枯草娃娃:“所以她纔會留在那裡等,神父,她在等那個人來找她。”
“她在等我。”
“我不能讓她等太久。神父,我必須到那裡去。”
葉青玄看着他,聲音沙啞:“如果連我都放棄她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人記得她了。”
班恩沉默,皺起眉頭,很快,他擡起手。
四周的聖殿騎士走了上來,準備強行將他帶走,可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等一下,等一下……彆着急呀。”
消失了許久的安格魯大師踩着灰燼跑了過來,攔住了那幾個聖殿騎士之後,將班恩神父拉到了一邊。
“別急着把他關起來啊,神父……放心地讓他去唄,還有我罩着他呢!”
那位大師勾肩搭背,語氣不像是樂師,活像是出來話事的黑幫混混,低聲說:“至於‘浮士德’的時間靜止,最不用擔心的就是他了,怎麼說他也是被……那一位看好的人。接下來的行動,有他在,說不定能起到什麼幫助。”
“這與你無關。”
班恩神父冷淡地看着他:“就算你是安格魯派出的大師,也請不要插手聖殿騎士團的軍務。”
“別這樣啊。”大師一跺腳。嘆了口氣。悄悄地從袖子裡塞了一個東西過去:“你看這個,還信不過我?”
班恩低頭看了看他手中的東西,眉頭皺起,冷冷地看着那個大師,大師依舊帶着兜帽,只是嘿嘿笑了兩聲。
許久,班恩收回視線。看了一眼遠處的葉青玄。
葉青玄也在看着他。
“——來人,爲他着甲!”
班恩發下命令之後,再不停留,轉身離去。
很快,空中的鐵鯨便投下了一具鐵櫃,漆黑的鐵櫃上銘刻着複雜的圖紋。兩位聖殿騎士將鐵櫃打開,露出了其中沉睡的鋼鐵甲冑。
青色的動力裝甲在幾位騎士的配合之下,迅速地裝配在了葉青玄的身上,融合了青金之後的厚重金屬沒有阻礙葉青玄對以太的感應。反而越發清晰。
很快,最後一件‘人造脊椎’貼合在了鋼鐵肌肉上,細密的榫孔收緊,那些複雜而堅固的零件收攏,緊密的結合,再無任何縫隙。
沉重的甲冑貼合在葉青玄的身上。像是爲他量身打造。行動起來沒有任何的不便,反而越發的靈活。身體輕盈的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裝甲的型號和傳令騎士的相同,並沒有太過笨重和龐大的結構,保證了輕便和敏捷,只是在要害部位增強了防禦。
最後,聖殿騎士將一封壓着火漆印章的文件交給了葉青玄:“這是‘劍舞者’的啓動口令、關鍵參數和使用方法,你有十分鐘的時間記住他,但禁止外傳。”
十分鐘過後,聖殿騎士當着他的面將文件焚燒成灰燼,轉身離去。只留下了一句話:“班恩閣下的命令:三分鐘後集合,過時不候。”
直到現在,葉青玄纔有機會向那位一直以來沒怎麼管過自己的大師道謝。
“不用謝。”兜帽之下的黑暗中,大師的聲音像是在笑,語氣古怪又曖昧:“我總要爲你負責對不對?”
“……”
葉青玄無言以對,只是悄悄地向後挪了一點,免得這位正體不明、性向可疑的大師真的對自己做出什麼要他負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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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後,鐵鯨的龐大陰影之下,一具小型的船艙順着鋼索緩緩地降落在地上,開啓。
除了不歸聖城管轄的胡先生之外,幾位被臨時徵召的大師進入了都坐在其中,而最後到來的葉青玄在艙門口被班恩神父截住。
“接下來,你以聖殿騎士的身份,跟隨幾位大師一同進入那裡。”
班恩看着他,聲音肅冷:“記住,聖城不能允許羅慕路斯人投入深淵的領域中去。
半個小時,你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個小時之後,如果你們沒有回來,我會下令啓用‘天國之門’,奏請教皇冕下,使用《命運》。”
《命運》……
想到了那號稱神之裁決和懲戒的終極樂章,葉青玄渾身冷了一下,旋即點頭,沉默地走進艙內。
班恩神父最後看了他一眼,關閉艙門。
在轟鳴中,船艙被鋼索拉扯着,升上天空,一分鐘過後,將直接鯨落進那一座時光凍結的城市之中。
神父凝視着那船艙升起,怔怔地看着他們遠去。
許久之後,可聖殿騎士悄然到來,在他身邊低聲說:“卡里古拉願意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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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鯨空投了鍛打完畢之後的原料,在聖殿騎士的組裝之下,很快就在地上建造起了指揮部的雛形。而就在鋼鐵製作而成的金屬監牢中,卡里古拉坐在椅子上,頭髮蓬亂。
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殘忍的對待,但神情依舊憔悴。
就像是一夜之間老了數十歲。
班恩神父示意其他人去門口守衛,大門關閉,他坐到了卡里古拉的對面,漠然地看着他:“你們求諸與天災……爲什麼?”
卡里古拉擡起亂髮看着他,忽然笑了:“難道我要求你們那位並不存在的神麼?”
班恩的神情依舊冷漠,只是提高了聲音:
“是我在問你,爲什麼?”
“爲什……麼?”
長老撓着自己的斑白亂髮,困惑地複述着他的疑問:“要問爲什麼的話,我也很茫然啊。”
“大概是……是必須要這麼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