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將軍府變成吳王府之後,不禁門匾換了,便是門庭規格也擴建了不少。
如今看來,更爲巍峨氣派了。
可蕭玉琢瞧着這吳王府的大門,卻覺得冷冰冰的,似乎少了些先前的溫暖意味。
也許越靠近天家,越靠近那權利的頂峰,人情親情就會越來越淡薄吧?
她放下車窗簾子,叫馬車直接駛到垂花門。
景延年在內宅主院裡躺着,她帶着菊香幾個丫鬟,直奔主院。
見到景延年的時候,蕭玉琢的心才真的是慌了。
那些救景延年回來的人,約莫是怕她擔心?這才說他情況不甚好吧?
這哪裡是不甚好?分明是甚爲不好了!
“菊香,菊香你快看看他……”蕭玉琢的聲音都在抖。
她認識景延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臉色這麼蒼白的時候。
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臉白如紙不說,就連嘴脣上都沒有一絲血色。
只覺他是無聲無息的,就這麼閉上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了……
蕭玉琢跪趴在牀邊腳踏上,看着他靜默的臉,好似自己整顆心都被一隻大手給緊緊的揪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修遠……你……你還沒能見見重午呢……”
“他其實很想爹,他總是問我,他爹去哪兒了?爲什麼不陪他玩兒?”
“你送給他那帶輪子的小木馬,他很喜歡,每天都要騎上去玩兒。他所有的東西都給長康,唯獨那小木馬,他說,是他爹給他做的,不讓任何人碰……”
“修遠,你這樣子會嚇到我,會嚇到孩子的……修遠……”
蕭玉琢只覺自己視線裡的景延年,好似不知不覺就變得模糊朦朧。
好似一點點在離自己遠去,遠的再也抓握不到……
菊香跪坐在一旁,垂眸把脈。
她細細診了脈之後,又掀開景延年的眼皮看了看。
她眉頭皺的緊緊的。
蕭玉琢擡眼以詢問的眼神看着她。
她卻抿脣一言不發。
“菊香,修遠他……到底怎麼樣?”蕭玉琢沉聲問道。
“娘子,”菊香皺着眉頭,跪在蕭玉琢身邊,“婢子只能說……盡力一試。”
蕭玉琢頓時覺得好似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
她身子一軟,梅香竹香連忙上前扶她。
“菊香……”梅香眼瞪菊香,好似怨她不說些能安慰蕭玉琢的話。
菊香抿抿嘴,臉上有幾分無奈和無力。
“爲什麼會這樣?我和兒子回到長安來,難道就是爲了看你遇險,難道就是爲了更長久的分離麼……你甚至都還沒見見他抱抱他呢,他還在家等着你去看他,去陪他玩兒。你說過,重午的功夫,你要親自教,從三歲起教。他明年就要三歲了呀……”
蕭玉琢喃喃自語。
躺在牀榻的毫無意識的景延年,竟然蠕動了一下嘴。
菊香心細,立時察覺了。
她彎身附耳上去,“水,拿水來。”
景延年的嘴脣蒼白無色,且很乾涸。
她想把水灌入景延年口中。
可是他胸前背後都有傷,不宜搬動。
“淨手,拿乾淨的帕子來。”菊香吩咐道。
梅香立時取來乾淨的帕子,又洗乾淨手。
菊香吩咐她用帕子沾了水,一點點滴在景延年的嘴脣上。
一開始那水都順着他的嘴角,流到玉枕上,流進了脖子裡。
菊香看了蕭玉琢一眼,“娘子,您繼續說,說能激起將軍意識的話!”
蕭玉琢怔了怔,連忙擡手抹了抹臉上冰涼的淚水。
她打起精神來,絮絮叨叨的跟他講這一年多,在宛城,她是怎麼過的,小重午又有了怎麼樣的變化,他每日成長的趣文很多。
“有段日子,我心血來潮,還給他寫了成長日記,記錄他日常裡的一些趣事,雖說都是瑣事,可我怕自己會忘了,也遺憾你不能跟他共同成長,錯過了他生命裡很有趣的時光,所以我記了下來,就在羊皮紙上,已經裝訂了兩冊了,待你醒了,我就拿給你看,好不好?”
蕭玉琢看着景延年蒼白的臉,微笑說道。
景延年的嘴脣又動了動,像是喃喃說了句“好”。
蕭玉琢咬着下脣,這會兒激動地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菊香在剝去他上衣,檢查了他胸前背後的傷口,在他上身施針。
“失血過多,行鍼可以刺激肝生血。”菊香說道。
蕭玉琢不懂,但她信得過菊香的醫術,衝菊香連連點頭。
菊香此次行鍼,好似格外的謹慎。
以往看她行鍼,好似武林高手,讓人眼花繚亂。
可此次她行鍼,卻每一針都格外的緩慢,輕扎慢捻,眯眼細看。
整個行鍼用了整整一個時辰。
蕭玉琢說的口乾舌燥。
梅香的喂完了整整兩碗水。
待她喂到後來的時候,景延年已經是自己主動大口的吞嚥了。
菊香收好針,挺直脊背,揉了揉腰。
竹香遞上一個帕子給她,叫她擦擦額上的細汗。
蕭玉琢目光灼灼的看着菊香,想問,卻又有些不敢問。
菊香抿抿脣,“我開上一副藥,煎好了喂將軍喝下去,若是今晚能醒過來,娘子就可安枕無憂了。”
蕭玉琢連連點頭,在桌上親自鋪好了紙張。
只見菊香從藥箱裡拿出一隻炭筆來。
這炭筆還是景延年做好送給她,她又分派給身邊幾個丫鬟的。
菊香拿着那炭筆,極爲方便的在紙上刷刷刷的寫好了藥方。
這炭筆不僅乾淨方便,顯色也甚是漂亮。
看在眼裡,捏在手上,彷彿都能感覺到,景延年那武將粗狂的心思下,一顆關切她入微的心。
蕭玉琢垂眸輕輕嘆了口氣。
立即叫人照方抓藥。
吳王府裡就備着許多常用的藥材。
不多時,藥已經煎好,送過來了。
只是藥還有些燙,蕭玉琢將藥放在一旁晾涼。
她則坐在牀邊,緊握着景延年的手。
他的手一向都是溫暖而乾燥的。
便是隆冬時節,他的手也如小小的暖爐一般,能給她溫暖。
可偏偏這會兒,他的手冰涼冰涼,好似再不能暖她的手,暖她的心。
“修遠,你快醒過來,我就在這兒,等着你。”蕭玉琢喃喃說道。
“娘子,藥差不多了。”梅香說道。
蕭玉琢看了看景延年胸前的傷,皺眉道:“還是要用帕子沾了藥汁麼?”
菊香皺眉想了想,“那不大好,帕子會吸附些藥在上頭,就破壞了一副藥的完整性,稍微將將軍的頭墊高一些,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喂下。”
她說着上前,端過藥,“娘子不介意的話,婢子來喂……”
菊香舀了一勺藥,放在脣邊吹的時候,覺忽覺異樣。
蕭玉琢親自墊高了景延年的頭。
菊香卻猛然道:“這藥不對!”
蕭玉琢一驚,瞪眼看她。
菊香抿了口藥,呸的一聲,“藥被人動過了!”
蕭玉琢臉色當即一變,“剛纔抓藥的,煎藥的,包括送藥過來的,都是什麼人?”
梅香竹香也是一臉的緊張。
竹香道:“抓藥的是娘子帶來的人,可煎藥和端藥過來的,都是將軍府的僕從。”
“呵,好,真好!景將軍重傷躺在這裡,卻還有人不想他安寧!讓凡是有機會接觸這藥的人,都到前院裡去,派人盯着他們,不許私自離開!重新煎藥來,從煎藥到送過來,全部都用咱們自己的人手,不可叫他人靠近一步!”蕭玉琢冷聲吩咐。
竹香,梅香應聲退下。
蕭玉琢喘了口粗氣,這才轉過臉來看着菊香。
“這藥里加了斷腸草,將軍本就有外傷,且失血過多。”菊香皺眉,“若是這藥喝下去,必受肝腸寸斷之苦,再不能醒過來了……”
蕭玉琢倒吸了一口冷氣,呵呵的笑起來,竟笑出了眼淚,“究竟是什麼人,這麼見不得他好……他重傷至此,還不肯放過他?”
“娘子別急,將軍定會好起來的,任何人都不能傷了娘子和將軍,不能阻攔娘子和將軍在一起。”菊香沉聲說道。
蕭玉琢抹去臉上的淚,目光格外堅定。
她寸步不離的守在景延年身邊。
藥再煎好,菊香親自嘗過,無異,這才一勺一勺餵給景延
年服下。
蕭玉琢幾乎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守在牀邊,惟恐他醒來之時,她不能第一時間發現。
夜色漸漸降臨。
蕭家的人遣了僕從來催她回去。
直接被竹香帶着人給趕走了。
景延年性命危矣,但蕭玉琢卻並沒有將他的情況告訴蕭家人。
她想要陪在景延年的身邊,但並不希望任何人是因爲可憐景延年如今的景況!
會同情理解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釋,也會支持她。
而那些反對的人,即便知道情況不樂觀,也不會有憐憫之心,反而會嘲弄,幸災樂禍。
何必求得他人同情?她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就夠了。
夜色愈濃,她的心情也愈發緊張。
“菊香……”她喊了菊香。
菊香連忙上前,再爲景延年診脈。
這情形已經反覆了許多次了。
每次菊香都是都對她說,“娘子,再等等……”
可這會兒,菊香卻是臉面一怔,側臉看着景延年。
“怎麼樣?”蕭玉琢問道。
“娘子喚將軍試試?”菊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嘴脣抖了抖,一聲“修遠”竟卡在嗓子眼裡,差點兒沒能喊出來。
倒是眼淚先涌滿了眼眶。
“修遠,我來看你了。你不是說想我麼?怎的我都坐了這麼久了,你都不睜眼看看我呢?天黑了,你再不看我一眼,我就走了!再不理你了!”蕭玉琢半開玩笑的說道,“你還說要保護我呢,瞧瞧,你在牀上躺着,我在一旁坐着,究竟要誰保護誰啊?”
景延年的眼皮顫了顫。
他像是被夢魘罩住的人,用盡了意識去掙扎,卻一時難以掙脫。
“修遠,重午也很想你呢,你再不去看他,他真要忘了你這個爹爹了!你虧欠了他太多時光。是誰說,要做個好父親的?”蕭玉琢語氣有揶揄的味道。
景延年忽而深吸了一口氣。
他受了傷的胸膛猛地往下一沉。
蕭玉琢摒氣看他,眼睛不敢眨一下。
只見他像是衝破了什麼牢籠,更像是溺水的人忽而衝出了水面……
一口氣吸得甚長,他猛地掀開眼皮。
“玉玉——”他大喊一聲,聲音帶着焦灼倉惶,帶着疲憊嘶啞。
蕭玉琢咧嘴笑了,眼淚刷得滾下來。
“你醒了!”
景延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他喘息之時,似乎胸口異常疼痛,他擡手想要按住自己的胸口。
蕭玉琢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有傷,小心。”
他立時收緊手掌,將她的手裹在掌心,“玉玉,再見到你,真好!真好!”
兩個真好,好似劫後餘生,好似無比慶幸。
蕭玉琢抿脣笑了笑,“是啊,再見到你,真好。”
景延年細細的看着她的臉,她的眉眼,好似要把剛纔錯過的,這會兒全給補回來一般。
“菊香,你快來看看,修遠醒過來,是不是就沒事了?”蕭玉琢被他盯的不自在,這會兒才從興奮中回過神來。
菊香又診了脈,衝蕭玉琢點點頭,“娘子,將軍意識清醒,血氣通暢,心神回籠,雖身體受創還需要好好將養一段時間,但已無性命之憂了。”
蕭玉琢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垂眸,嘴角禁不住的往上翹。
雖然她這會兒什麼也沒說,臉上灼人眼眸的神色,卻好似說盡了她的擔憂,她的慶幸。
景延年緊握住她的手,不用她訴什麼衷腸,她的心意,他已經全然明瞭了。
他清了清嘶啞的嗓子,正要開口,卻忽聞外頭有小廝稟報。
“聖上遣了人來探望將軍傷勢。”
蕭玉琢凝眸看了景延年片刻。
景延年沉聲道:“請進來吧。”
蕭玉琢起身立在一旁。
那宮人又在外頭耽擱一陣功夫這才進來。
進來瞧見景延年臉色蒼白的在牀頭靠着,卻已經醒來。
他訝然道:“奴才道景將軍的功夫超羣,計謀高深,怎麼可能會受傷以至於昏迷不醒呢?定是那些個刁奴欺上瞞下哄騙奴才呢!”
宮人拍着心口說道。
蕭玉琢狐疑的看了跟進來的竹香一眼。
竹香立時在她耳邊小聲道,“適才這宮人要硬闖,被娘子帶來的隨從給攔住了。”
蕭玉琢點點頭,未曾說話。
“他們所說不錯,我不過是剛剛醒來,幸而有郡主相救……咳咳。”景延年聲音低啞微弱的說道。
話未說完,倒是先咳嗽起來。
咳得他原本蒼白的臉,浮起了繼續病態的紅暈。
那宮人覷了覷他的面色,唉聲嘆氣道:“將軍一定要保重身體呀!將軍一向驍勇善戰,竟然也會……”
“這世上還未曾聽聞有過不會受傷的常勝將軍,景將軍是人又不是神!”蕭玉琢剛親眼看到景延年從死亡邊緣掙扎醒來,聽不得這陰陽怪氣的話,立時說道。
那宮人像是這才瞧見她,拱手行禮,“喲,原來是郡主呀,郡主不是在蕭家麼,這都夜裡了,郡主怎的還在吳王府呢?”
“景將軍傷勢危急,我莫說在蕭家了,就是在天邊,也得往這兒來呀!”蕭玉琢冷笑道。
宮人看她一眼,“外頭攔着我的人說,將軍昏迷,郡主下令不得擅闖,奴才當是他們哄奴才呢!”
“沒有欺哄內侍,景將軍醒來不過一口茶的功夫。”蕭玉琢冷聲說道。
那宮人沉吟片刻,似乎還想說什麼。
蕭玉琢卻道:“將軍失血過多,傷了心脈,內侍若是沒有旁的事情,也可回去覆命了,免得聖上擔憂。”
宮人笑了笑,“奴才這就走。”
他朝兩人行了禮,退到門口,轉身一隻腳都已經邁出了門檻,卻忽而又回過頭來。
“郡主不走麼?”他笑問道。
蕭玉琢皺了皺眉,“內侍先走,我隨後就走。”
宮人點點頭,仰臉看了看天。
天色已經黑透,廊下都掛起了燈籠。
“可真是不早了,再半個多時辰,就要宵禁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等屋裡屋外的人答他。
大步邁出的屋子。
蕭玉琢看了看景延年,他身居高位,可看起來卻並不是毫無樹敵。
人站得越高,想把他拉下來的人就越多。
他剛受了重傷,險些喪命,即有人在他的湯藥中動手腳。
這聖上派來的內侍,也是陰陽怪氣的,眼神飄忽。
蕭玉琢倒是有些擔心景延年的處境了,“你身邊可放心的人有哪些?且把他們都調到這院門前來吧?”
景延年目光晶亮的看着蕭玉琢,嘴角噙着笑意。
“你還得意呢?若不是菊香敏銳心細,那救你命的湯藥,卻也把你給毒翻了!”蕭玉琢皺眉斥他道。
景延年笑着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受傷能叫你這般心疼,這般溫柔,我就不練那麼好的功夫,多受幾次傷了。”
蕭玉琢瞪眼看他,“當真?”
景延年沉默片刻,“當然是……玩笑了!”
“你府上的人,也不可盡信,適才熬藥,就出了岔子了,我本想留下,幫你清理宅院,可這會兒……”蕭玉琢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太晚了啊。
“是,玉玉,你瞧,一個男人又要在外拼殺,又要回來持家,我一個人真是做不來啊!”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可憐巴巴的好像沒有她在家,他簡直吃不飽穿不暖一樣。
蕭玉琢輕哼一聲,甩開他的手,“誰要幫你持家呀?美得你!”
景延年立時捂住自己的胸口,“啊,好疼……好疼好疼!”
蕭玉琢知道他胸前傷得重。以爲是自己甩他手的動作,扯到了他胸前的傷口,嚇了一跳,連忙往他胸前查看。
景延年卻順勢抱住她的肩,“玉玉。”
他抱着她輕喃。
蕭玉琢這會兒臉面漲紅,卻連掙扎都不敢,惟恐再扯到他的傷。
“你放手!我還沒嫁給你呢!動手動腳的,你是要佔我便宜麼?”蕭玉琢在他懷中嬌嗔道。
景延年悶聲的笑,“就要佔你便宜又如何?”
丫鬟們都退到外間,相互擠眉弄眼的偷笑。
卻忽聞外頭說,宮裡又派了人來。
蕭玉琢連忙叫景延年放開她,起身走到外間。
“聖上不是已經派了人來探望過了?怎的剛過了一會兒又派人來?”
梅香歪着腦袋想了想
,“或是聖上叫人給將軍送些名貴的藥材?畢竟將軍傷得重,日後還要好生將養!靈芝呀,人蔘呀,都是少不了的!”
說話間,那宮裡派來的人已到了院中。
名貴藥材是有,可那都是附帶的。
宮中來人的主要目的是,“聖上說,天兒晚了,景將軍也醒過來了,郡主這會兒該回蕭家去了!”
蕭玉琢聞言,冷哼一聲。
那宮人垂眸道:“原本待嫁之時,不好私下相見,但念在郡主和將軍關係特殊,心繫將軍安危,就不再追究了……”
這話叫蕭玉琢聽得,不由氣笑出來。
有這樣當爹的麼?
他兒子爲他的皇位在外拼殺,負傷之重性命垂危!
他倒好,最關心的不是兒子的身體病情,倒是有功夫在這兒管這些兒女之情,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還真是……讓人無語!
見蕭玉琢不爲所動。
那宮人左右看了看,用極小的聲音說道:“聖上有令,若是郡主不聽規勸,執意不走,要留宿吳王府,那便……”
蕭玉琢笑起來,“我若不走,便如何?”
“私自留宿,便爲妾。”宮人小聲說道。
“哈!”蕭玉琢氣得大笑出聲,“好,什麼金口玉言,什麼一諾千金,什麼君子重信!呸!”
“玉玉……”景延年在內間聽得心急,偏他身上傷勢頗重,不能坐起。
“回去告訴聖上,我不走,爲妾就爲妾,我倒要等着看看,聖上打算再給景將軍賜婚哪家的娘子?”蕭玉琢冷笑一聲,“我善妒的名聲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家敢把小娘子嫁過來,只要不怕紅顏早逝,豎着娶進來,橫着擡出去,就直管嫁進來!”
蕭玉琢說完,輕哼一聲,衣袖一揮,轉身進了裡間。
那宮人全然被晾在了庭院之中。
宮人皺眉,不敢回去就這麼回信兒,卻也不敢留這兒不走。
他四下看了看,正欲悄悄退走。
卻忽見廊下站着的竹香揮了揮手。
那宮人立時被四個大漢圍住。
“你們……想幹什麼?!”宮人嚇了一跳。
這宮人在長安,在宮中也是伺候了許多年的。
今天頭一回發現,代表聖上,往大臣家中宣旨,竟然也是個玩兒心跳的活兒!
“且等着,等我家郡主氣消了,再放你回去!”竹香沉聲說道。
菊香對竹香點了點頭。
蕭玉琢說的是氣話,怎麼能真叫人這麼回宮覆命?
痛快是痛快了,那不是也把聖上給徹底得罪了麼?
蕭玉琢進得內室的時候,卻見景延年忍着身上的傷痛,竟從牀上下來了。
“菊香——”蕭玉琢大叫一聲。
菊香立時躥了進來,速度快的跟竹香有一拼,“娘子何事?”
瞧見站在地上的景延年,她也不用問了。
她眉頭立時皺得緊緊的,“難怪人家說,郎中這個活兒不好乾,當真是不好乾……”
菊香愁眉苦臉,一個一個的不聽醫囑,大羅神仙能救得了不聽醫囑的人?
“將軍怎麼下牀來了?”
景延年站在地上喘息兩口,“我瞧瞧玉玉,聽話音,怕你發怒。”
蕭玉琢點點頭,“你這樣,我就不會發怒了?”
“沒想到傷得這麼重。”景延年扯了扯嘴角。
蕭玉琢嘆了口氣,“男人一向喜歡高估自己,所以有了‘自負’這個詞。景將軍高估自己的,可不止這一次。”
她斜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連忙衝景延年使眼色,請他躺回牀上去。
景延年這會兒倒是學乖了,未有反抗,便躺了回去。
等着氣勢恢宏宛如女王的蕭玉琢過來,屈尊降貴,給他順毛。
蕭玉琢提步來到牀邊,低頭看着景延年,“聖上的話,你聽見了?他趕我走,不走就叫我做妾!”
景延年苦着臉,“玉玉,你說叫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莫生氣啊!”
蕭玉琢輕哼一聲,景延年那臭脾氣給磨成這樣,也真是不容易了。
“當真?”
景延年連忙點頭。
“我叫你造反你肯不肯?”蕭玉琢笑問道。
景延年聞言一怔,臉色沉了下來。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這人,口不對心,真沒意思!”
說完,她提步就向外走去。
“你喜歡天下至尊的位置麼?喜歡權利的頂峰?喜歡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景延年在她身後認真問道。
蕭玉琢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想要的不是那樣的生活。你一直很努力的在豐滿自己的羽翼,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一個不可撼動的位置上。”景延年皺眉說道,“但你內心裡,真正渴望的,卻並不是權利。”
蕭玉琢愣愣的望着景延年,望着他顯得蒼白的俊臉。
第一次覺得,他這張棱角分明,五官精緻如神筆雕刻的俊臉,恰好長得附和自己的心意,那眼角眉梢的小小細節,都長得叫她心生歡喜。
她嘴角微翹,“那我這麼努力的爭取,是爲了什麼?”
“我不懂爲什麼你會那麼害怕,那麼想要自保,好像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好像所有人都給不了你安全感,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經營起來的一切。”景延年認真地看着蕭玉琢的眼。
兩人隔了五六步的距離,可彼此凝望的眼神,讓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
這麼靠近,彼此的內心。
蕭玉琢笑了笑,“不爲什麼,人人都需要自保,我更甚之。”
景延年嘆了口氣,“別跟他鬧了,其實他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雖然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着,卻每日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他害怕世人言語,害怕世人說,他名不正言不順,害怕世人說,他不如先皇……所以,他比先皇勤勉,更嚴謹,也更小心些。”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直說你心疼他,我不會笑話你的。”
景延年無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也沒打算真跟他鬧,你都能自己下牀了,看來一時半會兒旁人也害不了你了!既如此,我還在這兒呆着幹什麼呢?”蕭玉琢輕哼一聲,白他一眼,轉身便走。
景延年卻覺,她那一眼,滿是風情,叫他心神盪漾。
宮人瞧見蕭玉琢帶着她的人馬,趕在宵禁之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吳王府,奔蕭家去了。
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回宮覆命去了。
他一路上還在小聲的跟同行的小太監,他的乾兒子抱怨,“都怨先前那人,回宮不會挑好聽的說呀?非說景將軍傷得不重,郡主賴着不走……這攆人的活兒,卻又落在我的頭上!哼!得了便宜的小人!”
“乾爹,快進宮了。”
“好,什麼都別說,嘴巴閉緊!聖上問了,就說郡主已經回蕭家去了,景將軍在屋裡躺着,沒見着人……”
“知道了,乾爹。”
……
蕭玉琢回到蕭家,大夫人命人請她去葳蕤院,到老夫人面前請罪。
說她打了蕭家的下人,還氣暈了榮嬤嬤。
榮嬤嬤是宮裡出來有名的教養嬤嬤,雖然不能在宮中服役了,但是世家想請了她,教養自家女兒,給她養老的人也是不少。
這會兒在蕭家被氣暈了,那名聲傳出去,戳蕭玉琢脊樑骨的人可就更多了。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去回大伯孃,我說剛從吳王那裡回來,吳王傷勢重,我費心勞神,這會兒沒氣力去葳蕤院認罪!等我緩過勁兒來再說!”
梅香照這話去回。
大夫人直接氣得跌坐在坐榻上,“她眼裡還有沒有長輩?有沒有蕭家?這般跋扈!讓她滾出蕭家去!免得帶累了我蕭家的名聲!”
大夫人氣得胸脯大起大落,好像一口氣上不來,人就要厥過去。
梅香輕聲慢語,“大夫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家娘子,景將軍昏迷那會兒,我家娘子幾乎要哭暈過去!若不是景將軍醒過來,她這會兒也不能回來呢。您沒瞧見,郡主幾乎是被擡進院子的,挪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您這會兒非逼着她去認罪,您的侄女若是有了好歹,只怕您非但沒辦法向聖上、吳王交差。還得在長安落下個苛刻的名聲。
長房還有幾個小郎君沒說親的吧?若是婆婆兇悍苛刻,誰家的好女兒,還敢往蕭家長房嫁呢?”
梅香這話,像一柄劍紮在了大夫人的心窩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