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蔣旭來說, 等待的時間既短暫又漫長,到了下午,體內的藥力逐漸消退, 他總算能休息片刻。
不必再耗費精力剋制自己, 蔣旭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天色擦黑, 還是張靜書把他推醒的。
“我剛剛聽見貓頭鷹的叫聲。”張靜書道。
蔣旭瞬間懂了, 他坐起身,又跟張靜書確認一遍,問:“你聽清了?”
“嗯, 一分鐘之前聽見的。”
“那就是了,”蔣旭輕聲解釋:“我這哥們學喜鵲和貓頭鷹叫是最像的, 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他這是要行動了, 我們也得準備準備。”
張靜書應了一聲,蔣旭也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之後便慢吞吞走到藏着攝像頭的角落,衝着鏡頭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順便比了箇中指。
下個瞬間,監控畫面消失。
“怎麼回事?”
“他們發現監控了,把攝像頭給砸了。”
“派人過去看看。”
年輕男人背對着衆人和楊升正盯着文件的傳送進度, 頭也不回地吩咐手下, “毀了就毀了, 不需要重裝, 只要他們人還在屋裡, 就不用管。”
“是。”
張靜書放下砸毀監控的椅子,跟蔣旭一起守在門口側耳聽門外的響動,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有什麼東西伸進了門鎖裡攪動。
大約過了十幾秒,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打開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哎臥槽!”
戴着黑色口罩的瘦子男丟掉撬鎖的鐵絲,見到蔣旭的第一眼震驚的話便脫口而出:“我就來遲半天,你咋被打成這逼樣了?”
“滾你大爺!”蔣旭小聲回吼:“咱怎麼出去?那邊的人馬上就得過來!”
“知道,你們先跟我走。”
瘦小的男人帶着張靜書和蔣旭繞過門口被放倒的兩個守門人,摸黑前進,走的壓根不是出去的路,反而越來越深入山裡,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張靜書才輕聲開口:“這個山不算大,他們只要多派幾個人搜山,我們藏不住的。”
“沒辦法,現在只能進山,帶着你倆根本出不去。”瘦子道:“這山上有個廢棄的礦洞,來救你倆之前我探過了,裡面地形複雜,差不多夠咱們躲一晚的,不怕他們搜山。明天一早,我聯繫的幾個人就能趕過來,到時候就好辦了。”
解釋完情況,瘦子又忍不住道:“蔣旭,你惹的究竟是什麼人?其實我提前一天就到了,觀察了半天愣是沒敢動手,他們這夥人不簡單,有組織有紀律,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你別問了,我惹都惹了,現在說這個也晚了。”蔣旭拽着張靜書的手緊了緊,趕緊截住瘦子的話頭,道:“還有多久能到?”
“半個……等等!”瘦子突然停下,噓道:“別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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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書也覺察到了異樣,停下前進的動作。
“糟了!有人追過來了。”瘦子意識到情況不妙,喃喃道:“不應該啊!怎麼會這麼快?”
“他們肯定猜到了你的意圖,根本沒去外圍搜。”張靜書沉聲道:“那個礦洞的入口在哪兒?還有多久能到?”
“還得半個小時,至少。”
“那就走吧,”張靜書把蔣旭的手扯下來交給瘦子,低聲說:“你扶着他點,他現在體力不行,堅持不了太久,我扶不動他。”
蔣旭沒作他想,也低聲催促瘦子:“咱們趕緊走,甩掉他們。”
瘦子扶着蔣旭的手一頓,明知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他還是回頭看了張靜書一眼,說:“那你跟住了。”
“嗯。”
夜間的山林寒風刺骨,蔣旭卻走出了一身汗,他白天消耗了大量精力和體力,雖然睡了一覺回了點血,但身體還是虛,後半程腿腳幾乎沒了知覺,全靠毅力在撐。
瘦子除了集中精力帶路還得顧着體力透支的蔣旭,好不容易到了礦洞的入口,自己也險些累成死狗。
“再堅持一會兒,等我找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再休息。”
進了洞裡,安全有了暫時的保障,瘦子憋了一肚子的話總算能跟蔣旭說道說道了。
“我說,你這回的人情可欠大發了,老子推了手頭的事趕過來幫你,好傢伙!你也真不跟我客氣,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我要早知道這麼棘手,能就找你一個人來?”
蔣旭喘着氣,一邊走一邊回懟:“你他媽也是,讓你來你一個人就來了,平時怎麼不見你這麼實心眼兒?就不知道多帶幾個人嗎?”
“嘿!這還沒過河呢,你就開始拆橋了?”
“拆個屁,你就這兩下子還標榜自己是混江湖的?”
蔣旭被瘦子七拐八拐繞的有些暈,忍不住道:“這裡面的路怎麼這麼亂?”
“亂纔好,你就慶幸吧!”
瘦子找了個不大的洞,帶着蔣旭躬身走了進去,道:“就這了,你歇着吧。”
蔣旭一路都緊繃的精神總算放鬆下來,他搶過瘦子綁在胳膊上的太陽能手電,回頭道:“靜書,你……”
也是這時候蔣旭才發現,身後別說人,連鬼影子都沒一個。
“靜書?”
蔣旭在洞口用手電四處照了照,視線之內根本沒有張靜書的人影。
“張靜書?”
“你別鬼叫了,一大活人還能丟?”
瘦子靠在一邊休息,隨口道:“他找地方方便去了,你之前一直硬撐着趕路沒注意,他跟我打的招呼。”
“是嗎?我沒聽見。”
“嗯,”瘦子道:“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走的太遠,這裡面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轉向,萬一走岔道,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回來。”
“那不能,他方向感挺好的。”
蔣旭在洞口邊上找了個地方坐下,原本打算等張靜書回來再一起商量明天怎麼突圍的事,無奈他高估了自己的精力,剛坐下沒幾分鐘就倦意襲來,哈欠連連。
“困就睡,別硬撐了。”
瘦子見蔣旭困的直點頭,勸道:“你快點恢復好,省的拖後腿,人我幫你等,放心,丟不了。”
話雖有理,但蔣旭還是不放心。
“我不睡,就打個盹,過十分鐘他要是沒回來你就喊我一聲,咱得出去找他。”
“行。”
瘦子應了一聲,眼看着說好只是打個盹兒的蔣旭睡熟過去,才起身把手電取來關掉。
時間在黑暗中過的極快,兩個小時後,外面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瘦子屏息傾聽。
“是我。”來人道。
瘦子鬆了一口氣,打開手電用光引着對方進來。
張靜書屈身進入洞內,第一件事是遞了把槍給瘦子。
“裡面還有三發子彈,你拿着吧。”
瘦子接過手丨槍,也不問是怎麼來的,只說了句:“這有個傻逼很擔心你。”
張靜書找了個角落坐下,並不接話。
“也是,我瞎操個什麼心……”
瘦子瞥了眼自己無知無覺的哥們,神色一肅,道:“明天無論什麼情況,我都要把他安安全全的帶出去,至於你……我不能保證什麼。”
“嗯,”張靜書閉着眼,輕聲道:“我儘量配合你。”
空氣裡除了泥土的味道,還有另一種腥味傳入鼻間,瘦子皺了皺眉,道:“你沒事吧?”
“沒事。”
見張靜書始終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瘦子決定不再多嘴。
他認識張靜書不過短短几個小時,就發現這人不像表面上那樣無害,甚至有些危險,也不知道蔣旭是看走眼了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這麼一號人物,他也敢沾?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瘦子暗暗嘆息。
半夜的時候蔣旭醒了,他以爲自己只是打了個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張靜書的名字。
“嗯。”
張靜書應了一聲,洞裡黑漆漆一片,只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繼續睡,天一亮我們就得離開。”
蔣旭迷迷糊糊間順着聲音摸索過去,碰到張靜書才停下,道:“你也睡一覺,有瘦子守夜就行了。”
被點名的人嘴角一抽,忍不住嘟囔一句:“你倒知道疼人,咋不心疼心疼你兄弟?”
不知道心疼兄弟的蔣旭挨着張靜書沒多久就陷入深眠,下半夜張靜書和瘦子搭夥外出了一趟,再回來時都不復之前的輕鬆。
包圍圈在一點點縮小,他們三個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快進洞了。”瘦子道:“咱們未必能捱到天亮,除非接應我的人提前趕過來。”
“你有把握帶他突圍嗎?”張靜書問。
“五成吧,”瘦子思考片刻,嘆道:“那也得他全力配合我,但現在這情況,你覺得他肯丟下你跟我走嗎?咱們只能死守。”
“只守到天亮,問題應該不大。”
見張靜書起身打算離開,瘦子到底有些不忍,小聲道:“你都擋了兩波了,還要去?”
雖說自己兄弟的安危纔是首要的,但張靜書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到底有些說不過去,回頭他跟蔣旭也沒法交代。
“我跟你們不一樣,”張靜書道:“他們就算抓到我也不會拿我怎麼樣。”
“這話你留着忽悠蔣旭就行了。”
形勢所迫,選擇保住自己的兄弟也是人之常情,瘦子把那點不忍壓下,鄭重道:“多的我也不說了,就……祝你好運吧。”
唯一的光源在瘦子手裡,張靜書沒有帶走。他戴着之前從傭兵身上搜來的夜視鏡,輕手輕腳地在礦洞中穿梭,沒多久就遇到了第一批進洞搜索的人。目測不到十個。
張靜書側身貼在石壁上,摸出後腰的手丨槍,裡面的子彈在之前的爭奪裡已經消耗過半,如今剩下的幾發雖然不夠解決問題,卻能拖延一些時間。
瞄準對面隊伍中領頭人的腰身,張靜書開了一槍。
“掩護!”
“在那裡!一點方向!用照明彈!”
“幾個人?”
“速度太快,沒看清!”
“追!”
雖然有人中槍,但這隊人沒亂,他們留了兩人就地包紮傷員,其他人全都順着路找了過來。
張靜書藉着對路線的熟悉勉強與這些人周旋,將他們引離蔣旭和瘦子的藏身之處,過程中打光了所有子彈,自己右手手臂也捱了一槍,被打了個對穿。
“照明彈跟上,他沒子彈了,躲不了多久!”
就在張靜書無路可退之時,一隊身份不明的人突然出現,強勢插入戰場,張靜書死死按住傷口躲在暗處觀察,直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才放下戒備。
“鄭助理?”
“張先生。”
鄭宏收起槍,來到主動現身的張靜書身前,一眼就看清了張靜書的情況。
“來個人給看一下傷口。”鄭宏看着地上的血跡直皺眉,道:“血量不少,傷到動脈了?”
“我看看。”一個男人上前查看張靜書的手臂,道:“沒,不過得趕緊處理了,他這血流的有點多。”
鄭宏帶來的人不多,張靜書打量一眼便心中有數。
看來他們也不願意跟北櫻正面碰撞,最好是救了人就撤,不參合算是最穩妥的做法。
“你們進來的時候被發現了嗎?”
“沒有,”鄭宏道:“現在就不好說了,剛剛對峙時那邊就有出去報信的,這會兒估計都往這裡來了。”
事不宜遲,必須儘快突圍。
張靜書讓人幫着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便帶着鄭宏去找蔣旭。
黎明前的黑暗尤其漫長,瘦子守在洞口一刻也不敢放鬆,張靜書出去之後他隱約聽到了槍聲和喧譁聲,現在一切歸於平靜,心反而更慌。
一陣腳步聲傳來,不等瘦子戒備,來人便提前出聲示意。
“是我,接應的人來了。”張靜書道:“叫蔣旭起來,準備走了。”
瘦子這纔打開手電,過去把蔣旭拍醒。
“別睡了,趕緊起來,準備撤了!”
蔣旭這一覺也不知是怎麼睡的,醒來反而更加疲憊,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時,才發現除了瘦子和張靜書,鄭宏居然也在這裡。
鄭宏的到來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他爸知道了。
“一會兒我開路,你們在後面跟緊了,這裡的路線我比你們熟。”
瘦子和鄭宏帶來的人在一邊制定撤退計劃,這邊鄭宏也抓緊時間跟蔣旭囑咐。
“蔣總,一會兒你儘量跟着大家走,就算髮生什麼意外被衝散了,也別讓自己獨身,到時候隨便跟哪個人繼續走,他都能護送你離開。”
“好。”
“那就走吧。”瘦子接過鄭宏的人遞來的夜視鏡,把手電一關,道:“儘量別出聲,我帶你們繞出去。”
出去的路其實不算長,就是處處透着驚險,好幾次差點跟搜查的人撞上,都被瘦子隨機應變躲了過去。
大約半小時後,一行人總算重見天日。
“下山的路估計都被封死了。”瘦子看了鄭宏一眼,道:“分頭走吧,目標小點。”
鄭宏沒有同意也沒有否決,只是突然轉身跟蔣旭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蔣總,您的父親交代我,一定要把您安全帶回家。”
話音未落,蔣旭便覺得自己後頸被什麼東西叮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死死盯着鄭宏。
“你想幹什麼?”
“抱歉。”
鄭宏上前扯下蔣旭一直握着張靜書手腕的手,轉頭對張靜書道:“張先生,我必須保證蔣總的絕對安全,相信您能理解我的苦衷。”
“我明白。”
張靜書頷首,最後看了蔣旭一眼,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也只是朝蔣旭微微一笑,之後便轉過身,獨自朝另一個方向疾步而行。
“張靜書!”
蔣旭眼前陣陣發黑,舌尖發麻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整個人像一隻陷入絕望的野獸,臉上青筋暴起,可吼出的話卻遠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大聲。
“你回來!別……別走!”
“回……來……”
一分鐘後,鄭宏安排人揹着已經昏迷過去的蔣旭,冷聲道:“走吧。”
作爲旁觀者,瘦子有些可憐自己的兄弟,但他跟鄭宏的目標一致,便也沒說什麼,只是繼續擔任開路者的角色。
張靜書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直到體力透支他才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席地而坐,不知不覺便失了意識。
“醒了?”
沙啞的男聲傳入耳中,張靜書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被鎖在一張單人牀上,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低頭看了一眼,白色的繃帶上已經透出血跡。
“你是誰?”
“這不重要,你惹了大亂子,我和我的人必須馬上撤離這裡,在這之前,我想跟你聊聊。”
陌生男人揹着光坐在張靜書對面的椅子上,張靜書看不清他的臉,卻能聽出他話裡的不高興。
“你是楊升的上級?”
男人不做聲,算是默認。
“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怎麼?這很重要?”
“對我來說,是的。”
張靜書躺在牀上,輕聲道:“如果你是日本人,我沒有興趣跟你聊天,如果你是中國人,我想我們還是能聊聊的。”
“中國人。”男人道:“我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呵……猜到了。”張靜書道:“我今天還能活着出去嗎?”
“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的話,可以。”
“看來是不能了。”張靜書嘆了一口氣。
“爲什麼?”男人不解:“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爲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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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差不多了,最後問你一句。”
男人起身,走近張靜書,道:“你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
張靜書在男人過來時已經閉上雙眼,面上帶着彷彿是解脫的笑容。
答案不言而喻。
男人掏出手丨槍,對着張靜書的心口,用沙啞的聲音道:“不看看我嗎?畢竟你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不需要。”
張靜書露出淡淡的笑容,在男人看來是如此刺眼。
“我不想記住一個卑鄙者的臉。”
“你的遺言?”
“沒有遺憾,哪來的遺言?”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年輕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扣動了扳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