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等三個人乘坐的馬車到了懷遠王府門前,下了車,換乘一輛小巧的驢車,一直到了後殿。
這輛驢車是懷遠王和林曇特地爲林沁準備的,又好看又好玩,拉車的是頭灰驢,和林沁的小灰長得有幾分相似。林沁蠻喜歡這輛車,但凡到了懷遠王府,總是要坐坐的。
“二小姐來了。”“樑少爺來了。”“十四殿下來了。”見到三人在後殿門前下了車,侍女們忙過來迎接,笑着問候。
進入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位身着宮裝的絕色美女,膚光勝雪,清麗無匹。看到這位美女,林沁眉花眼笑叫了聲“姐姐”,便想要衝着她撲過去!林沁在懷遠王府向來跟在自己家也沒什麼差別,王府裡的人從管事姑姑直到普通侍女沒有敢違逆她的,今天卻不同,林沁纔要往姐姐懷裡撲,旁邊一位長臉肅容的女官便陪着笑臉擋在她面前,“二小姐,抱歉的很,皇長子妃身子不大方便,這些時日怕是不能和二小姐多親近了。”
“啊?”林沁不由的愣住了。
讓她不要和姐姐多親近……這是什麼意思呢……
林曇含笑看着她,眉目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之意,像姐姐,更像母親,非常溫暖。
林沁背起手,做出幅深沉的模樣在殿中踱步,“諸女官讓我不要和姐姐多親近,說姐姐身子不大方便,可是姐姐身體好得很啊,一點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是啊,姐姐身體好得很。”樑綸和高元煜不約而同的說道。
雖然他倆一個應該叫林曇做“表嫂”,一個應該叫林曇叫“大嫂”,可是林曇在他二人的心目中一直和最初才見面時一樣是位可親可敬的姐姐,所以,私下裡他倆還是叫姐姐的。只有到了宮庭聚會、正式鄭重的場合,纔會規規矩矩的叫“表嫂”“大嫂”。
林沁現出狡黠之色,“諸女官,我姐姐是不是有喜事啊?”
諸女官是周太后賞給懷遠王府的,她深通藥理,尤其精於婦科,還會接生,性情又很嚴謹,可她這個人不怎麼會靈活變通,於人情世故上並不精通。林沁這麼一問,她登時便爲難了,嚅嚅道:“這個麼,這個麼……”吱吱唔唔,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搖頭不算點頭算,乾脆點兒!”林沁催促。
“就是,搖頭不算點頭算,乾脆點兒!”高元煜跟着添亂。
林曇嫣然一笑,“好了,別爲難諸女官了,她爲人一向老實,哪經得起你們幾個小淘氣步步緊逼。”
林沁嘻嘻笑,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撒嬌的說道:“姐姐,那你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林曇抿嘴笑,“其實告訴你們也沒什麼,你們幾個看着雖然胡鬧,其實心裡都清楚明白的很,不是糊塗孩子。”她微笑着自己的肚子一眼,目光更爲柔和,“阿沁,姐姐怕是要再給你添個小外甥,或是小外甥女了。”
諸女官在旁不由的着急,“王妃,這還不到三個月呢……”
依着舊俗,懷孕不到三個月,胎還沒有坐穩,不宜對外聲張。
林曇微笑,“無妨,這裡全是自己人。”
諸女官低聲道:“是,王妃。”退到一邊,不再言語了。
林沁快活的轉了幾個圈,“又有寶寶要叫我小姨啦!”想到又會有白白軟軟的可愛嬰兒降生,喜上眉梢。
高元煜卻是一幅很懂事的樣子,“姐姐,我一定誰都不說,連我母妃也不會說的。不過……”他猶豫了下,“能告訴祖母麼?”
林曇笑了,柔聲告訴他,“阿煜,你大哥會告訴祖母的,或許她老人家現在已經知道了呢。”
“真的啊。”高元煜如釋重負,“那太好了。”
樑綸神色淡然,“阿煜,我和你可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告訴外祖母,也可以告訴我娘。”
襄陽長公主和懷遠王這個侄子一向親厚,說是姑姑,和母親也差不了多少。可以告訴周太后的事便可以告訴襄陽長公主,這是毫無疑問的。
高元煜有些下氣的“唉”了一聲。
樑綸和他向來要好,見他這樣,安撫的拍拍他,“阿煜,莫多思多想。”
林沁沉浸在要多個孩子叫她小姨的喜悅之中,對他們的對話恍若無聞,喜孜孜的道:“阿昊在哪兒?阿昕在哪兒?這會兒在偏殿玩耍呢對不對,我去找他們!”高高興興的去了偏殿。
偏殿是阿昊和阿昕的地盤,林曇這做母親的很是細心,雖然有保姆等人在旁服侍,還是不放心,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牆也遮得很密嚴,便是桌子、椅子也包了角,省得萬一不小心龍鳳胎摔倒了或是怎樣,會磕傷碰傷。
阿昊和阿昕正忙活着呢,面對面坐着,一人拿了支筆,不知在紙上寫什麼、畫什麼。
林沁見了這對龍鳳胎便滿心歡喜,叉着小蠻腰站在殿中,笑嘻嘻的道:“小姨駕到,孩兒們快快前來迎接!”
阿昊擡起頭不滿的看了他這位小姨一眼,板起小臉,低頭繼續寫字。
阿昕聽到林沁的聲音卻是高興雀躍,手中的筆一丟,屁顛兒屁顛兒的便衝林沁跑過來了,“小姨,小姨!”
林沁心花怒放,抱住阿昕親了親她的小臉蛋,滿意的誇獎,“阿昕真乖!”
阿昕殷勤牽着林沁的手往前走,“小姨,畫,畫!”告訴林沁她畫畫了。
林沁過去一看,只見宣紙上橫一道豎一道,歪歪斜斜,毫無章法,寬容的笑了笑,“阿昕畫的真好呀。”阿昕高興的咧開小嘴笑,“真好呀,真好呀。”
阿昊悶悶的看了阿昕一眼。
林開和林曇這對龍鳳胎是長的很像的,阿昊和阿昕卻並不是。阿昊皮膚白的如同玉石,細膩順滑,白如截脂,剛中見柔,一雙美麗而威嚴的丹鳳眼,又細又長,內勾外翹,開合有神光逼人,其威儀和高貴不言自明。阿昕卻是如上好甜白瓷一樣的膚色,柔和瑩潤,如同白糖,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甜甜的,一雙又大又圓的杏核眼,清清亮亮的,很好看,也很可愛。
兄妹倆的性情也不一樣。像林沁進來振臂一呼,“小姨駕到,孩兒們快快前來迎接”,阿昕眼睛亮晶晶的便去迎接小姨了,阿昊卻紋絲不動的坐着,表達他對小姨言行的不滿。
“阿昊,不高興啊?”林沁笑咪咪的問着小外甥,“是因爲你要有小弟弟來分寵了麼?哎,別這樣啊,沒有你和阿昕之前姐姐最疼我了,我都沒和你倆吃醋。阿昊,大方點兒。”
“纔不是吃醋。”阿昊板着臉,“是小姨說話欠妥。”
“欠妥。”阿昕鸚鵡學舌一般學着哥哥說話。
孿生兄妹,前後差了不過幾個時辰,阿昕稚氣可愛,阿昊卻老成多了。
林沁不由的一樂,“阿昊,常言道外甥肖舅,這話真沒說錯,你和你二舅舅真像,都是這麼正經八百的啊。”
阿昊這個板着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和林寒真是有幾分相像。林沁是天天跟着林寒上課的,對於這樣的臉色,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嗯,我和二舅舅像。”阿昊驕傲的點點頭。
“外甥肖舅嘛。”樑綸從外頭走進來,笑道:“前個兒我見着舅舅,舅舅還說我像他呢。”
“我舅舅也說我像他,不過,我覺着我比他好看多了。”高元煜一溜煙兒跑進來,坐在林沁身邊,眉飛色舞,“不過,說起來外甥肖舅,我覺得最有趣的還是羅家舅舅和他的小舅舅啊!”
“噗……”樑綸和林沁不由的一起笑了。
高元煜口中的羅家舅舅,當然就是晉江侯府的世子羅簡了。羅簡自從娶了言嫣,那真是跟變了個人似的,也肯積極上進了,也肯照應族人了,如今在宮中任侍衛統領,爲人豪爽仗義,很能鎮住他手下那幫人。能進宮裡做侍衛的年輕人一般背景都不簡單,羅簡能把他們管得服服貼貼,這便是本事了。
晉江侯在京裡的時候,蕭家人和蕭氏還算老實。等到晉江侯重新去了西北邊關,蕭家人便蠢蠢欲動,想讓蕭氏翻翻身,鬆快鬆快。蕭太夫人先是命羅文蔚、羅文禮姐弟二人在晉江侯府試探着了鬧,想着羅簡輕浮,言嫣剛進門不久,一定是彈壓不住的,說不定便會鬆了口。誰知言嫣口齒又伶俐,性情又果斷,羅文蔚姐弟二人剛開始鬧事便被她用言語鎮住了,又命人將族長、族長夫人請了來,羅文蔚姐弟二人鬧了個灰頭土臉,一點好處也沒撈着。
蕭太夫人哪裡肯就這麼算了呢?她便放出風聲,要爲蕭家二爺、二太太立嗣,繼承香火。她的理由倒也很堂皇,“二弟和二弟妹沒人供茶供飯,九泉之下想來也是不安寧的。二弟妹生前執意不肯過繼,我也不忍違逆她的意思。可她不願過繼,還有我二弟呢,這幾天二弟晚晚來跟我託夢,又憔悴又削瘦,說是在地底下沒飯吃,餓的慌,你們想想,我若是不爲他過繼個兒子承繼香火,將來我死了,哪有臉面去見他和他大哥呢。”她這話在理,誰也說不出什麼,於是蕭家便開始爲蕭家二房擇立嗣子了。
蕭家二房本來是很家財很豐厚的,可是二太太生前已經陸陸續續將大部分家產都給了她女兒蕭瀅,剩下的也就不多了。但是,依然是一注很不錯的家產,若能得了這個,願意過斷的還是大有人在。蕭家是大家族,但凡大家族總會有旁支的,不會人人富裕闊綽,那些個潦倒的旁支聽說有這個巧宗,人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裡擠,給已經過世的蕭二爺、蕭二太太做嗣子,得了這一注絕戶財。
但是,蕭太夫人提出立嗣當然是有她的目的的。她要找出一個人來光明正大的成爲羅簡的孃舅,常言說孃親舅大,這做外甥的見了舅舅自然得恭恭敬敬的。有了這麼位孃舅,蕭太夫人便好軟硬兼施,從羅簡這裡下手了。她既有這個目的,哪裡肯輕易便過繼呢?當然是已經有人選了,這人選便是她親生的小兒子蕭澤。若能把蕭澤過繼給二房,那麼,蕭澤既然得了二房家產,又成了羅簡的過房舅舅,說話可就和從前不一樣了。他說話羅簡便是不愛聽,也得忍氣聽着。
蕭太夫人打的可真是如意算盤,可惜,羅簡沒有讓她如願。
羅簡先下手爲強,給自己找了個小舅舅。
蕭氏族中有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在他七十二歲那年又買了一個美婢,並且和這個美婢生下了一個兒子。因爲在家裡排名第七,又是父親七十多多歲時才生下來的,小名便叫做七兒。七兒聰明伶俐,很得他父親的疼愛,可是,他父親已是七旬老人,又能活多長時間呢?在他五歲那年,便一命嗚呼了。
七兒有六個哥哥,這六個哥哥俱已成年,本來能得六分之一的家產現在要分給小弟弟一份,他們哪裡會願意?反正七兒還小,又沒有外家替他做主,做強行把家產分成六份,一人一份,只沒有七兒的。不光家產不分給七兒,還把七兒的生母賣了,把七兒貶去和小廝同吃同住。七兒原本也是嬌生慣養的,可是父親去世之後,他便過上了苦日子。
羅簡找上的小舅舅,正是這個七兒。
“小七啊,你反正也沒爹了,哥哥們巴不得沒有你,你在蕭家存身不住,跟我走吧。我呢,正需要一個舅舅,這個舅舅得姓蕭,得和我外祖父是同一輩人。你正好是,跟我走吧,以後我拿你當兒子養。”羅簡是這麼跟七兒說的。
七兒是聰明孩子,馬上就答應了。
不答應又能怎樣呢?他的異母哥哥們已經把他生母給賣了,讓他和僕人同吃同住,再接下去說不定哪天悄悄的把他也賣了,他死了都沒人知道。
羅簡雖然和他素不相識,可羅簡吊兒郎當的說出“我呢,正需要一個舅舅”,七兒便信了。
給羅簡做舅舅,總比在蕭家做僕人要強多了。
蕭家爲了給二房立嗣集齊族人商議的時候,羅簡帶着七兒去了,“我外祖母一直不願立嗣,是因爲她覺得沒有資質過人的孩子配得上奉養她和我外祖父,可是七兒不同,七兒聰明,我外祖父外祖母一定很喜歡。”爲了表示自己所言不虛,他還特地帶七兒和另外幾個人一齊到祠堂拜了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如果你們喜歡哪個人做兒子,他磕頭的時候你們便熄了燈,在地下安息吧。”他讓人在靈位前點上燈,口中碎碎的禱告。
蕭家族中的幾個人,包括蕭澤在內,上去給靈位磕頭的時候,燈一直是亮着的。
到七兒跪下磕了頭之後,蕭二爺和蕭二太太靈位前的燈卻突然熄滅了。
“外祖父,外祖母,你們也喜歡七兒對不對?就相中他做兒子了對不對?”羅簡熱淚盈眶。
他當即便拉過七兒,命七兒衝着靈位叫爹叫娘,七兒何等聰明,馬上恭恭敬敬的磕頭,“爹,娘,孩兒拜見。”
蕭太夫人和蕭澤等人也是鬧過的,無奈七兒雖小,可輩份是對的,他們沒有足夠的理由反對。最後越鬧越大,到最後還是羅簡贏了,立七兒爲嗣。
嗣子立過之後,羅簡要把七兒帶到晉江侯府養着,“我小舅舅才這麼小,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是照應不了他。這是我孃的弟弟,便由着我帶走吧。”蕭太夫人自是不依,“蕭家人,沒有到羅家養着的道理,蕭家養不起孩子麼。”羅簡便在晉江侯府闢出一處院子,取名爲蕭園,帶着蕭家族中幾位長者看過,“我小舅舅住在蕭園,一應使費還是蕭家出,不過是我和內子費心替他操心衣食住行罷了。他的家產,便煩勞長者代爲保管,等他長大之後交給他,如何?”族老聽他說的在理,而且要把家產交給他們代管,可見心中無私,商議再三,覺得羅簡這提議合乎天理人情,有百利而無一害,便答應了。
因爲這件事,蕭家太夫人險些沒氣死。羅簡認了七兒這個小舅舅之後,蕭家再想拿捏他,那是一點門路也沒有,現在七兒再幹脆住到晉江侯府,蕭太夫人如果想使壞,可讓她如何是好呢?她若不能對羅簡使壞,那她該想什麼法子才能救出她的寶貝女兒蕭瀾?要知道,蕭瀾性情高傲,總是被關在榮安堂那小小的院子裡,已經快要發瘋了啊。
立嗣子這件風波過去之後,年邁的蕭太夫人大病一場,委頓不堪。
七兒跟着羅簡住到了晉江侯府,改名蕭敬生,從此以後就跟羅簡形影不離了。
他和羅簡看上去很像一對父子,可是他叫羅簡“阿簡”,跟長輩叫小輩似的,羅簡這已經四十歲的人卻要叫他“小舅舅”-----怪不得高元煜提起來會笑,如果看過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便知道爲什麼會好笑了。
羅家舅舅的小舅舅,這已經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笑話了,提起這個,衆人都是笑逐顏開。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中午一點還有一更。
昨晚九點就睡了,早上起來感覺神清氣爽。
冬天還是要早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