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風吹過山間小路,這裡的溫度比河內要低上許多,下車的小滿縮了縮脖子,皺眉扭頭:“叔,有些冷,要不要我給你拿件風衣?”
沈復興歸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快步向家裡走去。
門口母親正捧着熱乎的包子等着:“俞程沒事,拿着,你倆一起吃。”
“嗯!”
沈復興雖然這麼說着,但心思全在俞程身上,他小跑着衝上二樓的房間,推開門就看見小白抱着念北,正乖乖坐在俞程面前抓着念北的小手說着什麼。
“你來了!”
“我來了!”
兩人的對話就是這麼簡單,但四目相對,卻早已道盡一切。
沈復興上前摸着小白的腦袋:“小白真乖,奶奶在樓下做了包子,快去吃吧。”
待小白抱着念北離開,沈復興急步來到牀邊,輕輕握住俞程的右手,入手竟有些微涼。
忽然,沈復興感覺手腕處有紗布的觸感,心頭頓時一緊,緩緩拉開袖口:“怎.還疼嗎?”
那句怎麼回事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變成了關心,俞程微微搖頭:“見到你,就都不疼了。”
但沈復興卻嘆了口氣,想要查看腳上的傷勢,只是剛伸出手就被攔住:“別”
這次在,他終是沒有聽俞程的,只是緊了緊握着的右手,小心翼翼掀開被子一角,一股酒精混着傷藥的古怪氣味瞬間飄出。
“孩子沒事.”
沈復興紅着眼睛扭過頭:“說什麼傻話,我又沒問。”
聽到這話,俞程突然笑了,她用力拉過沈復興:“我當時護着肚子,醫生說孩子一切正常.”
“我說了!我沒問孩子!”沈復興突然低喝!
只是話剛出口,他便有些後悔,兩人沉默着沒有說話。
好半晌,陽光從窗外灑落,俞程看着緩緩升起的太陽:“我知道,我在乎”
沈復興低着頭:“我只關心你有沒有事”
“但我是沈夫人,我得保證孩子沒事,醫生說了,是個男娃”俞程攥緊沈復興的手,聲音輕柔,卻充滿堅定。
“爲什麼?你知道我不是重男輕女的人。”沈復興依舊低着頭。
俞程伸出左手輕撫他的臉龐:“但這個亂世,沈家需要男孩,我也需要兒子保護啊。”
“小白,念北一樣可以!”
“別騙自己了,以後那麼多人要跟着你呢,你能騙自己一輩子,他們呢?沒了依靠,他們的子女怎麼辦?你我總有老去的那一天。”俞程的眼神充滿愛意:“人啊,只要捲入了這個世道,總是身不由己的。”
沈復興抓住俞程的左手,沒有說話。
“你啊,總覺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安南的事情你料到了??”
俞程任由沈復興握着雙手,閉上雙眼似乎在回憶着什麼:“初見時,你還是那個在淞滬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總想着,可不能被你比下去,你去金陵,我便也要去金陵,你上戰場,我便去救治傷員,總是不能輸的。”
“嗯?”沈復興不解。
“還不是因爲你?說什麼【此身已許國,再難許卿,若此戰能活着,相見於重慶】這種話,把我當什麼了?累贅?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要去金陵,見見這個報紙上吹得天花亂墜,卻連見我一面都不敢的沈復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俞程睜開眼,竟是不服輸的模樣。
沈復興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見到之後呢?”
俞程梗着脖子,嘟着嘴:“也就那樣!”
“也就那樣?”
“對!也就那樣!”俞程扭過頭:“老婆都讓小鬼子炸傷了,你還在這裡,不去給我報仇?”
沈復興怔怔看了她好久,點頭說道:“好,我一定替你報仇,那現在,先吃包子?”
俞程這才扭頭笑道:“還不給本小姐拿過來?”
中午的時候,張治中前來接沈復興前往雲岫樓,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再次見面,氣氛開始變得有些詭異。
雖然沈復興進門就畢恭畢敬給委員長行禮,但張治中怎麼看怎麼彆扭。
一個如今是貨真價實的鎮北侯,掌握着如今重慶全年糧食的1/7,沈復興如今的地位,幾乎無人撼動。
畢竟沒人能夠同時擺平自由法國與阮朝!
委員長在自己的日記中早有寫過這段,大概意思是:
先是保隆,再是佩差裡親王,兩人來投動機不純,就是想借兵復國,切不可在此時分心,應待天時變化,或可徐徐圖之。
但沈復興卻總是快人一步,庫馬丹在老撾北部舉起義旗,佔了先機。
他本人又獲封鎮北侯,藉着運糧,讓他捏着鼻子認了這個事情。
能打仗與忠心?
自然是後者更好,當然,兩者兼顧就更好了。
可自古良將少愚者,似岳飛那般的,自古以來怕是便只有一人耳。
“維安啊,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終究還是委員長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復興淡淡一笑:“不辛苦,委員長居中指揮調度,纔是辛苦。”
張治中立馬低頭忍住笑意,來了,這傢伙的看家本領又來了。
委員長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哦?我可沒有給你發電報指揮戰鬥,何來居中調度一說?”
“若非俞司令及時赴任,怕是就沒有第25師的援軍抵達,羅參謀與林蔚算計十餘日,都不如委員長一紙調令管用。”
聽到這話,張治中顧不得疼痛,牙齒緊緊咬住嘴脣,讓自己忍住不笑。
他已經聽不懂這是誇委員長還是噴羅卓英了,雖然他也看不上對方。
委員長自然聽懂沈復興的抱怨:“哦?若是沒有我這一紙調令,你沈復興就守不住河內了?”
“那是自然!”
沈復興眼神毫無迴避,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這就叫做自損300,殺敵1000!
張治中嘴角抽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臉,這沈維安寧可貶低自己,也要噴羅卓英與林蔚一臉鮮血?
委員長更是沒忍住,他伸手指了半天才說道:“那你的意思,便是我識人不明,放任羅卓英與林蔚干擾你的戰鬥了?”
“豈敢!”沈復興微微搖頭:“委員長初心自然是好的,就是有些人只關注派系鬥爭,不能領會您的意思。”
“那還不是我識人不明?”委員長緩緩坐下,冷笑開口。
這時候,張治中卻看到沈復興不慌不忙說道:“我聽聞,您是讓陳長官舉薦的羅卓英,這責任肯定不在您啊,他羅卓英畢竟不是黃埔生,豈能理解您的意思。”
臥槽!
張治中暗中豎起大拇指,這指鹿爲馬,顛倒黑白還能搔到委員長癢的本事,他自是學不來的。
“哦?黃埔生就可以了?”
沈復興鄭重點頭:“您看,這次河內戰役,闕漢騫敗而不餒,以敗軍之將潰敵於千里之外,硬撼日寇近衛師團,還有張靈甫親率初建之師,不墜黃埔之名,正面進攻日寇甲種師團。”
“委員長,兩人都是黃埔四期,可都是您的學生,這種敢於亮劍的黃埔精神,可不就是您教出來的麼?”
“比之某些人畏敵不前,臨戰不決,可是天壤之別啊!”
“畢竟,您親自解釋過爲什麼將校訓的【親愛精誠】那個精字右下角一點省略,移到愛字【友】部右肩,那句話廖建楚可是與我說過多次:【做人應少一點精明】。”
嘶——!
張治中倒吸一口涼氣,你丫這嘴也太能說了。
這羅卓英,這次恐怕坐不穩參謀長位置,要回去咯。
等等,不光是羅卓英,怕是非黃埔系的,以後只要犯錯,恐怕就要加倍懲罰了。
張治中一個激靈,旋即替那些傢伙默哀。
果然,委員長聽到他的得意之舉,竟然不自覺扭動脖子,揚起下巴,傲嬌的小姿態盡入沈復興眼中。
“好了,俞程受了傷,你多休息幾日再回豫北吧。”委員長擺了擺手:“德公都與我說了,要你配合,你便好好配合,莫讓日寇得逞!”
沈復興微笑得勝離開。
下午,羅卓英被免去昆明行營參謀長職務,調任第九戰區副司令,兼任十九集團軍司令。
看似升職,但也證明了他在昆明行營的工作讓委員長很不滿意。
畢竟跟隨調令而來的,還有黃埔校訓,要羅卓英好生體悟,體悟完,寫5000字的讀後感上來。
陳誠還因此被叫回重慶,受了好一頓訓斥。
林蔚也同期被調離,整個昆明行營成了一個空架子。
但有意思的是,委員長卻沒有將它解散,而是閒置。
反正現在部隊控制在嫡系俞濟時手中,他的目的早已達到,接下來便是徐徐圖之。
而沈復興則在俞程的敦促下,離開重慶,前往襄陽西北的老河口。
那裡便是第五戰區的司令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