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記得,這鎮紙是她還未過門的時候送給他的。
他從來沒用過,她嫁過來以後從庫房裡翻出來,都落了塵。她爲此還大鬧了一場,又摔又砸了好些東西……
他一步步來到案邊,拿起鎮紙垂眸去看。
“休夫”二字,扎眼刺目。
景延年飛快的看了一遍,忍不住“呵”的冷笑一聲。
胸口悶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幾拳。
不對,自從他十六歲起,就沒人能將拳頭落在他身上了。
只有他打旁人的份兒,哪有他被動挨打的時候?這種悶痛又無力的感覺,許久許久不曾有過了……
她休夫書上說的清楚,他們夫妻性格不合,感情不睦。爲了不帶累他的名聲,她主動離去,並留下一半的嫁妝給他,作爲補償。
休書一旁,還放了一張謄抄的嫁妝單子,將她帶走的東西都劃了去。
休書上頭一個指頭印子鮮紅刺目。
景延年咬牙切齒。
砰的將休書拍在花梨木的桌案上。
結實的桌案晃了兩晃,案腳似乎都被震裂了。
“蕭玉琢,好,你好得很!”景延年覺得好似心頭被人捅了一把刀,連呼吸都覺得疼。
他提步出門,站在廊下。
廊下廊外跪的丫鬟僕婦,不由自主的偷偷挪着膝蓋,跪遠了些。
他們雖未擡頭,卻只覺從屋裡出來了一團灼人的烈火,誰捱得近了都要被這團火給燒成灰燼。
“郡主,去哪兒了?”景延年沉聲問道。
院子裡卻靜的落針可聞,沒有一人敢應聲。
景延年垂眸看去,“都啞巴了?”
院子外頭卻有一人,急匆匆闖進來。
景延年擡頭一看,正是廖長生。
“郡主離家,你可知道?”景延年沉着臉看着廖長生。
廊下廊外的丫鬟僕婦都鬆了口氣,只要怒火不衝着她們就成,郡主要走,她們又豈能攔得住?
“回將軍,”廖長生拱手緊張的舔了舔嘴脣,“郡主離開前,將屬下支走了……”
“呵,”景延年笑了一聲,“她如今去哪兒了?”
“屬下……不知。”廖長生聲音極小。
景延年眉頭微挑,“你不知道?”
廖長生嚇得連應聲都不敢了,他追隨將軍多年,從將軍還是個最普通的羽林衛的時候,就跟在將軍身邊,還從來沒有見過將軍如此生氣的時候。
“備馬!”景延年冷聲吩咐,“左右出不了長安,我還能找不到她?”
廖長生連忙吩咐人去備馬。
景延年翻身上馬,一身戾氣的離開將軍府,直奔蕭家。
將軍府在城西,蕭家在城東,他剛行到正中的御道上,便遇見了前來尋他的宮中侍衛。
“將軍,兵部尚書和幾位御史聯名參了您。”侍衛慌忙翻身下馬,急匆匆說道。
景延年連馬都未停,扔下一句“知道了”,便往城東蕭家去了。
那侍衛翻身上馬,想要去追,卻只見一溜煙塵緩緩落下,連將軍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蕭玉琢沒在蕭家。
景延年到來之時,蕭家人十分熱情,噓寒問暖,還問他是有什麼急事?是不是郡主又使小性子,惹他不悅了?
景延年沉着臉,休夫,算是小性子麼?
看出蕭家人是真不知情。
他便提都沒提蕭玉琢膽敢休了他的事兒,直接上馬離去。
匆匆而來,急急而去,弄得蕭家人一頭霧水,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聽聞長公主也不在蕭家。
景延年猜測蕭玉琢可能是去了公主府,便直奔長公主府。
還沒到地方,卻又被宮中派來的侍衛追上。
“將軍!景將軍!”侍衛在馬上顧不得形象的大聲呼喚道。
景延年皺眉,馬速不減。
逼得那兩個侍衛爲了追他,撞翻了販夫的挑擔,踢翻了街邊的小攤。
一路的乒乒乓乓,雞飛狗跳,才堪堪在長公主府前,追上了他。
“景將軍!”侍衛行禮擋住他欲要進公主府的腳步,“聖上傳召將軍!”
景延年眉頭一皺,看了看天色,“時辰已經不早,聖上怎會突然傳召?”
兩侍衛對視一眼,低聲道:“是因幾位大臣聯名參奏將軍之事,聖上很生氣,將軍還是親自走一趟宮中吧?倘若其中有什麼誤會,將軍卻一直不露面,便是聖上有心維護將軍,也只怕……”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長公主府上金字的門匾。
他遲疑片刻,才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往宮中而去。
兩侍衛鬆了口氣,也跟着上馬前行。
景延年並不知道,蕭玉琢此時並不在長公主府邸。
她翻看自己的嫁妝之時,才發現除了幾個莊子,她還有一個城郊別院的地契。
原本正爲回蕭家還是回公主府猶豫的她,當即拍板決定,哪兒也不去,就去別院。
“回蕭家免不了要受伯母們的白眼,又要跟姐妹置氣。”蕭玉琢在馬車上樂呵呵道,“阿孃的府上雖沒有人給我氣受,但免不了要受阿孃的嘮叨!”
三個丫鬟苦着臉,看着她自得其樂,誰也不敢多言。
美滋滋的住進別院的蕭玉琢卻是不知,早有人嫉妒景延年頗得聖寵,但鮮少能拿到他的把柄。
今日他如此囂張的私動兵馬,在長安城裡公然打砸。那還了得?
幾位大臣連成一氣,在聖上面前好一番哭告。
景延年一身戾氣的進入宮中,被御史言官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冰冷的氣勢,黑沉的臉色太過嚇人。
那幾位御史罵着罵着便消了聲。
聖上居高臨下的坐着,眼見御史們罵夠了,才緩緩開口道:“延年年輕氣盛,此等流言蜚語,傷及男兒臉面,延年忍耐不住,咽不下這口氣也實在情有可原。且認罪態度好,便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聖上這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叫兵部尚書和御史們不能甘心。
他們不敢梗着脖子跟聖上叫板,便跪地大哭,聖上仁愛,卻只會縱容的這些武將們越來越驕縱,橫行長安,不將文臣放在眼中,欺負文臣云云……
聖上被他們吵得極爲煩躁。
且聖上本就是重武輕文之人,李氏一族有少數民族的血統,他雖是打小學習漢朝文化,卻更崇尚以武得天下,以法治國家。
“看來衆愛卿覺得朕的裁決不公啊?”聖上冷臉說道,“既如此,景延年罰俸一年,禁足家中十日,好好反思己過!也免得衆愛卿覺得朕偏袒武將,不愛文臣。”
聖上這麼一說,倒是將御史大臣們的話都堵死了。
再哭?
那就不是對景延年不滿了,是對聖上公然挑釁呀?
御史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一通哭也不算毫無收穫,起碼好好的挫了景延年的銳氣!禁足家中十日,也是夠叫他在長安城,在朝中丟丟臉了!
景延年一直冷眼站在一旁,不論是御史言官的謾罵,還是聖上的裁決,他始終面無表情的聽着,一句辯駁也沒有。
“朕就喜歡延年這沉穩的脾性,蕭氏是朕的外甥女,是阿姐的獨女,難免驕縱了些。”聖上看着默不作聲的景延年,笑着說道,“流言這種事,多是子虛烏有,延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謹遵聖上教誨。”景延年沉聲說道。
聖上如今還不知道,他那驕縱的外甥女已經拍下了“休夫書”,帶着嫁妝僕婢離家出走了。
若是知道,也不知還能不能說出這番話來?
景延年離開宮中,直接被宮中侍衛送回府上。
禁足府中十日,反思己過。
聖上金口玉言,自然不是說說而已。他雖是聖上寵臣,卻也不能公然將聖上的話當做兒戲。
宮中侍衛離開之時,暮鼓聲恰遠遠傳來。
景延年一拳打在面前矮几之上,四腳象牙幾,應聲碎裂。
蕭玉琢躺在別院裡舒適的雕花大牀上。
新掛上的粉色帳幔映着燭光,散發着柔軟溫馨的光芒。
“順眼多了!”蕭玉琢倚着柔軟的枕囊,舒服的輕嘆。
丫鬟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連大點兒的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你們這般緊張做什麼?如今這裡是我的地方,再沒有人壓在我的
頭上!”她舒服的在牀上擺成一個大字,眯眼呵呵直樂。
梅香哭喪着臉,“郡主,可要熄燈?”
“慢着,明日你們將消息放出去,就說我已經休了景延年,我與他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蕭玉琢眯眼說道。
梅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郡主……這樣不好吧?”
蕭玉琢挑了挑眉梢,“這有什麼不好?免得我留了休書給他,他倒不認賬!將消息在長安城裡傳遍了,他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梅香坐在地上,只覺欲哭無淚,她求助的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將軍畢竟是聖上寵臣,郡主這般掃他的顏面,會不會叫聖上發怒……”
“他是聖上寵臣,我還是聖上的外甥女呢!”蕭玉琢渾不在意,雖然只怕她這外甥女在當今聖上心中並沒有什麼分量,但如今先安撫了丫鬟們纔是緊要,“放心,我們倆之間的事兒,聖上偏袒誰都不好,所以聖上多半會裝作不知,不管不問的!”
竹香的話也被堵了回去。
蕭玉琢擺手叫丫鬟退出去,臨走還叮囑她們一定要照她說的辦。
“郡主放心,這種事情,只怕想捂都捂不住,更何況有心散佈?”竹香無奈搖頭。
蕭玉琢一夜好眠,次日一直睡到了太陽曬屁股。
她睜着眼睛在牀上打滾兒,心裡抑制不住的感慨來到這裡這麼久,終於過上真正自由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得意的笑還未溢出嘴角,便被一聲高喝嚇得險些滾下牀來。
“蕭玉琢呢?快滾出來!”嘹亮的嗓門,隔着門都震得牀帳微顫。
蕭玉琢連忙翻身起來。
“南平公主稍後,我家郡主還未起來。”竹香在外頭攔住。
梅香連忙進得屋子裡來,“郡主,南平公主在外頭氣勢洶洶的……”
蕭玉琢起身更衣。
“這會兒還沒起來?剛離開將軍府,夜生活夠豐富的呀?”南平公主哈哈大笑。
梅香臉色一黑,偷偷的呸了一聲。
蕭玉琢搖頭笑笑,提步來到外頭。
“請公主安。”
南平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左右看看院中僕婢,“沒看出來,壽昌郡主真是厲害!”
說着話,她上前一步攬住蕭玉琢的肩膀,提步進門。
她這大大咧咧的動作叫蕭玉琢的丫鬟嚇得心肝兒直跳。
蕭玉琢呵呵一笑,“這算得什麼?幸而有公主鼓勵幫扶。”
“少往我臉上抹黑,我可擔不起!”南平公主嘴角一拉,“你去了趟松竹館,什麼都沒幹,你家景將軍就把松竹館砸了。讓他知道是我慫恿你,他還不得把我的公主府給拆了?”
蕭玉琢聞言也沉下臉來,“公主注意用詞,誰家景將軍?他如今可跟我沒有絲毫關係!”
南平公主一愣,凝眉盯着她的臉,打量半晌,幽幽開口:“當真啊?我以爲是誰故意散佈的謠言……”
“是不是謠言,公主現在應該清楚了吧?”蕭玉琢一本正經,不苟言笑。
南平公主連連點頭,“你是這個!”
她伸出大拇指。
蕭玉琢輕哼一聲。
“我李淑儀從沒服過什麼人,這輩子也見過的人也不是少,能像你這麼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南平嘖了一聲,皺眉看着她,臉上仍舊是難以置信。
“當初你追着景延年滿長安城的跑……”
“當初的事兒,能不能不再提了?”蕭玉琢打斷她,“我聽得耳朵裡都要生繭子了!”
南平訝然,“判若兩人啊!”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根本就是兩個人好麼?拿得起的是真正的壽昌郡主,放下的纔是她。
“嘖嘖,任是誰也想不到,當初壽昌郡主癡心的叫人震驚,如今絕情的更叫人震驚!”南平擡手,大力的拍着她的肩膀道,“好,有骨氣!我這輩子,就佩服有骨氣的人。”
蕭玉琢被她拍的咳嗽連連。
“你這表妹我認了!”南平豪氣萬丈的說道。
蕭玉琢無奈,“我本來就是你表妹,由得你不認麼?”
南平哈哈一笑,“爲慶祝你不再爲情所困,我要送你個大禮!”
蕭玉琢一驚,連忙擺手,“不要不要,松竹館那種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
南平一聽這話,滿帶笑意的臉卻霎時清冷了下來,她垂着嘴角道:“松竹館這地方,只怕再也沒有了。”
嗯?這哀傷的語氣,不像南平公主的性格呀?
“因爲景延年?”蕭玉琢小聲問道。
南平扯了扯嘴角,“長安城人都道,松竹館背後的靠山是我。”
她垂眸搖了搖頭,半晌都沒再說話。
蕭玉琢打量她神色,“不是你呀?那是誰?”
“我也不知道,”南平冷笑一聲,“我只知道你家景將軍只怕是要倒黴了!”
“誰家?你說誰家?”蕭玉琢立時就惱了。
南平大巴掌拍在她背上,“不是你家,我家,我家還不成麼?這不是一時說順嘴了麼?我只是對松竹館的魏子武頗有些好感,所以去的勤了些。至於樑生背後真正的靠山是誰,我卻是不知。”
“他的靠山,比你還厲害麼?”蕭玉琢好奇問道。
南平公主連連點頭,“只怕是個能在父皇耳邊說得上話的人。”
蕭玉琢輕嗤,能在聖上耳邊說得上話的人可多了。
南平公主接下來一句話,卻是叫她一愣。
“而且父皇還能聽的進他的話。”南平淡淡看了她一眼,“厲害麼?”
蕭玉琢神色一稟,連連點頭。
“父皇生性驕傲,如今又是九五至尊,只有他駕馭旁人,卻由不得旁人左右他。”南平緩聲說道,“能叫父皇聽進話的人,可是不多。”
蕭玉琢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哪個帝王也受不了旁人騎在自己脖子上。
南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所以樑生和魏子武掌管着松竹館,卻是隻賣藝,從不賣身的!”
南平公主饒有深意的一瞥,蕭玉琢臉上一紅,那晚她還掐人家的臉,摸人家的大腿來着……
“聽聞景將軍帶人往松竹館去,我就連忙去,想帶走樑生和魏子武。”南平公主皺眉說道,“若是能收留他們在公主府自然是最好,就算留不住,也算是送了個人情給他們,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不會用得着呢?”
蕭玉琢瞪眼看着她,“然後呢?他們被景延年抓去了?”
南平公主搖頭,“我去的時候,樑生和魏子武早已經不知去向了,就連那些十一二歲的少年,都不知去向了。”
蕭玉琢微微皺眉,景延年的動作應當是很快的。
可松竹館的人反應更快,能從景延年手中逃脫,想來確實不會是簡單的角色。
南平公主輕嘆,“可憐了我的子武……我如今最捨不得,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了……”
南平公主表情哀慼,語氣誇張。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那公主您還不快些去找他,尋到了說不能還能拉他一把。他一感激,還就真的以身相許了呢?”
南平公主臉面一熱,“真會以身相許啊?”
蕭玉琢配合的點頭,“您可要抓緊呀!”
南平公主霍然起身,“我這就去找他,等着我的大禮!我乃是言而有信的人!”
說完,她廣袖一揮,瀟灑而去,絲毫都不拖泥帶水。
蕭玉琢回味着她的一番話,心裡越發得意起來。
景延年要倒黴了,那他就沒功夫理會自己了,想想未來的日子,她就覺得身心輕快。
誰知,南平公主走了沒多久,丫鬟就來稟報,有人求見。
“什麼人?以往在將軍府也沒見着這麼多人來找我,剛搬出來第二天,便這麼受歡迎了?”蕭玉琢笑問。
丫鬟道不知是誰,“那人帶着大大的兜帽,瞧不清長相,他只說,他姓樑。”
蕭玉琢一聽便來了精神,姓樑,樑生?
南平公主想找都找不到的人?主動出現在自己面前了?還說他在聖上身邊有依仗?
那這人她可是要好好結交的。
“請進前廳。”蕭玉琢起身往前廳而去。
來人果然帶着碩大的兜帽,將他的臉遮的嚴嚴實實,但他那一身孤高清冷的氣質,卻並不難辨認。
且他身邊還站着瘦高的魏子武。
魏子武笑着衝她拱手,“娘
子有禮!”
能找到這兒來,必然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蕭玉琢臉上有些熱,尷尬的笑了笑,“二位拜訪,還真叫我意外。”
樑生起身,擡手將兜帽取下,拱手向她,“貿然前來,還請娘子見諒。”
蕭玉琢擺擺手,請他們坐下,“松竹館的事情,我很是歉疚……景將軍性格暴躁,我實在是……呃……”
樑生微微一笑,清清淡淡的表情,宛如高山雪蓮緩緩綻放,養眼又叫人舒服,“坊間流傳,娘子因爲松竹館裡的男娼,而怒休了景將軍,不惜翻臉搬出將軍府獨居。”
蕭玉琢一愣,流言怎麼被傳成這樣了?
而且“男娼”一詞,用在他的身上,真是怎麼聽怎麼彆扭不順耳,簡直是對他莫大的辱沒和玷污呀!
“不知娘子爲的是誰?”樑生音色極爲悅耳,輕聲緩語中,擡眼望她。
他眼眸中透着悠遠寧靜之感,遠遠望去,如蒙着一層輕紗薄霧。
蕭玉琢在他注視之下,只覺臉面發燙,“呃,是誤傳!我跟他早就感情不睦,並不是因爲你……”
她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樑生輕笑,“某有自知之明。”
“不,不是那個意思。”蕭玉琢尷尬,“你很好,我不知道流言會傳成這樣,若是叫你困擾……”
“我困擾?”樑生擡眸看她,眸中盈盈有光,“我不過是一下九流之人,只怕因松竹館辱沒了娘子之名。又叫娘子和景將軍之間生出嫌隙。所以特來向娘子賠罪。”
樑生起身向她拱手施禮。
魏子武也跟着行禮。
她去嫖了,被人發現,回頭卻說是男娼的錯?有這種道理麼?
蕭玉琢連忙擺手,“差了,說差了!是我行爲不檢點,倒連累了你們松竹館。聽說景將軍將松竹館的東西盡都砸光,唔,不妨算算,有多少損失,我來補償。”
魏子武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又別開視線沒做聲。
樑生搖頭輕笑,“娘子客氣。娘子雖身份高貴,但畢竟孤身一人,在這世道上,一個女子想要立足,着實艱辛,娘子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大忙幫不上,小忙斷然不敢拒絕。”
蕭玉琢還未有反應。
魏子武倒是驚訝的瞪眼看着樑生,“樑兄……”
樑生淡淡看他一眼。
他立即閉上了嘴,舔了舔嘴脣,不再作聲。
蕭玉琢搖頭,“郎君多慮了,我如今一切都好,唯有對郎君和松竹館受牽連,還心懷愧疚。”
樑生倒也並不勉強,相互客套一番,便主動告辭。
他說話舉止,都彬彬有禮,非但沒有一點兒輕浮僭越,反而叫人覺得處處合宜。
想到南平公主的話,蕭玉琢不由多看了魏子武兩眼。
魏子武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樑,嫣紅的脣,五官生的好看養眼。
可除此以外,他還有什麼過人之處?就會那兩下花架子,南平公主居然能看得上?還惦記在心裡?
“這位魏郎君,南平公主適才還在尋你。”蕭玉琢起身親送到門廊下,忽而開口說道。
魏子武一驚,左右看去。
“已經走了。”蕭玉琢道,若是南平再晚些走,說不定還能打個照面呢!
“那煩請娘子,別告訴公主我來過!”魏子武連忙拱手說道,一副着急的模樣。
蕭玉琢愣了一愣,眼角抽搐,在松竹館裡他調戲南平公主不是順手就來麼?原來背地裡這麼躲着公主?男人果然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衣冠禽獸。
她冷哼一聲,“我定不告訴她,只叫她當世上從沒有此人才好!”
蕭玉琢口氣有些衝。
魏子武撓撓頭,似乎想解釋,猶豫片刻又閉上嘴,一言不發的跟着樑生往外走。
蕭玉琢未再遠送,再客氣她也有郡主的身份在這兒擺着。
叫廚房裡擺了飯,她舒坦的盤腿坐在食案後。
以往在將軍府,總要顧着儀態,正襟危坐,如今她想怎麼坐就怎麼坐。
不曾想,她一口湯還未送進嘴裡,小丫鬟便急急忙忙的前來稟報,“郡主,門口出事了!”
蕭玉琢撇嘴,“能有什麼大事兒?什麼事兒也沒有我把早膳用完的事大!”
“是,是紀王來了!”丫鬟喘息說道。
蕭玉琢擡眼,皺眉看着那丫鬟,“紀王?他來做什麼?我如今是休夫在外的婦人,他一個男人,我見他做什麼?不見不見!”
“不是,紀王在門口遇上了適才的兩位郎君,堵着不讓他們走了!”小丫鬟急道。
咣噹一聲。
蕭玉琢手中的白玉勺掉進了湯碗裡。
她霍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她從來不知到,城郊的別院倒是比堂堂將軍府還熱鬧!什麼人都往這兒湊!
紀王正站在門口,眯眼看着帶着兜帽的樑生,和樑生後頭站着的魏子武。
“這位郎君看着面熟。”紀王身着便服,並未言明身份,揹着手打量着着魏子武道。
魏子武嘿嘿一笑,“那郎君必是認錯人了,我可沒見過郎君。”
紀王眯眼,“這般熟悉之感,似在哪裡見過,可又想不起來。何不叫前面這位郎君亮明真容,見沒見過,一看不就知道了。”
魏子武笑着說,“兄長面醜,怕驚着各位,不宜露臉。”
兜帽下的樑生腳步一頓,默不作聲。
“若我非要看呢?”紀王沉聲問道。
魏子武嘻嘻一笑,“那可不成。”
“不成?”紀王面孔微冷,“這裡是壽昌郡主的別院,你們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從別院裡出來,還遮遮掩掩,定是圖謀不軌!爲了壽昌郡主的安危着想,我非看不可!”
紀王往旁邊走了一步。
他身後的人立即上前,出手要掀開樑生的兜帽。
魏子武猛的將樑生拉到自己身後,飛起一腳,直接踹在那隨從伸出的手上。
“最討厭這種自以爲是,強人所難之人!”魏子武冷喝一聲,笑容收斂。
紀王皺眉,“好大膽子。”
他身後跟了不少隨從,沒料想這兩人竟敢跟紀王動手。見狀這些隨從一擁而上,將魏子武兩人團團圍住。
魏子武冷笑一聲,“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渾身的骨頭早就癢了。”
話音未落,他仰身而起,以一人之力,和紀王十幾個隨從打鬥起來。
蕭玉琢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雙方正打的激烈。
樑生站着不動,被魏子武護在身後,十幾個人竟然沒人能越過魏子武的手,觸及到他的兜帽。
蕭玉琢看清戰況,腳步一頓。
那個宛如游龍氣勢洶洶的人,是魏子武?那個兩指並作劍,只會花花架子的魏子武?
蕭玉琢頓時鬱悶了,倘若以一敵十不落下風,還是花花架子的話,那這世上能稱作厲害的人,也沒幾個了!
她輕咳一聲,行至門口,“誰在我家門前吵吵鬧鬧?躲到郊外來,也不叫人清淨?”
“住手。”紀王高喝一聲。
他的侍從連忙收手,在他身後站定。
魏子武護着樑生就要上車。
“站住。”紀王卻又開口,“例行檢查。”
魏子武狐疑皺眉,“剛纔不是已經動過手了?怎麼還……”
紀王身後的隨從卻猛的從腰間掏出一塊腰牌來,“紀王在此,眼前何人,爲何遮面?”
樑生轉過身來,拱手行禮。
魏子武負氣,卻也不得不跟着作揖。
紀王一身便服的時候,他們不管認不認識,都可佯裝不知。
如今對方亮明身份,他們倘若再敢抗拒或是動手,那罪名可就大了。
蕭玉琢連忙上前一步,“原來是紀王來了,快請,裡頭請?怎的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紀王看她一眼,冷笑一聲,“原以爲郡主休夫只是誤傳,沒想到郡主當真藏了男寵在別院?如今不過剛離開將軍府,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和男寵攪合在一起了?”
蕭玉琢臉色一黑,“我當紀王來者是客,沒想到紀王如此不客氣?”
“便是壽昌郡主的男寵,今日我也要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麼樣的青年才俊,竟然能讓壽昌郡主連景將軍都背叛了?”紀王逼視着兜帽下的樑生。
樑生輕嘆一聲,緩緩擡手,掀開兜帽。
紀王眯眼看去,卻是滿面狐疑,“你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