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是天真爛漫的年齡,感情很純粹,高興便是真高興,生氣便是真生氣,若陶醉起來呢,那也是真的陶陶然沉浸在歡愉和快樂之中,非常忘我,非常入迷。偏偏她生的又可愛極了,那自我陶醉的小模樣,看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羅夫人是最喜歡小女兒的,把她從林楓懷裡接過來,笑咪咪親了兩口。
林沁也在羅夫人臉上快活的啄了兩下,“娘,親戚。”羅夫人不由的抿嘴笑,“咱家二小姐芳齡四歲,小日子一直過得無憂無慮的,唯一的煩惱似乎便是親戚少了些?這下子可好,不光有親戚了,親戚還爲數衆多,一個比一個闊氣,小阿沁再也不用發愁了!”林沁興奮點頭,“嗯,不愁了。”
林楓笑道:“阿沁放心,咱家親戚肯定會越來越多的。不光你姐姐要出嫁,你大哥也該娶媳婦兒了。到時候你有了大嫂,親戚豈不是又多了?”林沁眼睛亮了,衝林開笑得格外殷勤,“大哥,靠你了呀。”
她熱情的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可愛的小米牙,小模樣非常之討喜。雖然眼下她會詞的還不夠多,語言不夠豐富,可她的表情已經把她的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大哥,我想要更多的親戚,更多的熱鬧,可全靠你了,你要努力啊!
林楓和羅夫人忍不住開懷大笑,林曇莞爾,連平時很嚴肅認真的林寒都笑出了淚花。
阿沁,你太可樂了。
林開嘴角翹起,謙虛的向妹妹保證,“阿沁,大哥一定盡力而爲,盡力而爲。”
林沁很高興,兩隻小胳膊用力張開,“到時候我便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親戚了,比溱溱和攸寧還要多!”提到溱溱和攸寧,她亮晶晶的小眼神有些暗淡了,難過的說道:“我想溱溱和攸寧了,好想好想。”
她的父母、哥哥姐姐都見不得她傷心難受,紛紛出言安慰,“暫時見不着而已,往後肯定還有機會見面的。”羅夫人的想法偶爾是會有些天馬行空的,寬解林沁道:“阿沁,雖然你見不到溱溱和攸寧,可是你有大白和小灰,對不對?”林開、林曇聽的都暈,這好朋友和寵物能相提並論麼,您可真行,誰知羅夫人還沒說完呢,繼續熱切的告訴給小女兒,“還有還有,阿沁,你不是想說一個兩歲的人麼?娘告訴你啊,你外祖母去世的時候你舅舅才兩歲,他沒人照管、教養,人便有些糊塗,阿沁往後多說說他,好不好?”這下子不光林開和林曇了,連林楓和林寒這父子二人也一起暈,好嘛,敢情在您眼裡,兩歲失母的晉江侯府世子、您的親大哥,他才兩歲啊?他是阿沁可以“說”的人啊?您……您爲了哄阿沁,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林沁歪着小腦袋想了想,“嗯,往後我可以說舅舅!他兩歲便沒人管了,我管他!”
“對呀對呀。”羅夫人喜悅的連連點頭。
林楓順勢坐在了一旁的羅漢榻上,林寒跟着一起坐下,頭靠到他腿上;林開施施然走到一張四出頭官帽椅旁,胳膊支在了椅背上;林曇是最爲鎮定的,原地站着沒動,可她美眸之中也是笑意閃動。
羅夫人和林沁這一對活寶,給林家帶來了極大的歡樂。
琳琅軒中時不時傳出歡快的笑聲,晉江侯府其他的地方卻不是的。晉江侯府內宅位於中軸線上、最爲軒昂壯麗的院落名榮安堂,是侯夫人蕭氏的居所,這時候的榮安堂中死氣沉沉,像暴雨前的天空似的,烏雲密佈,灰暗悶熱,氣壓低得讓人快要窒息了。
蕭氏端坐在居中的太師椅上,臉上幾乎沒有血色,氣息懨然。
羅箴、全氏小心翼翼在旁陪侍。
羅文禮、羅文蔚也在。
“祖母,您多少吃一點吧。”羅文蔚孝順體貼的親手捧過一個精巧的托盤,托盤上放着汝窯小蓋碗,悅目的青色,如雨過天睛。
“沒胃口。”蕭氏疲憊的擺手。
她哪裡吃得下東西,氣都氣飽了。
羅文蔚平時在蕭氏面前是很得寵的,這時被祖母拒絕,便撅起了嘴。羅箴和全氏見蕭氏連粥也不肯喝,再三苦勸,“不吃東西怎麼行呢?您好歹吃兩口,我們也放心。”蕭氏懨懨的,“不吃東西,你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你們有功夫勸我這些沒用的,不如想想怎麼替我出了這口氣,還是件正經事。”
她順當了這麼些年,這兩天接二連三受到重創,已經受不了,快要崩潰了。
羅箴有些爲難,“娘,莫說咱們意外了,便是沈相也沒料到今天的事,對不對?林楓的貪墨案他老人家本以爲今天只是初審,誰知陛下乾乾脆脆的把案子給結了。還有,林曇和懷遠王的婚事今天能下旨,那真是讓人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懷遠王雖然不得寵,也是陛下的長子,誰能想得到陛下和太后都沒有召見,就把親事給定下來了?本來宮裡已經安排下人了,林曇的流言也傳過去了,太后娘娘都不用派人打聽,自會有好事之徒到她面前進言,把安定那邊的消息講給她聽,必要的時候馮貴妃還可以親自出面。事情真是安排的天衣無縫,可今天真是邪了,全不按規矩來……”
初審就定案,人還沒見着就賜婚,完全不全常理。
“娘,真的是事出突然啊。”全氏也勸道。
見羅箴和全氏夫婦二人都是一幅“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的模樣,蕭氏不由的冷笑,“什麼叫事出突然,其實每件事都有預兆,咱們沒有留意罷了!林楓其實是一個有鉅額家產的人,這件事由來已久,可是咱們誰知道?晉江侯府怕是除了咱們的好侯爺,剩下的人全都矇在鼓裡吧!”她目光變的陰冷,咬牙切齒,“羅紓生下來便克母,侯爺對她也一直不管不問的,誰知大了大了,揹着我給羅紓挑了這麼個女婿!原來林楓不只才華橫溢,還很有錢!好,好,這麼多年了,他瞞得我好!”
羅箴見蕭氏臉上涌起一陣潮紅,心中一驚,忙過來替蕭氏順氣,“娘,有事咱們慢慢商量,您千萬莫要氣着自己。”全氏也過來獻殷勤,替蕭氏拍着背,道:“是啊,娘,林楓其實很有錢這件事咱們全都一無所知,說不定爹也不知道呢。”羅箴附和,“對,說不定爹也不知道呢,是林楓藏奸。您想想,林楓六歲的時候便被寄養在江陰侯府,直到考上狀元、功成名就才向江陰侯索還家產,他該是一個多有心計、多沉得住氣的人啊,爹未必知道內情。”
蕭氏面沉似水,“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內情?林楓這個女婿是他自己挑好才告訴我的,別的話都沒有,只說讓我替羅紓籌辦婚事。還說什麼羅紓出門了,纔好辦緓兒的事,我那時候真是太傻了,還以爲他這是替緓兒着想,誰知他竟是……”氣得發抖,說不下去了。
羅紓到了適婚年齡卻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上門提親,晉江侯心裡着急,蕭氏心裡當然是知道的。她當時的打算是讓晉江侯先急上一陣子,等火侯到了,她隨便挑戶人家出來,晉江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沒有女孩兒總是不出閣老死在孃家的道理,羅紓名聲不好,好人家不願要,只好揀次一等的人家嫁人唄,還能怎樣。可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晉江侯回家後會扔給她一句話,“阿紓許給狀元林楓了,林楓無父無母,族中也無近支親人,你操辦婚事吧,多費心。”蕭氏那時見林楓相貌出衆,才華橫溢,覺得太便宜羅紓了,可是仔細再想想,林楓是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心裡又舒服了些,畢竟羅緓要嫁的可是沈家,名門大族,根深葉茂,不是林楓所能比的。
蕭氏還真就又充了回好繼母,替羅紓和林楓把婚事給操辦了,很盡心盡力。
直到十幾年後,蕭氏才知道林楓不僅才貌雙全,還是個大財主,這讓她如何不惱。
“這您就別生氣了吧。”羅箴還是很孝順的,見蕭氏氣成這樣,一心想勸好她,忙道:“您也不想想,羅紓的婚事和阿緓的婚事如何能比。林楓就算是有錢,也不及妹夫出身名門,前途無量。羅紓和阿緓的婚事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不對?再說了,您當初奪了羅紓的婚事給阿緓,補償給羅紓一個還算不錯的女婿,也算對得起她了……”
“什麼意思?”羅文蔚和羅文禮在旁側耳靜聽,聽到這兒不由的愕然,你看我,我看我,都是不能置信。他們的姑母羅緓嫁到了沈相府,貴爲沈家的大少夫人,難道這個位置……原本是羅紓的麼?
“什麼叫我奪了羅紓的婚事。”蕭氏惡狠狠的瞪了羅箴一眼,*的道:“羅家的老侯爺和沈家的老相爺確實早年間便約定了孫兒孫女要聯姻,可究竟是哪個孫兒孫女,老人家又沒指定!羅紓是羅家的女孩兒,緓兒難道不是,怎麼便叫我奪了她的?”
“是,是,孩兒失言,失言。”羅箴陪着笑臉,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是哄蕭氏開心的,當然不會打的太重,就是做個樣子。
雖然明知道是這樣,蕭氏還是心疼,“少裝相了。”口中這麼說,語氣卻已是柔和的多。
羅箴再接再厲,“說真的,您別再生氣了。您想想,羅紓和阿緓比,自然是阿緓嫁的更好。便是林曇如今被冊爲皇長子妃,明嫿將來是弟媳婦,可這所謂的皇長子現在還只是位郡王呢,前途能和康王殿下比麼?康王殿下可是馮家的外孫,又和鄭家是姻親,有馮、鄭兩家人的支持,將來娶了明嫿,再加上沈、羅兩家的支持,諸皇子哪個人能和他相比?將來鹿死誰手,想也能想到了。娘,是哪位皇子的王妃不重要,將來誰能坐得最高,纔是要緊的,您說對不對?”
蕭氏臉上有了笑模樣。
是啊,將來誰能坐上那個最高的位子,纔算是真的贏了。
被羅箴這麼勸着,蕭氏還真就沒那麼氣了。
羅文蔚聽到她的祖母、父親把沈明嫿捧得那麼高,臉上卻現出忿忿之色,發作道:“沈明嫿真有那麼好麼?祖母,我纔是您親孫女!爹,我纔是您親生女兒!”羅箴頭疼,“蔚兒,你看看你這脾氣,你若能和明嫿一樣安靜幽嫺,你也可以……唉,你脾氣急,嫁到皇家不合適,明白麼?”全氏心裡也和羅文蔚一樣是不服氣的,當着婆婆和丈夫的面卻不肯多說多話,柔聲勸道:“蔚兒,聽你祖母的,祖母難道會害你不成?”羅文蔚氣呼呼的,哪裡聽得進去。
蕭氏嘆了口氣,招手叫過羅文蔚安慰了幾句,“蔚兒放心,你的未來,祖母替你謀劃着呢,絕不會差的。”羅文蔚委屈,“沈明嫿都是最高的位子了,我怎麼樣也比不過她呀。”蕭氏苦笑,“傻孩子,最高的位子只有一個啊,這是沒辦法的事。蔚兒,你先回去,祖母改天再把其中的道理細細講給你聽。蔚兒,禮兒,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去。”
羅文蔚、羅文禮雖心中不滿,可是聽到蕭氏語氣堅決,不敢違背,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孫子孫女走後,蕭氏微笑道:“我只知道羅紓嫁了位狀元郎,不知道她的狀元郎原來這般有城府,也不知道她的兒女個個不隨娘,倒隨了她的狀元郎君。罷了,林家人看樣子是挺難對付的,那麼,咱們便不硬碰硬,換個人吧。”
“您的意思是……?”羅箴和全氏同時開口問道。
蕭氏笑得越發得意,語氣越發溫柔,“自然是咱們晉江侯府的世子爺了。咱們這位世子爺自幼被太夫人慣壞了,簡直渾身都是毛病,渾身都是弱點,我都不大好意思了呢,隨隨便便即能捉到他的痛處,唉,我這是在恃強凌弱啊。”
她語氣越溫柔,全氏心中便越恐懼,衝她笑得格外順從、諂媚。
“從哪裡下手?”羅箴請示。
蕭氏舒服的靠到了椅子後背上,咪起眼睛,眸光如暗夜中正伺機而動要捕獲老鼠的貓兒一般,明亮、殘忍、狡詐、無情,“不必再跟從前一樣弄些個不疼不癢的罪名給他,那是沒用的,這回要放大招!陛下既已下了冊皇子妃的詔命,想必羅紓和林曇母女不日後便要進宮拜見太后,這個大招,便留到她們母女二人進宮之時再放吧,到時候,那便是致命一擊,羅紓母女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狼狽不堪。”
語氣輕描淡寫的,卻蘊涵着無限殺機。
羅箴和全氏又是膽寒,又是欣喜,低聲應道:“娘說的是。”
蕭氏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笑意,閉上了眼睛。
羅箴和全氏摒聲斂氣在旁服侍,沒敢再說話。
每逢這個時候,夫妻二人都是有些懼怕蕭氏的。
不出蕭氏所料,養寧宮果然來了太監宣周太后的懿旨,召羅紓母女進養寧宮。不過,周太后要召見的並非只有羅紓和林曇,還特地提到了林沁,“二小姐也請一起過去,太后娘娘要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