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多,鄰近菜市場的某座老式紅磚樓裡漸漸喧鬧起來,兩口子出攤做小吃生意的,早起給孩子做飯的,老頭兒老太太出來遛狗買菜的,住戶們忙活起來的聲音像帶了彩兒的水筆,頓時將一幅老舊的照片染的鮮活起來,有了人氣兒。一樓某個住戶跟別家兒不一樣,隱隱約約能看見細瘦的手臂伸出,將木框紗窗卸了下來,陽臺上唯一留着通風的窗子隨之關緊,沒一會兒,樓道里傳來‘砰’的一聲鎖門聲,就見一個穿着藍白夏季校服的男孩兒推着自行車從裡頭走了出來,前頭車筐裡裝着個黑色的雙肩書包,車後座上用布條緊緊捆着個泡沫箱,仔細一看,整個箱體用黃色的寬膠布纏了一圈又一圈,看起來用着也有些日子了,男孩兒推着車熟練的在滿是障礙物的巷子中穿行,到了巷子口才一個助跑,把車穩穩當當的騎上了馬路。
六點左右,市重點一高中門口的小商販們已經開了張,住宿生們一大早跑食堂的是少數,大半數人都來學校門口覓食,能在一高讀書的學生從來只有三類,一是有錢的,二是有關係的,三是學習好的,在門口隨便逮一學生,往往都是第一種,這點全市人民都知道,所以一高校門口的小吃文化發展的格外迅猛,賣的早餐種類也特別豐富,學校三令五申也管不住這幫學生的嘴,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去了,省的這羣孩崽子天天投訴食堂。
在大門口放眼望去,煎餅果子、雞蛋漢堡、雞蛋灌餅、炒飯絲餅、包子餡餅、蛋糕麪包、豆漿豆奶應有盡有,炸串小車前頭隊伍尤其壯觀,呼啦啦的圍了一羣,小吃攤主們也似有默契一般,極少有賣重複的,連豆漿豆奶這兩種飲品都不是一家賣,本着有錢大家賺的原則,相處的倒也和諧。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在這裡賣早餐的攤主們都知道有個重點班裡的男學生從高一開始就天天帶着在家裡烙好的絲餅來門口賣,已經一年多了,除了冬天,是一天一小箱,箱子裡能裝個幾十袋,每袋四個絲餅賣一塊錢,跟同樣在校門口賣了多年絲餅的老潘家兩口子有種微妙的競爭關係,那中年兩口子不好意思爲難一個還在念書的男學生,倒沒擠兌人家,但心裡多少有點彆扭就是了。
張靜書騎車到了校門口,因爲家住的遠,每天得騎行40多分鐘,所以來的比所有商販都晚,也一直沒佔過什麼好位置,就隨便找了個地方停下車,他這邊剛停好自行車,就有一羣學生圍上去掏錢買,頓時把老潘絲餅那邊的生意給比了下去,不到20分鐘,箱子裡的存貨就賣了個乾淨,稍微來晚點的走讀生好些個沒買到,老潘兩口子的生意這才重新好起來。
張靜書把箱子裡保溫用的棉墊子疊的整整齊齊,又去隔壁攤上買了杯溫豆漿,這才推着車子進了校門,別看其他攤主忙忙活活應付學生,其實心裡都有譜,隨便瞄一眼就知道今天詭異的戰鬥依然是以老潘家的完敗而告終,學生裡有愛心的不在少數,可嘴刁的更多,天長日久的,沒點真手藝那學生的貨能賣這麼快?當誰都有扶貧的善心吶?歸根結底,還是老潘的手藝讓一個十幾歲的男學生給比了下去,這個事實大夥兒心裡門兒清。
蔣旭一大早從出門開始就聽手機那頭的人沒完沒了的嘮叨,他故意磨磨蹭蹭從男寢溜達到操場,又從操場溜達到學校門口,少說也有20分鐘了,可聽那頭的架勢,沒一個小時估計停不了,不過沒辦法,雖說天高皇帝遠,現在誰也管不着他,可經濟命脈在那頭握着,再不耐煩也不敢這時候吱聲,只好將心中的不耐壓下,繼續虛心接受教育,不過這次剛聽了沒一分鐘,就見有個眼熟的人推着自行車從不遠處路過,等蔣旭想起來這人是誰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無意間跟着對方走到了學校的停車棚裡。
“行了行了,媽我記住了!早飯還沒吃呢,下次再說,掛了啊!”
“哎!那個誰!前面那個!張靜書!”
正在鎖車的男生聞聲擡頭,眼裡閃過一絲訝然之色,看着不算認識的蔣旭朝他走過來,心裡奇怪這人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別說張靜書詫異了,名字一喊出口,連蔣旭自己都納悶,他什麼時候記住這名字的?不過這不妨礙他開口,“那個什麼餅你還有沒有?”
當然沒有了……張靜書默不作聲的看着蔣旭伸手敲了敲自行車後座的箱子,心裡明白對方指的也不是那個,只好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報紙包着的東西遞了過去,他每天除了在門口賣,還給自己班裡前一天訂好餅的同學留了份,省的他們還得跑外面買,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臨近的幾個班都知道,眼前這個叫蔣旭的轉學生就是他隔壁班的。
蔣旭接過東西也不道謝,打開一看裡頭一層塑料袋,裝了20多個圓圓的小餅,剛好夠他墊肚子的。
看蔣旭拆開就吃,張靜書忍了忍,還是小聲提醒道:“這裡有風,你回教室再吃吧。”
“在哪兒不都一樣吃,對了,你有喝的沒?”
張靜書在人高馬大的蔣旭面前有點無措,但還是把剛買的熱乎乎的豆漿從車筐裡拿出來遞了過去,這位轉學而來不到兩個月的蔣同學,他是知道對方的名字,但也僅此而已,不認識,也惹不起,只能把原本給自己準備的早餐都貢獻出去。
“那……你慢慢吃,我……我先走了。”
車棚里人來人往的,張靜書覺得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站在一起很奇怪,再說蔣旭沒有校服,穿的一身名牌運動服也惹眼,跟他站一起自己難免有些不知所措的尬尷。
蔣旭邊吃邊抽空看了眼這個學校樹立的貧困生典型,意外發現這人竟然長得不錯,這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張靜書來。
174左右的身高,身材偏瘦,沒痘沒疤的皮膚比班裡多數女生都好,一雙大眼睛也很亮,說是要走,餘光卻瞄着他,這是在等他同意?蔣旭心裡嘀咕,他轉學來沒多久,自認形象健康陽光,也沒跟誰紅過臉打過架,可眼前這個看起來比同齡人沉穩的男生明顯就是怕他,有意思。
“走什麼啊!這不還沒給你錢呢,等我吃完一起走,反正我就在你隔壁,咱倆順路!”
蔣旭幾口喝完豆漿把塑料杯隨手一撇,轉而搭上張靜書的肩膀,硬帶着他朝教學樓的方向走,邊走邊說:“你做的這個餅真好吃,難怪那麼多人都願意買,扯的絲又多又軟,聞着也香,我吃好了,哎,要不這樣,我以後天天訂,不管你班裡同學訂多少份,反正你得保證每天早上給我帶今天這些量的,怎麼樣?”
張靜書被蔣旭突然強勢的言行搞的有點懵,卻還是實心眼的提醒:“天天吃這個會膩,我班裡的同學也沒有誰天天都訂。”
“膩了再說,門口那些我都吃遍了,吃你做的還是頭一回,現在我就要天天吃,怎麼樣?行不行?”蔣旭把最後幾個絲餅疊在一起,幾口下肚,接着道:“別想了,這麼個小事,行不行給句話吧!”
張靜書雖然有些不願,但蔣旭都這麼說了,再拒絕就不好了,他也不敢拒絕,還好只是多出了7小袋的量,他在心裡合計每天再早起幾分鐘應該就差不多了。
見張靜書順從的點了頭,蔣旭滿意的笑了笑,隨手從褲兜裡摸出一團皺皺巴巴的鈔票,挑了張一百的直接塞到張靜書校服的上衣兜裡,說:“喏,從今天的開始算,用完了再跟我要。”
張靜書沒推辭,他知道蔣旭這舉動不是信任他,而是壓根沒把這點錢放在心上,學校裡有錢的太多了,不拿錢當錢的人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莫名其妙的一路同行,張靜書跟蔣旭分頭進了各自的教室,他剛一進來,就被班長攔在前面,後者猴急道:“今天怎麼晚了啊?餓死我了!哎呀快拿出來,我好給他們分!”
聞言張靜書趕緊從書包裡把事先留好的份拿出來交給班長孫琳,等他坐下拿出早課要講的卷子時,孫琳那邊已經捏着昨晚記下的小名單開始挨個給同學發了,一邊發一邊要錢:“怎麼回事這麼大票?找不開找不開!你買3袋拿50?好意思麼你?!”
被說的男生嬉皮笑臉的,“我真沒零錢了琳姐,你給我破開唄,要不一會兒下課我也得去賣店破錢。”
“就你事多!”孫琳發完一圈回來,數了數錢,道:“我們加起來都不夠找你錢的,不管了,一會兒下課你自己破錢去,完事給我送來。”
每天這個時候教室裡總是混着各種食物的香味,張靜書聞着聞着就有點忍不住,他早上出門前都是隨便吃幾個餅先墊墊肚子,騎了近40分鐘的車,早就餓了,沒想到今天的早飯半道被蔣旭截了去,現在出去買也來不及了,肚子裡一陣陣響聲,他忍了又忍,還是起身去教室前面的飲水機裡接了瓶水回來,喝了半瓶感覺沒那麼餓了,再繼續做卷子上昨晚沒解出來的題,沒一會兒,耳邊漸漸安靜下來,他擡頭,果然看見物理老師已經走上講臺,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掛鐘,正好7:20。
捱過了一節課,張靜書拿着4塊錢衝出了教室,等出了教學樓,他不好意思跑,就快步朝操場另一邊的小賣店走,在裡頭擠了大半天,買到一個麪包一根火腿腸,回去的路上隱約聽到前面三個女生在聊天。
“……果然是北京的,之前聽口音就覺得是,平時不怎麼搭理班裡的女生,跟男生處的都不錯,上次月考他在班裡排30多,大榜前200。”
“那他學習不錯啊!”另一個女生驚訝道:“長得帥,看穿的就知道家裡也有幾個錢,他這樣的男生看外表真不像學習好的,不過怎麼來咱們這個地方讀高中了?”
“咱這地方怎麼了?升學率全省都數的上啊!不過我班有個男生問過他這個,具體的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正規的轉學,好像是有點什麼事,靠關係先來咱學校借讀一段時間,跟着上上課,高考還是回北京考,放月假的時候他就去親戚家裡住。”
“一猜就是,留不長,現在你班女生苦盡甘來了,終於有個能看的了,珍惜眼前人吧。”
“別提了,從他來了以後,老有普通班的女生上來打聽他,天天都有裝路過的,做操時就屬咱班回頭率高,這纔多久?聽說情書都收好幾封了。”
“呃……這也太快了!”
“呵呵,咱們覺得快,某些女生可不覺得,她們盯的可緊了……”
張靜書無意間聽了一路八卦,路過20班後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果然發現好幾個不是這個樓層的女生從門口“路過”,蔣旭沒穿校服的身影實在太顯眼,隔着那麼多堵在後門的人他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以前沒注意,現在回頭一想,最近一到下課或休息時間,走廊裡好像是鬧騰了許多,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