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虞氏看着那一身衫子溼透,一頭烏髮亂糟糟,小臉也格外狼狽的小人,她抹了把老臉,卻是握緊了手中的長掃帚沒有說話。
“奶奶,我娘是不是生病了?”鄭杏咬着蒼白的脣,一雙杏眸溼漉漉的倒是可憐的緊。
“你昨日去哪呢?”虞氏沉着臉,卻是握緊了手中的長掃帚把視線從鄭杏身上移開。
“奶奶,杏兒知道錯了!”鄭杏胖乎乎的小短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夜不見瘦了一圈的小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大雨仍然在下,虞氏一身衣衫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已經淋得一手就能掐出一把水。
伸手抹了一臉的雨水,虞氏擡眸冷冷瞥了地上的鄭杏一眼,“你知道你娘昨兒多擔心你嗎?”爲了把這不知所蹤的小孫女找出來,兒媳昨兒把整個香河村翻了個遍,還獨自爬了好幾座山,回來更是累得直接昏了過去。
“奶奶,杏兒知道錯了!”想着昨日的事兒,鄭杏也覺得自己氣性太大,娘被人搶走了,她再搶回來不就行了。
偏偏當時她心裡氣的什麼都想不到,直直衝了出去不說,後來更是被一個惡女人扔進了地窖。現在能好好回來,看着奶奶,再看看娘和兩個姐姐,鄭杏覺得真的像是做夢一樣。
“奶奶,杏兒以後都會乖乖的。”不會再使小性子,也不會再胡亂的跑出去惹家人傷心難過。
見她知了錯,虞氏上前把鄭杏從地上拉起來,摸着她不斷滴着水的黑髮,虞氏笑了笑卻又終於忍不住好一陣老淚縱橫——小孫女回來了,這心總歸是能重新揣回胸口了。
臥室裡,喻戚好知道鄭杏回來,起身披了件素花交領褙子,踩着鞋子親自去竈房熬了半鍋薑湯。
那頭用熱水沐浴,鄭杏換了身綠色齊腰襦裙,瘦了一圈的身子乖乖的坐在喻戚好的牀榻上,膝上還蓋着半舊的月白團花薄被。
喻戚好舀了碗薑湯進屋,鄭杏仰着沐浴後被熱水薰後粉嫩嫩的小臉,一雙霧氣朦朧的杏眸動動,白嫩嫩的雙手捧着瓷碗乖乖的一口飲盡,把碗遞給喻戚好小嘴微張還討好的笑了笑。
喻戚好把碗擱在一邊的椅子上,轉身坐在牀沿邊上,一手把鄭杏摟入懷,卻是沒說什麼責備的話——鄭杏知道自己錯了,就好。
靠在她懷裡的鄭杏瞧着她娘一如既往的喜歡自己,粉嫩嫩的嘴角在喻戚好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的翹了翹。
鄭家院子裡,鄭裕聽着王二稟告之事,擡腿直接踹了他心窩子一腳,“你這個沒用的,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爺拿你何用!”
王二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心下卻把李三恨死了——要不是礙事的他,沒準現在自己已經把二少爺吩咐的事情辦好已經拿了賞錢了。
“二少爺,你再給小的一個機會,小的一定把事兒給你辦的妥妥當當。”
“再給你一個機會?”一身藏青團花袍子的鄭裕笑笑,滿臉絡腮鬍的他咧着嘴,對着跪在地上的王二擡腿又是一腳,“給爺滾出去,爺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心口挖心的疼讓王二咬着一口黃牙不敢作聲,偏偏鄭裕狠了心看也沒看他一眼,擡袖直接甩了兩枚銅錢沈着臉直接走人。
王二看着鄭裕離開的背影,好久他才停了揉着胸口的手,把扔到他面前那兩枚銅錢撿起,狠狠攥在手心。
“爹,那種人你何必對他發脾氣!”
鄭裕剛走幾步,迎面走來的少女停下,手中一枚銀裸子對着他直接就砸了過來。
鄭裕側着身子堪堪避開,銀裸子砸在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咚”的聲響,可見那扔銀裸子的少女手上至少用了五分力。
想着那銀裸子要是砸在自己身上,鄭裕一臉的絡腮鬍子一抖,雙眼瞪如銅鈴,“鄭明珠!”
一身粉紅繡花齊胸襦裙,白淨小臉不過巴掌大小的鄭明珠笑笑,百合髻上簪的赤金嵌寶海棠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爹爹,下次那種無用之人記得直接打死!”發脾氣什麼多費神!
鄭裕擰着眉,他這姑娘現在怎麼成了這模樣?
“明珠呀,平日你跟着爹給你請的女先生多讀讀書,多描描畫。”別人家的姑娘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什麼都通,他這姑娘倒好,每日就知道在院子裡拿着一根鞭子舞的虎虎生威,現在連帶這性子也不像以前那般討喜。
“爹!”鄭明珠跺跺腳,手腕上纏着的鞭子一甩,一旁半人高的花叢瞬間被她抽落一地殘枝碎葉。
“鄭明珠!”鄭裕氣呼呼的瞪着眼睛,一臉的絡腮鬍子都豎了起來,“你能不能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鄭明珠不屑撇撇嘴,“姑娘家的樣子是什麼樣子?”她這樣的當然是最好的。
鄭裕看着他這最小的閨女,真真是好不生氣。
“罷了,以後說的親家要是因爲這個嫌棄,你可別找你爹我來哭鼻子!”鄭裕可不覺得有哪個年輕有爲的男子好他女兒這口。
鄭明珠正欲反駁,鄭裕已經揮揮手,“好了,爹還有事要找你大伯商量,你自個兒想做什麼就去吧!”王二那沒把事辦成,他可得去找大哥好好商量商量,畢竟那死老頭子留下的首飾可是攀上貴人的最好物件。
看着他趕蒼蠅不耐煩的模樣,鄭明珠手中的鞭子又是一揮,一旁半人高的花叢又落下一堆殘枝碎葉。
偏偏鄭裕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拂袖走人。
看着他的背影,鄭明珠柳眉深深的蹙起,手中的鞭子收起的她點了口脂的脣瓣嬌嫩鮮豔,只是此時卻是緊緊抿起,長了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她不高興。
“小姐,還要不要出去呢?”伺候她的婢女一身嫩黃碎花比甲,梳着雙丫髻,一張小臉倒也生的整齊。
“蠢貨,當然要出去!”潘寶湘那個嫁不出的老姑娘聽說得了什麼美膚的方子,現在一張臉上的麻子已經褪的乾乾淨淨看不出一點瑕疵。
她倒要親自去瞧瞧,事實是不是如此!
知道自家小姐和潘家三小姐不對盤的婢女低着頭,心裡卻在想一張小臉麻子褪的乾乾淨淨的潘家三小姐會是什麼模樣?
應該會好,然後嫁個家境富裕的人家吧?婢女想到這無聲笑笑,因爲一張麻子臉在鎮上成了不少人飯後笑料的潘家三小姐也是個可憐的姑娘。
香河村,本該因爲鄭杏回家而高興的喻戚好此時又愁上了——
“荷兒,蘭兒,小安那孩子今兒你們可是有看見?”本該慶祝鄭杏平安歸來的午飯因爲桌上缺了一人,喻戚好在屋裡找了個遍卻是連人影都沒看見。
外面大雨“噼裡啪啦”下個不停,喻戚好望着外面現在已經積水快有一指高的地面,她雙手背在腰後在屋裡焦急的走了好幾圈。
“娘,小安我們沒有看到。”鄭荷看了眼桌上甚是豐盛三葷兩素,她起身望着外面還在下個不停的大雨,好看的眉頭蹙起顯然也在擔心。
“小安那孩子昨兒還在,今兒怎麼就沒人呢?”想着自己把他當成透明人,虞氏現下也有些歉疚——那麼小一個孩子,要是出了事可得怎麼辦?
瞅着自家小孫女的臉,再想着自家小孫女今早回家的狼狽樣,虞氏的心越發的不安了。
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鄭杏,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外面的大雨歪着頭,“娘,要不我們出去把小安哥哥找回來吧?”雖然是個騙子,可那也是因爲她娘好,他纔想從自己身邊把娘騙走。
何況,一個小孩子在外面,尤其現在外面雨下的那麼大,他一個人該有多怕呀?想着自己之前被惡女人扔在地窖,一個人害怕卻不敢哭出聲,鄭杏看着大雨中偶爾夾雜幾聲閃電雷鳴的天空,也不禁攥着袖口擔心起來。
“杏兒,你在家等着,娘一個人去就成。”喻戚好撓起袖子,從屋裡找到一把半舊的油紙傘撐開,出門低頭看着腳上的鞋,她眉頭皺了兩秒直接脫下擱在一邊。
“娘,你出去走路的時候小心點。”鄭蘭看着喻戚好並未阻攔她的舉動,只是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
“娘知道。”喻戚好對她笑笑,這才擼起褲腳拿了繩子紮在膝蓋處,赤着腳手裡撐着半舊的油紙傘走了出去。
腳踩在已經有一指高的水裡,喻戚好撐着油紙傘拉開院子最外面半舊的木門,手裡的油紙傘因爲突來的一陣狂風讓她的步子踉蹌一下身子跟着也傾斜了一會兒。
好不容易握緊手裡的油紙傘穩住身子,喻戚好才擡腳走進斜坡的泥濘地裡。
風依然在刮,雨依然再下,這讓腳一動就帶起一串泥的喻戚好不過走了半刻鐘的功夫,身上的素花交領褙子已經溼了個七七八八不說,赤着的腳也被泥糊住,看不出本來顏色。
可不管前路再艱難,小安那個孩子她還是得去找!喻戚好呼口氣,小心翼翼的走在一條三掌寬的田間小路上,手裡撐着油紙傘那是半點不敢放鬆。
好不容易把這小路走完,喻戚好看着前面開始變寬的小路,倒是開始停下腳步了——這雨下的那麼大,她得去哪裡才能找到小安?
看着因爲下大雨,外面沒有其他一個人影,喻戚好緊緊握着手裡的油紙傘骨節發白,一張臉也連帶的沉了下來。
雨水“噼裡啪啦”落到傘面,然後串串水珠“噠噠”的落進水裡盪開圈圈漣漪。雨下的太大,連前方的路喻戚好現下也看的不大清楚。
摸着滴着水的袖角,喻戚好想着肚子裡的小生命開始猶豫起來——如果因爲今兒這番折騰,肚裡的小天使沒了怎麼辦?
可想着小安嘴角那兩個淺淺的梨渦,喻戚好怎麼也不願意那麼小的孩子因爲她的疏忽丟了命。
掐了把眉角,喻戚好閉眼心裡好一番掙扎才做了決定。
偏偏待她睜眼丟掉手裡油紙傘的那一刻,一把傘面描簇簇綠萼梅的折骨綢傘已經撐在她頭頂。
喻戚好擡頭,面前這個離她不過半臂遠的男子一落入眼簾,她的臉上只剩下了訝然。
“是元安?”
一身靛青團花袍子,面孔白皙,眉眼分外清俊的男子單手擁住她,好看的紅脣微張,“是。”
一剎那,喻戚好覺得,這該是她的幻覺!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