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笑了笑,“北軍抓人可麻利些,小蘇將軍。”
她說着,不等蘇長纓迴應,立即調轉馬頭,朝着周家的方向走過去,背對着蘇長纓揮了揮手。
長安城中一如既往的熱鬧,周昭一路走過去,買了阿孃喜歡吃的蜜餞,又買了周暄喜歡的芸豆糕,還買了周晚嘴上嫌惡卻經常偷偷躲在被子吃的炒黃豆,最後猶豫再三還是給周不害買了幾顆梨。
穿過這條市集,行不了多遠,周家的大宅院便在眼前了。
周昭對着門房做了個噓的手勢,偷偷地雙手扒在門邊,朝着裡頭探了探頭,沒有瞧見兩位姐姐的身影,微微鬆了口氣。
她離京之時走得匆忙,又擔心會被周不害阻攔,只留下了一封書信天不亮便自行離開了。
之前走的時候有多豪情萬丈要一人挑一城,如今便有多忐忑擔心被周暄周晚一起挑。
“周昭!你還敢回來!你真是出息了啊!
你的腦袋是鐵做的麼?就敢往那樣的地方鑽!你當你是貓兒,有九條命不成,知曉阿孃有多擔心嗎?”
聽到這一聲怒吼,周昭暗道不好,她拔腿就要跑,一隻大手卻像是閃電般快速襲來,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
看吧!她就知道!
她武功再高,都抵不過周暄這一招!她那隻手能將姓周的人耳朵吸住!
“姐姐姐姐,好姐姐!我錯了!好多人瞧着呢!”
周昭疼得呲牙咧嘴的,她眼睛裡四下看了看,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門後頭看上去嬌滴滴的周晚,那人仗着周暄瞧不見,衝着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兒,“阿姐,小妹如今可是朝廷命官,同你我不一樣,那是要臉面的。”
“我們若是太粗鄙了,怕是她臉上無光,要叫人笑話呢!”
周昭瞪了瞪周晚,好一招火上澆油!
周晚暄頓時火了,“臉重要命重要?我瞧她就是不長記性!”
說歸說,她還是騰挪了個位置,拽着周昭進了門,遮擋住了路人探究的視線,待走了幾步,周暄又心疼的鬆開了手,揉了揉周昭發紅的耳朵,她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周昭的腦門。
“你是去做大事的,阿姐不怪你,但青山埋忠骨,草革裹屍還,你若是爲國捐軀,阿姐也該知道上哪裡去接你。”
周昭心頭一燙,“阿姐,我回來了。”
周暄揉了揉她的腦袋,“回來就好。阿爹阿孃都去魯侯府了,我聽聞蘇長纓回來了。阿晚擔心你,我們便留下來等你。唉,你剛回來,不過七日,又換阿晚去代地了。”
周昭聞言蹙了蹙眉。
看來周晚的謀劃已經成功,她要嫁代王,然後隨着夫君去就國了;而周不害夫妻二人則是去了魯侯府等着蘇長纓,問他關於山鳴長陽案的線索,只可惜,要讓他們失望了。
“蘇長纓他有沒有說當年的事?是誰殺了兄長?”
聽着周晚的問話,周昭搖了搖頭,“沒有,他記不得過去的事情了。”
周晚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我猜也是出了什麼岔子。若當真這般簡單,兇手已經被你押入廷尉寺了。”
三人瞬間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周暄方纔拍了拍周昭的肩膀,“你一路舟車勞頓,趕緊去沐浴更衣,讓初一去廚上端些吃食來,用了飯好好睡上一覺,旁的事情先不必管了。”
“老太太有承安看着,不會過來尋你鬧騰了。”
周昭聽到周承安的名字一愣,恍惚間纔想起來父親過繼了周承安,這人如今也是她的兄長了。
聽周暄喚他這般親切,可見這些時日,他們還算相處得不錯。
周昭見過了關,微微鬆了一口氣,還好周暄沒有扒她的衣襟看傷勢,不然怕是耳朵都要被揪腫了。
她想着,乖巧地衝着周暄點了點頭,將自己買的吃食遞給了周暄,瞧見炒黃豆的一瞬間,又得到了周晚悄悄送來的一個白眼,周昭在周暄瞧不見的地方,衝着周晚吐了吐舌頭,拔腿就朝着自己的院落裡衝去。
小院同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兩樣,依舊是乾淨得如同沒有人住過。
周昭的屋子也依舊是雜亂得沒有地下腳,多進來一個人都要被擠出去摔倒。
“姑娘,您回來了!奴婢給您打水沐浴!”
平日裡淡定得像是行走的活死人一般的初一,今日聲調也高了幾分,明顯地藏着驚喜。
“我從前喝的那個調內傷的方子,你照着抓些藥來,還有祛疤痕的膏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瞧見初一端出來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幾包已經抓好的藥,還有一個兩個小罐子,一個新一些,一箇舊一些。
“暄娘子早就抓好送過來了,這個新罐子是晚娘子送來的,說是問代王討的宮中新藥。”
周昭抿了抿嘴脣,眼眶有些微熱,“嗯。”
這一次周昭泡了許久,直到水都涼了,方纔一身輕鬆地走了出來,她用乾布擦了擦頭髮,便在桌案前坐了下來。
包袱被她放在了桌案上,下頭壓着她在廷尉寺的官身文書還有官袍。
周昭想着,忍不住嘴角上揚。
章然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她大破天英城的確是大功勞一件,光憑藉這個她入廷尉寺便無人敢質疑。
她想着,將包袱提溜了起來,準備放到一邊去。
在手接觸的那一瞬間,卻是神色驟然一變。
那冰冰涼的包袱這會兒變得滾燙滾燙的,這熟悉的感覺,同那日她瞧見告亡妻書時如出一轍。
周昭心中一緊,趕緊打開包袱,拿出了那方竹簡。
她去天英城,也帶着這竹簡,尤其是在七月十四日殺死秦天英,還有七月十五日夜晚,她都盯着看了又看,可竹簡依舊是空白一片,絲毫沒有任何的動靜。
就像是蘇長纓那一回燒了祭文,之後再也沒有燒過了一般。
而今日,竹簡又發燙了。
她想着,攤開那竹簡,瞳孔猛地一縮,只見那竹簡之上,又憑空的出現了字。
《告亡妻書》昭昭日月,懸於長纓。元日識於直道,蘭月再逢天英。蒹葭茫茫,白梨道道,恍然一心。廷尉北軍舞雙刃,摘星危樓飛孤魂……
那竹簡上的字一個一個的出現,然後又像是被燒掉了一般,一個一個的消失。
到了“魂”字之時,卻是突然頓住了,竹簡之上像是出現了一滴一滴的水痕,再也沒有出現新的字。
周昭就這般定定地看着,一直到那竹簡徹底涼透了,又變回了一張空白的竹簡。
這是什麼意思?
所以她好不容易從天英城活着回來,還是沒有改變早夭的命運?
這是一封新的死亡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