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秋坐在病牀邊的空椅上,冷靜地抱臂問簡律辰:
“知道我爲什麼要攔你”
在問這句話之前,兩人已經保持這個對峙的姿勢坐了近乎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時間裡,足夠讓簡律辰從魚小滿離開的高峰情緒裡平靜下來,也足夠沈婉秋沉澱下自己的狀態,兩個人心平氣和地開口講話。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這是一個小時後她問的簡律辰的第一句話,也是簡律辰在過去一個小時裡不肯開口的原因。因爲一個小時前,所有的東西指向分成了兩條線沈婉秋,魚小滿。
簡律辰從未悲哀地想過,有朝一日,眼前的兩個女人真的會把他投放到這個位置上,逼他做選擇。
魚小滿從前假設過的可笑境地,到現在她也參與其中,讓這個場景成真了。
簡律辰以爲,她們會捨不得。
他靠在牀上一動不動,垂着眉目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思考。
簡潯又一次見到他叔叔這樣的樣子,不同的是,讓人覺得比起上次,他還要與世界疏離。
沈婉秋問了這一句,簡律辰從那個狀態中回過神來,目光擡起與沈婉秋相遇,眼眸裡一樣的平靜。
“我攔你,是想看看你這麼用心費神愛着的魚小滿,是不是同樣愛你。”
簡潯詫異地側目盯着沈婉秋。
沈婉秋開口說了第二句,說完第二句她搖了搖頭:
“但是很顯然,她連爲了你,在我面前留下的勇氣都沒有。”
“沈奶奶魚小滿是比較蠢,心地還比較善良,她不想你和小叔因爲她”
簡潯忍不住地插嘴,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爲魚小滿申辯着急。可是魚小滿爲什麼要和白澤一起走呢她不知道這樣真的很過分
“是那樣嗎”
沈婉秋打斷他,依舊平靜地望着簡律辰。絲毫也不像一個小時前還歇斯底里的人。
簡律辰靜靜的,沒說話。
不是那樣。
沈婉秋從進房間起,看向魚小滿的眼神裡,並沒有一絲關於從前的責難與攻擊。
她那巴掌也不是衝着趕走魚小滿去的,純粹和給他的那巴掌一樣,只是因爲魚小滿讓她兒子陷入過一個危險的境地。
魚小滿不會不知道,因爲沈婉秋接下來把那巴掌的原因和火氣,全部清晰地闡述給了簡律辰。
沈婉秋什麼多的都沒對魚小滿質問責難過那和從前的沈婉秋早就不同,她只是放冷了眼神,然後問了她一個問題。
然後魚小滿,就退縮了。
一點點站在那裡,留在他身邊,抓緊他,告訴沈婉秋,她反悔了的勇氣都沒有。
那纔是簡律辰的真的覺得心寒的地方。
“律辰,你之前和我說的話,我不是一句沒聽進。”
沈婉秋直視着簡律辰,兩手從抱臂狀態鬆開,放在了簡律辰手上。“你和我講了很多你和魚小滿的事,我真的沒有在這件事上面徘徊的話,今天不會只有一巴掌這麼簡單。”
簡律辰仍舊不說話。
沈婉秋說的他都知道,甚至他早摸透他母親的性格,預料到了。但他就是心裡很空,空得一句話不想說。
“那天在你父親墓地的時候,你讓我給你講,我和他總前的事兒。”
簡律辰不說話,沈婉秋也不逼着他講,只是用手心搭在簡律辰涼涼的手背上,平靜地帶着他回憶。
“你那天還問我,爲什麼不講,卻又哭又笑的。”
沈婉秋靜靜笑了笑,目光裡閃過一抹溫柔,“我笑,是因爲一想起他,就抑制不住地覺得很好。只要他在我身邊,什麼都很好。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到了什麼年紀都那麼迷人,讓人覺得安穩。而你,長得越來越像他。”
簡律辰覺得眼睛有點澀,腦子裡浮現出一個遙遠又熟悉,一直不會褪色的男人溫暖的臉。
一直是那個年紀,一直那麼英俊偉岸,從不曾老去半分。
那個男人在他心裡一直無可比擬。
他是個安逸,很迷人的人,不喜歡站在生活裡大風大浪的風尖浪口。
他不喜歡搶單位房,不喜歡和同事領導半夜出去喝酒,不喜歡被賞識他的人勾兌着做一些擦邊帶角的事,也不喜歡成爲引領左右別人的上層領導
他只喜歡從容地在黃昏推着他的自行車,在半路上站着微笑地等放學的簡律辰;喜歡閒暇的時候,擺弄一下他養的一院子的綠藤蘿;喜歡在節日促銷的時候,擁着沈婉秋去給她買一件漂亮又厚實的大衣,喜歡在春節大家族聚會的時候,給每一個晚輩紅包,每一位家裡的長輩祝酒。
那是個很平凡又很認真的男人,很有才華又很低調的男人,他總是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也總是教簡律辰認清楚自己是什麼,將來想成爲什麼。
那樣一個是英雄卻不想當英雄的男人,其實當年有很多女人愛,但是他偏偏愛上了沈婉秋。
“那時候我和你講我們怎麼在一起,怎麼結的婚,但是在結婚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麼選擇的我。我脾氣比較暴,經常像是個爆竹,一點就炸,和周圍一些姑娘相比,實在佔不到任何便宜”
沈婉秋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似乎有些青澀緬懷的笑意,眼角掛着柔和的細紋,“但是你爸說,他從前喜歡不出格,不喜歡冒尖,也不喜歡我,他想要的日子一直波瀾不驚的,可我咋咋呼呼的,一個不留神把他生活裡炸起了一陣水花。”
“他說我就是個刺頭兒,是個意外。上學那會兒,他當大夥都不願意當的得罪人的紀委,還沒見哪個看不順眼他的女生和他對罵時,罵得月經初潮。”
沈婉秋說着說着又笑得流出眼淚來了,撲在簡律辰手臂上,像回到了那個時候害羞的小姑娘。
“那個時候又小,還不太知道怎麼回事兒,而且思想可沒現在這麼開放,整個班上都盯着呢。我那時又怕又窘,都嚇哭了還是他,紅着臉脫下校服,給我攔腰一系,拉着我就往校醫務室去,我半路哭着說我流血了要死了,他就把我背了往醫務室跑”
沈婉秋擦了擦眼淚,臉頰邊止不住的笑意,“和你說起來,我們正式在一起,也不是乖乖巧巧十八歲成年的時候。在那之前我也擔心我們根本不合適來着,十八歲的時候我和他說,我們分手吧,我要回村裡給人家做媳婦去,不和他處了。他平時脾氣很收斂的一人,當時就把我摁牆上了,很蠻地說,沈婉秋,你說不處就不處我當時就陷進去了。
“後來其實吧,和他那段時間太不像他要的也不像我要的了,可誰也沒覺得不好。後來磕磕磣磣到一起了,我性子也被他慢慢收了。”
簡律辰望了沈婉秋一眼,心裡被她說的忍不住引了過去。
沈婉秋沒和他講過,他父親也沒和他講過,兩個人當年相戀的時候,是那麼出乎意料的一些小故事。
確實不像他父親,也確實不像他母親。
可看着沈婉秋那種瀰漫而出的笑意,他突然有點點明白過來。
“所以當你和我講你和魚小滿的事情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沈婉秋收了笑,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然後又似乎出神。“有些人遇見了,你就避免不了會愛上,是意外也好,是刺頭兒也罷。我兒子和我講他和他心愛的姑娘,就像是你爸講我的樣子。所以我其實相信,你們十八歲的時候,一定見過比我們更好的天空。”
“媽”
“所以你知道我爲什麼當時會哭了。”沈婉秋淡淡地笑了笑,笑裡有幾分哀愁,“我看到我兒子陷進去了。可是那個姑娘帶走了我的丈夫,我的兒子煎熬過,還是愛她;而且因爲他對她那麼深的喜歡,我心裡的恨,最後必然也會放棄。”
“媽”
簡律辰倏牢牢反握住了沈婉秋的手心。
“我覺得我對不起他。”
沈婉秋泛着淚光靜靜地注視簡律辰,聚集後無聲地從眼角流下。“但我對得起你。”
簡律辰把沈婉秋攬進懷裡,那顆孤涼的心臟被沈婉秋的話給融化,他也想給她他父親能給她的同等的安心。
“媽,謝謝你。”
良久,簡律辰在她發頂落下一吻,一如他父親從前那般對她。
沈婉秋閉了閉眼,終於哽咽出聲。
她真的不能不成全簡律辰。那是她的兒子,是他的印記,是他給她留在世界上,最好的的禮物了。
可是沈婉秋仍舊痛心。
“謝謝我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沈婉秋鬆開他站起來。“我成全了你們,但是魚小滿自己背離了你。”
因爲魚小滿沒有給她一個很好的反應,也沒有給簡律辰他所期待的回答。
簡律辰驀地心臟一陣刺痛。
“律辰,魚小滿如果真的足夠愛你,當時能爲了你答應我,現在就該能爲了你毀約。”
沈婉秋一陣淡淡的失望,“憑她的機靈聰明,知道三番四次的交集我很難討厭她,她能找到方法降服我。”
可她沒有。
“她真的有你說的那麼愛你嗎”
沈婉秋問,心裡滿是對自己兒子的心疼,“她跟着別的男人走的時候,我當然會攔住你。我不願意我的兒子被人糟蹋成這樣律辰,她在糟蹋你。”
簡律辰只覺得心底很疼很空,面目全非的一塊又被沈婉秋挖出來了。
是啊魚小滿在糟蹋他,簡律辰朝後靠,不答話。他突然覺得想笑
看看他的人生啊,被魚小滿糟蹋成了什麼樣子。
簡律辰當時越是撕心裂肺,沈婉秋更是心疼不已簡律辰吼得一點保留也沒有,一點尊嚴也沒有可即使這樣,魚小滿還是當着他的面,和一個男人離開了。
她逼的她最多隻能逼得魚小滿離開,還不能逼到她牽上另一個人的手。
魚小滿根本就不能同等簡律辰的愛。
沈婉秋眼裡滿是痛色。
她一直在和簡律辰說話,可簡律辰在她提到魚小滿的時候,一直都是沉默。
簡律辰一直不說話,她就越是能感覺到簡律辰的難受,還有猶疑。魚小滿都那麼傷害他了,爲什麼還有猶疑,還要沉默
“簡律辰”
沈婉秋忍不住加重了口氣,她十分痛心又無奈地質問着簡律辰:
“她愛你,我也就算了。但是一直以來,她離開了你多少次你難道看不清楚,那不夠不夠愛,魚小滿她根本就是在糟蹋你從頭到尾那麼多的姑娘,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和別人試試”
沈婉秋問完,病房沉寂了很久。
簡潯在一邊站着一直沒說話,因爲他連他都開始覺得,沈婉秋說的對了。他看過那麼多次兩人的分分合合和挽留爭吵
魚小滿真的就是在糟蹋他。
可是那天的小叔的回答讓他更加沉默。
他又開始覺得,愛情的降臨和發展糾於宿命論的話,所謂宿命的最後歸宿,抵不過是中間愛得更多一點的那個人,一句絕望而無解的認命。
簡律辰那時蒼白着臉,眼神透明,笑意很放任又苦澀,他只說了一句話。
“我已經被魚小滿糟蹋了,爲什麼還要給其他女人糟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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