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輝塵打掃套房,客人在房間喝茶,對吳輝塵說:“你們的商老闆是我舊相識,他讓我有事找小鹿,小鹿是不是那個長得滿好的高個子,他是名叫小鹿?還是姓鹿?”
吳輝塵說:“他姓陸,不是鹿晗的鹿,陸地的陸,舊老總姓新,剛走不久,現在有事就找陸總。”
“你們常換老總?”
“嗯,兩年不到換仨。”
“新總我認識,小陸不熟。”
“就這位小陸也不知能撐多久?”吳輝塵說。
客人說:“酒店生意不好做,商建華是我老哥們,我給你看他發的微信。”
“商建華是誰?哦,叫慣商老闆,沒反應過來。”
吳輝塵撂下抹布,饒有興趣看起微信來,客人一頁一頁滑給她看。
非怪她做房慢,總被一些熱情的客人分散注意力,雖然她自己很少主動搭訕,但她的確喜歡有形形**的外客跟她聊天,帶給她外面世界的精彩,就像聽說書一樣。
吳輝塵從套房出來,熊在門口等她:“怎麼這麼久?”
“呃……是老闆的客人,聊了一會,有事麼?”
“做房時間都不夠,還聊個毛哇,一會兒張火又要點名催你。”
“她不催顯不出她的價值。”
“今天我分房漏掉了一間706,你正好每天都比別人少得一間,這間你拿去吧,是長住客。”
“無所謂了,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
“你到底要不要啦?”
“不太想要。”
“爲什麼?”
吳輝塵想了想:“客人多大年紀,是帥哥麼?”
熊笑道:“別跟個花癡似的,是一個老人家,你也學學怎麼爲老人服務。”
“遵命。”
那706的老婆婆有八十了,本地人,不知何故被她美國回來的女兒帶來這裡住着受洋罪,那女兒一不準老媽幹活兒,二不準說話,三不準亂走,四不準做小動作,五不準……只准做個活菩薩。
吳輝塵進屋時,女兒不在,那老婆婆終於自由了,從菩薩座上下來,尋思找點閒事做做,結果一做就闖禍咧,洗她女兒的保溫杯,把茶葉漏斗連茶末一塊兒倒馬桶裡了,自己還不知道,接着洗第二隻,吳輝塵給她撈上來說:“這是您丟的不?”
老婆婆這一驚非同小可,接過漏斗趕緊找八四消毒,“哎呀呀哎呀呀!”老婆婆說。“謝謝姑娘哎。”
吳輝塵說:“幸好沒衝下去,要不然堵了馬桶就得找工程部來通。”
“是哦,太謝謝了。”老婆婆說,其實她更怕被女兒知道。
“婆婆我替你把牀被換了吧。”
“好好,姑娘你多大了?我年輕時候也是做服務員的哩。”
“呀,同行,那您真了不起!”吳輝塵邊撤牀單邊說。“您年輕時候做這行可不象我們這樣子,據說那時有中央首長視察,指示服務行業也是高尚行業,壯門面的行業,服務員一定要長得漂亮的,難怪您老了還有這麼好看。”
老婆婆笑得嘴角向上彎成了月牙兒,吳輝塵也被自己信口開河說樂了。熊從門口過,問她們笑什麼?
“老婆婆說她和咱們是同行,我說時代不同了,她那會兒門檻可高了。話說回來,她那會兒可沒我們這麼累,現在漂亮秧子纔不幹這行呢。”
“你可真能扯。”熊熊笑着去了。
吳輝塵鋪完牀接着換被套,老婆婆在牀頭櫃的包包裡找東西,找了半天,吳輝塵被套也展平了,老婆婆終於找到一張二十元的紙幣,又掏出兩袋高檔巧克力餅乾,哆哆嗦嗦遞到輝塵手上,說:“就要過節了,這點節錢別嫌棄,餅乾是美國帶來的,給你家小孩吃,很好吃的,美國的。”
“老婆婆您還挺洋氣給小費,行,小費我收了,餅乾就不要了,我沒有小孩子。”吳輝塵笑道,她不知道那兩大袋美利堅餅乾更貴更好吃。
“怎麼沒有小孩子?不要客氣哩。”
“我沒有結婚,所以沒有小孩子。”
老婆婆沒有驚訝她未婚,反而說:“沒有結婚好呵!沒生過小孩,更好!”
“不不,您女兒這麼有本事,才叫生了個好小孩呢!”
“不好不好。”老人直搖頭,小聲說。“她兇得我要死。”
吳輝塵臨出門,老婆婆堅持把兩袋餅乾塞到她手上,吳輝塵只接下了一小袋,替老婆婆帶上房門,掏口袋把小費放進皮包,無意中一搓,才發覺是兩張二十的,兩張粘住了,她的福氣“倒”了!她高興地把餅乾分了一半給對門房務中心熊領和其他幹部吃了。
第二天吳輝塵休息,這間房分給了高服謝翠花,謝翠花下週就要升任領班,只查衛生不做衛生了,這最後一班勞役服務得有點興奮加心急不在狀態,心裡還在預習着領班的工作流程,匆忙做完摔門而去,竟被老婆婆投訴了。
老婆婆說當天那個服務員做的什麼鬼衛生,一進門就問她要打掃哪塊,怎麼打掃哪塊還要客人教麼?地漏口一大團毛髮都沒清掉人就走了。她喜歡頭一天那個剃男孩頭的服務員來,乾淨清爽。
主管沒有追責謝翠花,改天再派吳輝塵去做,客人自然就消氣了。
最後一天仍是吳輝塵打掃,女兒也在,對她笑道:“我媽總誇你好,想你來。”吳輝塵說:“她老人家待我也不錯。”老人偷偷用手捅了捅吳輝塵,兩人促黠地對眨了下眼睛,轉移了話題。見女兒在聽手機上的英文錄音,吳輝塵說:“您在美國生活,英語說得該有多溜!”
女兒說:“那是一定的。”
吳輝塵說:“我有一個最要好的中學同桌也去了美國,後來又去了英國,我們都失聯二十多年了。看見您我就想起了她,她以前英語還沒我好,現在我的英語全還給老師了,如果哪天聯繫上了,不知距離有多大!”
女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會有距離的。”
“今天我也替您把牀被換了吧?”
“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就退房了,你看着辦吧。”
最後一天更要保留好印象,吳輝塵不想偷懶,還是換了牀被。
茶杯漏斗和小費的事是不能讓女兒知道的,她不過是略盡本份,做得乾淨是應該的,老婆婆一投緣就塞錢,被女兒知道沒準兒怪罪,所以她和老婆婆有默契,不會說的。
接着吳輝塵下樓去打掃住客房612,客人不在,五分鐘後客人回來了,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戴着眼鏡,知識分子模樣,吳輝塵因爲沒見過他,跟他覈實了一下房卡,說:“房間收拾妥了,您休息吧,我再打掃下衛生間,馬上就好。”
男人說:“不着急,我昨天下午入住的,還有大件行李在辦公室沒來得及搬,我要在你們這裡長住了,一兩個月。”
“太好了。”輝塵隨口說。
“嗯?怎麼好?”男人問,定睛看了她一眼。
“我牀被不用天天更換呀。”
“噢,是這樣。”男人還以爲有別的原因。
吳輝塵收拾妥了衛生間,正要離開,男人對她笑道:“昨天你們營銷部的小姑娘帶我選的房,選了老半天才選中這間,我說了要經濟實惠的,暗房也沒關係。”
吳輝塵應道:“嗯,這層的10號房到13號房是全店最實惠的暗房,每天最先賣掉的就是它們。”
客人看了看書桌問:“這傢俱是什麼材料?”
“仿紅木。”
“其它呢?”
“電視是菲利浦,燒水壺是格萊德,面池和馬桶是TOTO。”
“牀墊呢?”
“不知道。”吳輝塵說,心想這人怎麼這麼物質?“要不掀開牀單看看?”
“看看吧。”
兩人湊攏了看牀角的商標,都沒識出什麼來,大概是陌生男女頭擠頭不自然,辨識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男人說:“跟我家的牀墊像是一個款,對面沒住人吧?我想再比對一下。”對門因爲上一撥住客人多,煙味重,退房後正開着門透氣,這主兒見門開着便還想再參觀參觀。
吳輝塵只得讓他進去再看再比對,人家預付了兩個月的房費呢,不能對客不耐煩,雖然這本來是營銷部的事。吳輝塵還有一大堆的髒房沒做,心急如焚。
“明顯比612明亮寬敞。”男人說。“傢俱擺設一模一樣。”
“您花兩百多元和花四百多元用的都是同一類硬件,只不過一天多出兩百元買陽光,暗房終日不見陽光,您斟酌吧,換這間還是?”
男人說:“暗房划算,不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