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惡臭地霧中,有數不清的鐵片尖銳地刮擦。那聲音如同地龍爬行在石上,它的鱗甲與石碰撞時迸發火花,所以發出細碎又陰森的聲音。
聲音伴隨着惡臭衝進自己的口鼻和耳膜中,折磨着他的理智,令葉清玄眼前忽然有些發黑,舉步維艱。
“汪!汪!汪!”
在模糊中,他忽然聽見來自老費的尖銳咆哮聲,緊接着,老費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老費真是一條狗中猛漢,犬中流氓,這一口咬得一如既往地狠毒,疼地能讓人滿地打滾,眼淚和鼻涕都流出來。
可葉清玄忽然清醒了。
然後老費掉頭,又是一口,令恐懼中的維託恢復正常。
這種痛苦療法簡直樸實剛健的有效,但也不是全無私心,至少葉清玄就覺得老費是在報復他不給自己留臘腸吃。
現在,老費斜眼看着他。每一次老費用這種不屑地眼神看着他時,總是包含着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令葉清玄覺得自己真是不成器,這麼多年來全無長進,至今次次還要靠大哥你來救命,真是羞愧又煩惱。
而老費卻只是轉過身,又拿尾巴嫺熟地鞭撻了他們這兩個白癡兩下,示意他們別傻愣在原地,快跟上來。
惡臭可以令別人五感混亂,卻騙不過老費。
他隔着半個鎮子都能聞到葉清玄揹着自己悄悄吃臘腸的味兒,現在能順着來時的味道往回跑自然毫不誇張。
只是現在,狂奔之中,葉清玄卻覺得鐵片摩擦的尖銳聲音越來越近了。在如此龐大的霧氣中,對方終於鎖定了他們的區域……接下來等待他們會是什麼?
“葉!它的震動越來越厲害了!”
維託看着黑箱,箱中的樂器發出震盪的低鳴。
下一瞬,箱中的低鳴驟然爆發,宛如應和地尖銳摩擦聲從他們的腳下迸發!
“用鐵欄把它築起來,鐵欄杆,鐵欄杆……”
那是迷霧中的低沉聲音再一次地下達命令!
於是,鐵從樹上生長出來了,就在葉清玄地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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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片密集的枯萎樹幹上,鐵枝破封而出,如同竹筍或者某種增殖的晶體,瘋狂分裂。瞬息間,一道‘鐵欄杆’便憑空生出,截斷前方。
那是令一切生物都難以跨越的荊棘從,它們彼此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組成數不清地尖刺。鋼鐵爲枝,刺刃爲葉。
那些荊棘在迅速地生長、合攏,像是兩隻拍向中間的大手,要將他們夾死在其中。
可老費纔不在乎這些呢,它大叫着示意背後兩根廢柴跟緊,然後加快速度,衝向那一片死亡地荊棘叢林。
這真是一條兇猛又狠毒的老狗,它對自己恨,對別人更毒。不僅自己上刀山,還要讓兩個小弟跟着自己一起跳火坑。
時間只有一瞬,葉清玄來不及猶豫,眼神發狠,隨着老費一起加入這一場賭命的奔跑。
他是擦着迅速生長的鐵棱跑過的,幾乎感覺到鐵片擦過眼角的涼意,心裡徹底涼透。
老費的速度飛快地跳出荊棘叢,連一撮毛都沒掉的。葉清玄緊隨其後,只是被劃了幾個口子,最慘的是維託,最後幾乎是在地上滾出來的,渾身衣服都劃破了,褲子破了半截,分外滑稽。
沒時間再猶豫,葉清玄拉着維託拔腿就跑,霧氣太濃了,他已經快喘不過氣。
歌聲裡浮現出憤怒地氣息,音調驟然提高了八分,霧氣開始瘋狂地舞動起來。
瘋狂舞動的霧氣中,忽然閃現出無數隻手掌。那些虛幻地手掌掠過了前面地老費和後面的維託,徑直地向着葉清玄抓來。
葉清玄愣住了,他竭盡體力閃避,卻來不及躲過每一隻手掌。
那些手掌甚至不存在實質,可是卻都帶着微弱的力量,一隻兩隻只不過是輕風一般的阻力,可當速度一旦降低之後,便被越來越多的手掌所捕獲。
轉瞬之間,葉清玄就被手掌蓋滿,它們死死地鉗制着少年,令他寸步難移。
“喂,不會這麼倒黴吧?”
他愣住,自言自語。鼓動的不安從心中升起了。
“葉!”
維託紅着眼睛衝過來,比他更快地是老費,老費發瘋一樣地衝向那些手,和無形地手掌搏鬥着,可那些手並不理會老費,越來越多的手抓向了葉清玄。
那些手掌如惡靈,一層層地將他包裹,扯進霧中。
與此同時,低沉地歌聲驟然高亢起來了。
無數枯樹之間,鐵棱再次破封而出,那些荊棘再一次地開始增值,這一次它們彼此匯聚,變成迸發地鐵流,荊棘在生長,纏繞向葉清玄。
這一次……要將他徹底的,粉身碎骨!
那一刻,葉清玄聽到無數鐵片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宛如冰霜凝結和破裂的聲響。迷霧被無數虯結地鐵棘突破。向着前方延伸,刺破一切。
它們向着自己來了。
葉清玄奮力掙扎,卻又被拉進了束縛之中,無能爲力。
最後的瞬間,他只來得及聽到一聲憤怒地咆哮,然後黃色的影子高高躍起,擋在他的前面,奮力地撕咬着那些看不見地手掌。
“老費!”
葉清玄愣住了,他看到老費的後腿被那些荊棘纏繞住了。可老費憤怒了,他死不認輸,掙地鮮血淋漓。
“老費!!!”葉清玄高喊:“滾開!”
你以爲這樣說有用麼?他心底忽然害怕起來了。
這條老狗發怒了啊,他什麼都不聽,呲着牙,口水流出來,眼睛發紅。它要擋在這個人的前面,去撕咬那些看不見的敵人。哪怕被那些看不見地敵人殺死他也不在乎。
鐵枝纏繞向葉清玄的脖頸。
於是,它發瘋了,要撲向死亡。
葉清玄奮力地伸手,想要甩開它,可是卻無能爲力。
直到現在,他終於感覺到恐懼。
又一次,被切實的絕望淹沒了。
就像是十歲時一無所有的惶恐,就像是倒在雪地裡,在高燒中掙扎,就像是母親臨死之前的低聲呼喚……那是一種即將失去什麼的畏懼,一種有什麼東西被碾碎的痛苦。
心臟在震顫,憤怒地快要從胸腔中跳出。於是鮮血在他的體內膨脹,令他青筋從臉頰上浮起,血管快要炸裂。
所有的力量匯聚在胸臆中,如熔岩一般用灼燒着他的心臟,像是要穿透層層阻隔,去觸碰禁忌的領域……
於是,他聽見手背上傳來清脆地聲音。
——像是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嘆息。
他錯愕地低下頭,看到指尖銀絲盤繞的戒指放出了亮光,悠長地龍吟聲在虛無中迸發,無形的震盪從手指上傳來,撕裂了一片白霧。
在他的指尖,白霧被擾動了,被無形的力量拉扯成了漩渦。在漩渦裡,分明不應存在於此處地烈日噴薄而出,遍照一切黑暗。
那是幻覺。
可幻覺卻如此的真實,真實到能夠讓他再一次的感應到了以太。那種力量充斥了天空,填滿了大地。它們隨風而來,飄散在霧氣裡,盪漾起層層的漣漪。
一瞬過後,幻覺就隨着那一聲嘆息而消散了。
可是,層層盤繞而來的鐵枝荊棘停滯住了,像是找不到目標了,陷入困惑。它們茫然地在扭動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短暫,令人來不及細細思索。
葉清玄只來得及抱住老費,掏出囚籠,在地上狼狽翻滾。
緊接着,難以抗拒的昏沉和黑暗襲來,那一瞬間的幻覺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就像是整個人在瞬間被挖空了,難以呼吸。
“葉子!葉子!”
像是有人在高聲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用力搖晃着他。
在最後的意識消散之前,他用最後的力氣指了一個方向。
“從那裡走,去教堂……”
他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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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分鐘之後,黑暗地密林中走出一個消瘦地身影。
在濃厚地夜色中,他似乎不靠眼睛便能夠辨認地形和道路,一路暢通無阻。
到最後,他停在某處,他冷冷地環顧着遍地殘骸。在鋼鐵荊棘地穿刺中,一無所有……那些該死地小偷已經逃走了。
比起憤怒,他更加想不明白的是,爲何剛纔‘霧魔’失控了一瞬?
在無數鋼鐵的荊棘中,他冷冷地凝視着那些小偷逃離的方向,可忽然之間,陰冷的神情卻僵硬住了——樂器和他之間的共鳴,消失了?!
他順着最後殘留的痕跡疾奔,到最後,停在了一條河流的旁邊。他凝視着面前湍急地河流,發出憤怒地咆哮。
在河邊溼潤地淤泥中,依舊殘留着鮮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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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
小鎮地另一端,教堂的後門被敲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神父將後門推開,然後愣在原地。
在門口,溼淋淋地少年揹着自己的同伴,旁邊還有一條溼淋淋地狗。那一條老狗地嘴裡還叼着一個灌滿水的黑色箱子。而在少年地後背上,那個暈厥地白髮少年已經快要沒有呼吸。
“葉子快要不行了。”
被凍到嘴脣發紫的維託:“神父,救救他,他讓我來找一個叫做狼笛的人。”
“進來。”班恩讓開了路,在他們全部進入之後,迅速地關上了門。
他從維托地背後接過了白髮的少年,在走廊中急行,最後近乎暴力地踹開了房間地大門。
在門後,叼着菸斗翻小說的狼笛險些被他嚇得滾下牀來,錯愕地看着衝進自己房間的神父。很快,就看到他手中,那個白天還和自己談笑的東方少年。
他渾身溼透,已經暈厥,呼吸若有若無。
“喂,不會這麼剛烈吧?”
他呆滯地看着暈厥的葉清玄:“當不了樂師也沒必要跳河自殺啊。”
“別廢話了。”
班恩扯開了少年的上衣,指着少年鮮血淋漓地心口:“心音,心跳復甦,救他。”
“真是要命啊。”狼笛低頭看着自己腰間剛剛彌合地傷口,快哭出來了。
這一刻,狼笛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