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再來講講被污的事,一住在六樓的無賴賭客喊叫說放在客房牀上枕頭底下的公文包裡少了五百元錢,他和一批同夥在這兒住了有兩天,吳輝塵休息天難得上萬達看場電影,看到一半,被召回酒店接受盤問,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連主管跟她打電話都得想好措詞,明知她不可能做那麼不長腦的事,腦子再不濟的服務員,也不至貪到在續住客的房間裡動手腳,也許在退房裡撿到客遺會猶豫上不上交,除非這服務員是來打醬油的,做了今天不做明天,但通過身份證也能找到人,誰動了一念之差都跑不了,所以撿到貴重物品普遍都會上交,尤其是有經驗的老服務生,這也只是論撿。明偷,幾乎不會有人那麼做。
吳輝塵從街上趕過來,還穿着件大紅裙子,十分扎眼,那賭客不由指着她問主管:“這女的是誰?”吳輝塵也指着他說:“我是誰不重要,我只告訴你,成摞上萬現金放客房桌面我都見過,我沒見過你藏着掖着的區區幾百!問問你們自己人誰拿了,你個土包子侮辱我人格不算,你還侮辱我智商。”她剛看的電影是《瘋狂的石頭》,有這麼句臺詞,咋說得這麼形象。
那賭客道:“做服務員的本來就沒人格也沒智商。”
吳輝塵要衝過去掄那人,被保安部長拽住了,保安部長當過特種兵的,輕輕一拽,她一點兒也動彈不了,部長勸她別衝動。
派出所讓酒店調監控查看棋牌房那幾天的人員進出情況,除去在崗的服務員和跟進衛生的領班,還有大量牌友及外客,無頭案,爲配合調查,主管只得帶了吳輝塵和另一個替班服務員去所裡驗指紋。
妖婆也進過那間房,是跟進檢查衛生的,酒店沒有報,如發現妖婆用的是假身份,派出所就要拿酒店試問,再說黎是幹部,可以不去。第三天那幫賭客又改主意不追究,退房走了。
吳輝塵氣仍沒消,再次跑去派出所,要所裡張貼公告給她洗白。
“一看就知沒歷過事的。”辦事的對她說。“我們一月之內不知要處理多少酒店類似栽贓的事,而且已經沒再找你麻煩,你就該好好回去睡大覺,想擾亂公務是不是?”
只張貼禁止黃賭毒。結束。
本來從這件事吳輝塵就該省悟做個服務員名聲有多髒了,這個職業實在沒什麼可留戀的,但她在丁姐的勸說下,不一會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丁姐說,你應該高興,因爲這件事,沒有身份證的妖婆被除掉了,不然她的身份是真是假,根本引不起酒店重視,你受點冤枉也值了。
這話說到吳輝塵心坎裡去了。
新來的老總有了一個新佈署,要求客房給續住客打掃完後實名留言問候或製造驚喜服務以博回頭率,事成者有獎。有的服務員如羅蘭珍便幫客人洗起了衣服,吳輝塵做房時間都不夠用,哪有時間做份外事,一天在一高級知識分子住房裡,她發現用過了的安全套,房間乾淨極了,看來他昨夜度過了美好時光。
吳輝塵留條寫道:“您昨晚睡得好嗎?書上說,冥想三件事:最愛的地方(也許是Z酒店),最愛的人和最愛的人的容顏,可以使您好夢成真。按您吩咐,多送潤田水一瓶,願您睡眠香甜。服務員:吳輝塵。”
第二天退房,客人用瀟灑蒼勁的筆觸回了一張感謝信,點贊吳蜂塵是他在各大酒店見過的綜合素質最出色的服務員,沒有之一。右下角還鄭重地落了款,也是實名。
結賬時前廳詢問了這位客戶,並不是吳輝塵的熟人,高知惜言如金,純是吳輝塵留條的文詞打動了他,其它他不願多言。熊領班說吳輝塵寫字太抖,客人把輝字認作了蜂字,這點也說明他們是不認識的。
覈實無誤,人力部按店規獎勵了吳輝塵五十元,部門再獎勵五十元,總共一百元。吳輝塵在短期內成了酒店的名人,她的留言條被各部門傳閱,特別是括弧裡的Z酒店,被稱爲神來之筆,新老總銳評:即便是營銷部也沒有人想得出這樣四兩撥千斤的廣告語。
熊熊問她:“你怎麼想出那樣的話來寫?”
吳輝塵實話實說:“我哪想得出?金庸武俠書上的‘酒罷問君三言’,我不過借來一用。”
“能活用也是有才,”熊熊說。“高興了吧?”
“咋高興?”
“被老妖婆欺負到頭了,終於鹹魚翻身了呀。”熊說。
“更象乾魚划水。”吳輝塵說了句南昌話,南昌話以粗野聞名江西,在吳輝塵口中常會不定期出現,她想做個粗人。
“悲觀主義者。”熊說。
“過眼煙雲,不是每次都碰得到這麼文字投契的主顧。“
果然是過眼煙雲,工友們後來居上,女漢子們纔不咬文嚼字呢,大家直接跟主顧溝通,當面懇請客人留言點贊,主動建立友好往來,吳輝塵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領導客房部老女人們這個龐大勞工階級的總監姓洪,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骨幹,吳輝塵和她有點隔閡,總覺得她慈祥的後面有點別的什麼,被污事件中吳輝塵委屈得流了一滴眼淚,總監見她這樣立刻走開了。這總監最見不得員工流眼淚,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誰一有委屈,見了慈眉善目長相的人,就會眼淚止不住往外流,所以總監見多了手下的眼淚了,就特別不耐,她沒法掩飾對眼淚的厭惡,用不耐的眼神示意主管去開導她配合工作,總監只以一句“清者自清”打斷了她沒完沒了的申訴:她把她在其它酒店得過的兩三本優秀員工榮譽證書都搬來了,堆了總監一桌子,請總監相信她。
就差沒拿三好學生獎狀,找不到了。
在查驗未果前,說啥都是廢話。吳輝塵從這位外熱內冷的領導身上學到了不少東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可惜女人到老也還是水做的,這裡的老女人大都流過眼淚,不知人老珠黃不值錢的硬道理。包括周木,假黎領,她算流得少的。最後洪總監無故被裁,送別時,大家用垃圾費聚餐,最後的晚餐,老女人們都哭得或假裝哭得稀哩嘩啦的,吳輝塵坐都沒跟總監坐一桌,羅蘭珍說她不知感恩,沒良心,也對。
雖然吳輝塵曾經因爲她的少許文墨得到大家少許認可,當然不光是那一張留條,還有其它要寫的東西,但用處不大,洪總監並不看好她,她比較欣賞江湖氣十足的麻利脆爽的老痞子羅蘭珍,喜歡的程度超過了手下的小領班,超過了知心老友丁姐,都快要引起“公妒”了,吳輝塵不爭氣也挺崇拜羅的,她有崇拜癖,這種愚不可及的癖好經常讓她迷失,後來她還崇拜上了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長住客,這事兒以後再說,她一廂情願地覺得羅蘭珍身上有股川妹子的老辣大氣,不虛僞,不造作,說話做事到位而給力,比如年會酒宴上菜不夠吃,大家都不敢吭聲,只有隨處斗酒的羅蘭珍活絡地指出來,餐廳便額外給客房多加了菜;演完節目抽獎,客房一個獎都沒抽到,又是她熱情高漲地提出加抽,主持人同意了,總算讓一個服務員抽到一個電飯鍋,這可真應了那句俗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還有的同事樓層上少了布草,倉管丁姐問他們索賠,不得轉的同事便找羅蘭珍出主意,羅蘭珍大膽放言樓層布草房倉管出入自由,有可能監守自盜。羅蘭珍成了客房部的“地保”。
吳輝塵熱心幫羅蘭珍寫過留言條,卻絲毫不知羅蘭珍在人前背後使的壞心,有同事見吳輝塵做慢了,便要去搭把手,羅蘭珍勸阻:“不要去幫那個慢性子阿婆,她做起房來時間永遠不夠用,你幫她做,她幫不了你做。”同事說:“她幫我寫留言條呢!”
有一次吳輝塵去別樓接房,從工作間拿了塊花毛巾做抹布,不想是羅蘭珍的洗臉巾,羅蘭珍爲這事上告主管,立逼着吳輝塵賠她毛巾,吳輝塵從家裡拿了塊新的賠給她,她家就在酒店附近,走路十分鐘,比超市路近,她說你不高興也可以拿去做抹布,我不介意。羅蘭珍不依,當着衆人面把她特地送來的毛巾丟地上,說道:“你好意思!我要一模一樣的,竹纖維的,十八元的那種,你好意思拿這破爛貨賠給我?”吳輝塵給了她二十元,叫她不用找了。羅蘭珍果然沒找,她認爲吳輝塵是怕她。她忘了吳輝塵連栽贓她的江湖賭客都不怕,竟然怕她?
羅蘭珍對人說:“我家裡不缺二十塊錢用。”她認爲隨便拿人毛巾當抹布是不尊重她,可吳輝塵並不知道那是她的毛巾,況且有規定私人物品不可以掛在工作間,洪總監明知羅蘭珍過頭了,也不去解圍,羅蘭珍越發囂張起來,爲一點雞毛蒜皮都要在對講裡和吳輝塵開罵,吳輝塵向總監訴苦,說羅蘭珍故意激怒她,並不是她挑事開罵,總監極不耐煩,兇道:“你已經說過多遍了!”噎得她失語半晌,一個慈祥的人突然兇起來,那效果無疑是驚豔的。
在食堂,羅蘭珍召集了一幫粉絲圍坐,一邊用餐,一邊不點名罵罵咧咧:“那個阿婆是才女,那個阿婆是優秀,狗屁,才女來做客房?”吳輝塵剛巧進來聽進了一耳朵,她不想裝沒聽見,衝過去對着羅蘭珍一陣痛罵,算是徹底破臉,本來也沒深交,是她自己以前書生氣太重,自作多情。剛走了個血海深仇,又惹上一個,這吳輝塵也不知克着誰了。
吳輝塵有時也會捫心自問:大家已經低到塵土裡去了,爲什麼還要在塵土底下對咬?
羅蘭珍一天比一天來勁,罵完她,罵食堂,罵領班,罵丁姐,還在微信羣裡罵新老總,好像她比誰都能說會罵,活得率性,膨脹了,甚至自詡爲客房最擅風情的漂亮角兒,沒人可比,忘了客房部都是老媽子,沒有可比性,吳輝塵跟熊領說是總監把她寵成這樣子的,熊熊說你誤讀了,她也罵總監。
前一陣子羅蘭珍報名參加領班崗位競聘失敗了,因爲總監迫於其他領班的意見壓力不敢用她,她也知道羅蘭珍敢說敢爲不矯情,但專業素養欠火候。
吳輝塵從來不報名競聘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