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對於諒山鎮的進攻還在繼續。
廖耀湘站在臨時指揮部的草棚下,一團的這已經是第四次發起進攻失敗,109高地上的日軍地堡像鐵釘般楔在陣地上。
連番的進攻已經造成了近200人的傷亡,儘管將士們請戰意願高昂,但進攻還是被李鶴年叫停。
這不是攻堅,這是送死。
這些都是他這些年親手訓練出來的精銳,要是都倒在這裡,無異於在他的心頭剜肉。
忽然,通訊排送來最新的電報:“河內守備第一師來電,鎮南關已下,但庫房引發大火,如天亮後無法得到補給,爆破完就撤。”
指揮部衆人頓時鬆了口氣,兩路輕裝突進,至少最關鍵的鎮南關已經完成了任務。
那麼這諒山,便是甕中之鱉。
李鶴年剛打算恭賀,卻見廖耀湘擺手:“諒山物資充裕,沒有時間等天亮,想必日寇的轟炸機已經在準備了。”
衆人再次沉默,廖耀湘說的沒錯。
這種類似先發制敵的策略,主打的就是一個快,一旦對手反應過來,形勢就會立馬逆轉。
李鶴年沉默,衆人集體沉默。
偏偏這個時候,有人站了出來,楊曉武開口:“還有一個辦法,遣一支精銳,從窮奇河下游逆流而上,掏日寇的老窩!”
李鶴年用力吐出一口氣,沉聲問道:“能做到嗎?這窮奇河寬四十米,水流湍急,夜裡泅渡有風險,但有機會!”
幾名隨軍參謀盯着地圖,看着上面標註出來的火力點,發現日寇的火力點以窮奇大橋爲核心,左翼依靠109高地上下密佈工事與火力網,右翼在道路兩側平均分佈。
也就是說,河岸上的防禦是最弱的!
“那從上游而下呢?”
有人提出建議,畢竟之前強度窮奇河的部隊也損失了好幾名戰士,更別說逆流而上了。
“不行,日寇在大橋兩端防禦極爲嚴密,照明彈幾乎一刻不停,那簡直就是送死。”李鶴年直接反對。
廖耀湘思慮再三:“命令一團繼續進攻,吸引日寇火力,楊團長,你的擔子很重,既要佯攻又要穿插,穿插連連長叫什麼?”
楊曉武面色嚴肅,對着身後喊道:“進來吧!”
簾子一掀,只見一名身高不過170,臉頰消瘦但雙眼極爲有神的男人進來見禮:“卑職沈國忠,見過各位長官!”
廖耀湘不解,扭頭看向李鶴年:“不都帶走了嗎?”
他的意思是,當年分家,大多數姓沈的軍官士兵都跟着去了稅警總團,除了李鶴年與少數人留下幫着建立根基。
李鶴年掏出一支菸,似乎有些難受:“上一任沈國忠死在了北江,他是新的,也是跟着我們從楊家行出來的兵。”
廖耀湘點頭轉向沈國忠:“你打算怎麼做?”
聞言,沈國忠從懷裡掏出一張手繪地圖,炭筆線條潦草卻清晰:“有兄弟探過路,小鬼子的巡邏並不嚴密,只是時不時會有一發照明彈而已,在下游,五百米處有岩礁羣,能避開主流漩渦,從這裡過去,就可以直插小鬼子陣地身後。”
指揮部裡一片安靜,這根本就不能算作計劃,一旦被發現,很可能全連都餵了魚。
參謀長楊焜立馬反對:“胡鬧,這先不說能不能過去,你連小鬼子巡邏的時間都沒摸清楚,這不是送死嗎?”
李鶴年也皺眉:“太冒險。”
但沈國忠這個時候卻冷笑着說道:“當年水淹楊家行,我跟兄弟們就是趟着水絞殺鬼子的,有水纔好殺鬼子!”
其他人還要再說什麼,廖耀湘卻已經上前,按着他的肩膀:“活着回來!”
“是!”
沈國忠領命而去!
廖耀湘伸手製止其他人開口,從李鶴年兜裡掏出煙與火柴,獨自一人來到指揮部外。
沒錯,他想起當年了。
那個抓着他的肩膀,同他說“親愛的同志很高興與你一同參加這場偉大的衛國戰爭”的沈復興在煙霧中再次出現。
“建楚啊,要加油啊!”
廖耀湘眼眶有些溼潤,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語:“維安兄,你快來,等我拿下諒山,讓我們兄弟一起,報淞滬的大仇!”
就在廖耀湘懷念當年之時,沈國忠已經集結穿插連全員100人,大家都光着膀子,將武器與彈藥用衣服包裹,準備頭頂着進行武裝泅渡。
他站在這些戰士面前,想起了死在北江的前一任沈國忠緩緩開口:“軍部的命令到了,前面就是我們這次的目標:諒山!”
“一團與二團的兄弟正在用生命爲我們打掩護,我們的任務就是武裝泅渡300米,從敵人身後打穿他們的防線。”
說到這裡,沈國忠突然想起曾經聽三團戰友們說的平安鎮的故事,頭腦瞬間一熱:“兄弟們,祖國與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轟——!
只是一個瞬間,所有人頓時有一種使命感從天而降的感覺。
寒冷的夜風、湍急的河水、死亡的任務,這些在此刻都化作前進的動力。
“上酒!”
後勤的戰士們拿出一個個水壺,爲他們每人倒上半碗,是驅寒,也是壯膽!
“幹!兄弟們,英烈紀念碑見!”
“幹!”
所有人飲下碗中酒,跟在沈國忠後面,伸手舀起河水在胸口拍了拍,隨後看着在黑暗中翻涌着低沉咆哮的河水,義無反顧得跳入水中。
饒是進入10月,凌晨的河水依舊刺骨。
沈國忠剛深入水中就打了個寒顫,湍流立刻卷着他往斜裡衝去,幸好這裡的水比較淺,他死死抓住一塊凸起的礁石。
但也有不幸的戰士數年被漩渦吞沒,消失在漆黑的河面。
好一陣喘息,沈國忠扒住礁石,身體用力向後一蹬,直接縱入水中。
幾個水性最好的戰士此刻也不過游出去50米,距離300米還有很遠的距離。
【縱深穿插】、【關聯部隊】的加成此刻開始發揮作用,移動速度加成突破加成。
在距離300米還有150米的位置,沈國忠幾乎已經耗盡了力氣。
還好,這一片岩礁羣讓他們有了喘息的機會,而沈國忠轉身一看,身邊的戰士已經不足50人,不少人下水之後就被衝回岸邊,還有些戰士則是消失在了水裡。
如果沒有這一片岩礁羣,300米的逆流而上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岸上的戰鬥還在進行,沈國忠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自己的戰友在犧牲。
“兄弟們,最後150米,死也要給我死在這條河裡!”
沈國忠說完,再次咬牙躍入水中。
或許是老天開眼,此刻窮奇河水似乎變得平緩一些,沈國忠只覺得自己斜着歪歪扭扭靠近了目的地。
那是上游傳來的巨大爆炸,負責佯裝進攻的部隊奮力一搏,分出7個爆炸小組,將上游的樑橋炸斷,沉入河水的泥石與橋面減緩了河水的流動。
此時,岸上忽然燈光閃過,日軍哨兵晃着手電筒掃過河面,光束掠過時,沈國忠整個人沉入水中,遠遠被繩索綴着的武器在水面不定漂浮。
照明彈忽然升空,槍聲開始大作,無數子彈穿越水面,在沈國忠的面前形成一道道死亡射線,但他只能聽到“簌簌”“咕咕”的聲音,卻是無法看見。
無形的恐懼將他籠罩,但沈國忠恐懼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任務是否能完成。
一聲聲模糊的慘叫傳入耳中,小鬼子的獰笑與槍聲成爲了他此生永遠無法忘懷的回憶。
良久,就在沈國忠意識即將模糊的時候,小鬼子們在一陣喧囂聲中離開,看來是前線有些吃緊了。
沈國忠悄悄露出一雙眼睛,發現岸上只有一名小鬼子端着槍,拿着手電筒來回巡視,遠處的槍炮聲越來越響,似乎已經衝到了跟前。
“怎麼辦?上去就會被發現.”沈國忠看向身後,不少戰士的屍體已經漂浮起來,那些都是他朝夕相處的兄弟啊。
他又看向四周,還有十幾名弟兄與他一樣潛伏着。
“算了,也是到我去見前輩的時候了。”沈國忠作勢就要躍出水面,爲戰友吸引火力。
突然,一聲厲喝伴隨着槍聲在遠處響起,岸上巡視的小鬼子聞聲怪叫着衝了過去。
沈國忠聽得出來,那是他的好兄弟,張克虎!
“媽的,你這混蛋!”沈國忠立馬躍出水面,拉過拖拽裝備的長繩:“兄弟們,快啊,別讓克虎白死了!”
呼喚聲中,一個個紅着眼睛的穿插連戰士如同地獄歸來的戰士,從黑如深淵的奇窮河裡走出。
上岸後,沈國忠只是舉起左手,伸出食指、中指與無名指三根手指,那意思很明確:
不留活口!
在經歷了死亡之旅後,這些人眼裡一片腥紅,除了殺戮與復仇,便什麼都沒剩下了。
沈國忠再次舉手,劍指激戰正酣處。
出擊!
不多時,那名巡邏的怪叫的小鬼子便看着自己倒下的身體,摸不着頭腦了。
沈國忠面對河水半跪,將狗頭丟入河水中,身後的穿插連戰士不斷向前突進,三人一組的配合行雲流水般熟練。
“克虎,兄弟們!這只是開胃菜,今晚我一定好好祭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