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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小許的感覺並沒有因爲這些而有絲毫改變,不知道我算不算沒有人性,小許的一切包括他對我的敬而遠之反而更加強了我對他的渴望精力旺盛的自己,每每夜深人靜,想到小許而意興闌珊的時候,總是在一種剋制似乎還有一點自責中釋放自己。?

那一年的奧運會我記得正好是國慶節左右結束。除了週末,我們能看到的直播並不多,大多是錄像或者轉播。到最後,那年中國代表團一下子拿了將近三十枚金牌,是中國參加奧運會到到一年爲止金牌數最多的一年。?

週末大家在教室裡看比賽的時候,小許也看,但他從來不發表評論,不與大家一起歡呼,我知道,他已經慢慢地適應了他自己不得已而爲之的低調感覺。?

閉幕式結束後,國慶節放假第二天。?

我從教室看完重播的錄像出來,看見小許在樓道端着一盆衣服進行了洗漱間,我也趕緊跑回宿舍拿了些襪子內褲什麼的跟了進去。?

“小夥子,你贏了啊!”我放下臉盆和站在小許的邊上說。?

“贏什麼?”?

“去上海的時候,我們打的賭啊,你猜金牌數25枚的,就差幾枚。這個冬天的澡我全請了。?

小許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洗着衣服。?

過了一會兒,他擡頭說:“嚴亮,我們還是做普通同學吧。”?

小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沒有躲閃,而是很決絕地看着我,顯然這句話他可能已經猶豫很久了。?

儘管之前有一些預感,但聽到小許說這出句話時,我仍然覺得很突然。?

腦子裡一下變成空白。或許是因爲年青吧,我裝着非常無所謂的看了他一眼,輕鬆地說了一句:“許品邑同學,那你覺得我們倆有什麼不普通的嗎?”?

我頭也沒回地離開了水房,身後是小許擰開水龍頭衝衣服的嘩嘩聲響?

沒去想背後的小許是否注視着我,沒去想我說的話是否有些意氣用事,當然我更無法預知後來讓我唏噓愧嘆的前因在這兒已經種下。?

日期:2007-3-26?14:27:43?

[69]?

宿舍裡空蕩蕩的。?

新世紀的第一個國慶長假,大家能出校門的都出去了,出不去的也都在教室裡看奧運賽事重播。?

我把臉盆扔到牀底,爬到自己的上鋪。?

似乎能聽到小許在不遠處水房沖洗衣服很響的嘩嘩水聲,甚至我所想象的水聲當中是否夾雜着小許的哭泣,我覺得他肯定會哭泣,儘管我不知道其中的究竟。?

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就那樣躺在牀上,像一條過冬的蛇褪下的皮,風乾了的空殼在草叢中隨風微動。一年來每個和小許一起的日子成爲一個個意象從我的身體裡潛出,又如幻影一般的浮於我眼前。崗亭的月色,山頂的藍天,廣播站的幽暗,上海那間病房裡小許趴在我身邊熟睡着的臉,這一切都在“我們做普通同學”的話語中成爲了紀念麼??

我從牀上側過身來,空洞地看着宿舍的門。?

門外昏暗的走廊依舊,宿舍寬寬的褪色紅門依舊,一年前小許探進門來詢問時面頰上徐徐綻放出的笑容,清晰依舊。?

這一張笑臉就這樣和我不再有任何關聯,明明知道他此刻就在水房,難道我們從此就這樣咫尺遙遠了麼,“我們做普通同學”,可這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普通’回去,我能夠回得去麼?側躺的我感到有淚水沿着鼻樑到鬢角,悄然滑落。?

我愛小許這麼多,小許一定也是愛我這麼多!?

我知道我離不開小許,他一定也是不能沒有我!?

是的,他有苦衷,他一定有什麼苦衷,如果在這個學員隊裡,就連我都不能再去接近他了,那還有誰能夠明瞭他的苦衷,誰能夠與他分擔苦痛呢?如果說真的愛他,真的珍惜我們的一切,在小許,在我們的已經走過來的一年光陰面前,我他媽那點兒自尊算什麼呢?算狗s!?

我從上鋪跳下來,跑到水房。?

似乎永遠都擰不緊的水龍頭“嘀嗒”地往下滴着水,水池溼漉漉的,小許剛剛離去,我又瘋了般地跑到晾衣場。?

他正站在那兒,挽着袖子的胳膊正在使勁地擰水,手上的軍褲被他用力地擰得像一截麻繩。?

我走過去,他的眼睛紅紅的,證實了我的判斷,他哭過。?

可是他沒理我,晾完了衣服,端起臉盆回了宿舍,我就跟他到了宿舍。他們宿舍裡有兩個人正在聊天。小許大概是怕別人發現什麼,放下臉盆又出來了。?

我們來到操場,那塊我承載着他的目光走過主席臺的閱兵場。?

“小許,爲什麼要這樣?”我問。?

“……”小許看着我,眼睛中游移過一絲悲傷,但是轉即便恢復了那種剛纔在水房中的決絕神情。?

“你知道我們成不了普通同學的!我做不到!”我堅定地說。?

“我能做到。”?

“你做不到小許,你覺得這樣說謊很有意思是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謊話,可我不知道怎樣到達他謊話的背後去探尋真實的想法。?

我反問中的無所適從讓我在那一瞬間覺得愛別人就是受制於人的委屈感,想哭,但沒讓淚水從眼眶中流下。?

小許看了看我的眼睛,說:“嚴亮,我承認我說謊,我承認我做不到,你記得去年我開學報到經過你們班問路吧,其實我在隊部門口的黑板上就知道了我們二班的宿舍在哪,過去問路是因爲我路過你們宿舍門口的時候,看到了門裡的上鋪有個穿水兵服的戰士,那就是你,你從上鋪轉過臉來看着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真的。記得後來隊長的點名吧,我集中注意力在聽,那個水兵服叫什麼名字,‘嚴亮’,當時聽到隊長呼點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名字特別的親切。我也沒想到,我們能坐到了同桌,沒想到我們能夠晚上一起站崗,這一年我特別開心,從我爸去世之後,我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小許的話我有些意外,但也再次印證了我的想法,那就是我如何愛他,他便是如何愛我。?

“我也知道我們成爲不了普通同學,但我不得不做到!我必須要做到!”小許又說。?

“爲什麼?是因爲媽媽,因爲媽媽生病?”?

“就算是吧。爸爸去世後,媽媽一個人特別孤獨,她跟我說過好幾次,趕緊畢業,娶個老婆生個娃子她來照顧。我現在沒有辦法籌足錢給媽媽治病,現在也沒有辦法那麼快結婚生孩子,我現在可以做得到只能是不違背媽媽的意思。我們如果還是那樣的,我就會想到媽媽病牀上的看我的眼睛。”?

“嚴亮,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那天一直到最後,我沒有再說什麼。我只是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小許他太苦了,只要他願意,我怎樣都可以,真的,什麼都可以。?

日期:2007-3-27?13:51:59?

[70]?

每年學校新學員入學或者是封閉訓練結束,學校都要從各個系抽出幾名老學員去給新學員談體會,有點像做報告的感覺。這些老學員都是在學校有突出表現,某些專業都是校內翹楚纔有資格去新學員那兒去擺乎的。?

我們入學那一年,做報告的六名學員當中有一位大四的哲經系女學員,發言剛開始就拋出一個“我是誰”之類的哲學思考,讓我們特景仰覺得這個女人特深沉的感覺,聽說那個女生入學的時候就是哪個省的文科狀元,在我們學校也是特立獨行的個例,她是建校以來女生當中第一個理寸頭的主兒,後來我有一次在鳳凰衛視的什麼突發事件報道的出鏡記者中看到她,還覺得特別意外,能從人民軍隊跑到鳳凰衛視,其間的跌宕波折沒有一定的能力特別是決心,估計也是難以做到的。?

我不知道院務部是出於什麼考慮,在我們系裡報的幾名人選當中,確定讓小許去給新生做報告。要說成績好、專業強,我們纔到校第二年,一些專業課都還沒開呢,跟這些幾乎扯不上。?

記得女更年讓小許準備的發言題目好像是什麼,直麪人生挫折,珍惜學習機會,讓小許給新生們講他如何克服家庭困難,在刻苦學習的同時,積極參加校園廣播等等學校活動什麼的。?

以我對小許的瞭解,他是不願意在人前說自己困難的那種人,讓他專門去跟新生說這些,心裡會有多麼牴觸?讓我意外的是,小許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女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