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長公主正悠閒的在水邊垂釣,侍女來稟報“駙馬和少爺回來了”的時候,她連眼皮也沒擡一擡。不過,聽說林曇帶着寒大夫來了,她卻把手中的釣杆放下了,“這是位貴客,快請進來。”吩咐在西花廳待客。
西花廳南北坐向,兩邊皆鑲有玻璃窗,坐在廳中即可眺望周圍的風景,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是待客的好地方。
林曇和寒大夫進到廳中的時候,襄陽長公主已經笑容可掬的等着了。客人才進門,她便起身相迎,“這位便是救了阿寒和阿舲兩口子的寒大夫麼?久仰,久仰。”滿面春風,言語明快,林曇是熟知她的性情的,不以爲異,寒大夫卻是頭回見到這位尊貴的長公主殿下,見她這般平易近人,謙和可親,圓圓的臉龐上不禁有了詫異之色。
林曇執着寒大夫的手,笑吟吟向襄陽長公主引見,“姑姑,這便是寒大夫了,寒大夫不只救了我弟弟和弟媳婦,也救了我孃親,我大哥,是林家的恩人。我爹孃常念叼她的。”襄陽長公主越發親熱,不許寒大夫行禮,“寒大夫,你是阿曇的親人,在襄陽長公主府便不是外人。”寒大夫也不是拘泥之人,微笑看了林曇一眼,“我知道她現在是齊王妃了,卻不知她這般有面子呢。”林曇笑,“我的性子,您還不知道麼?看到誰順眼,我便什麼也不管,就是要往上貼,姑姑可經不起我這樣。您當年冷得跟塊冰似的,不也被我死乞白賴的給融化了麼?”說的大家都笑了。
襄陽長公主和林曇、寒大夫分賓主落了座。
寒大夫今天來主要是給襄陽長公主瞧瞧的。她瞅了瞅襄陽長公主的臉色,心中沉吟:“公主不像是有病,倒像是有孕啊。也罷,還是把把脈更可靠一些。”她慣於行醫,不慣於應酬,說話向來是直接,便請襄陽長公主伸出手來,要爲她把脈,襄陽長公主性情爽快,絲毫不以爲忤,嫣然一笑,果然將一隻皓腕伸到寒大夫面前,“有勞了。”
林曇莞爾。寒大夫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脾氣啊,不管遇到的是誰,在她眼裡也只有病人和非病人之分罷了。瞧病便是瞧病,她可不愛說廢話。
寒大夫垂下眼瞼,凝神把脈。
她神情非常專注,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她和她面前的這位病人一樣。
襄陽長公主本是愛說愛笑的人,現在見她這般全神貫注,都不好意思隨意開口打擾了。
半晌,寒大夫才把襄陽長公主的手放開。襄陽長公主忙笑着問道:“寒大夫,我沒什麼大礙吧?”誰知寒大夫卻認真的點了點頭,“有。”襄陽長公主怔了怔,“有?”她不自禁的摸了摸肚子,“我有什麼大礙啊?寒大夫,還請你明言。”
林曇本是含笑在旁邊看着了,神情悠閒,這時卻坐直了上身,一臉關切。
寒大夫道:“公主,你懷孕了。”襄陽長公主呆住了,不能置信,臉上現出夢幻般的神色,“我懷孕了?”樑綸已經成年,她十幾年肚子沒動靜,這個時候竟然毫無防備的懷孕了?
林曇柔聲問道:“寒大夫,姑姑胎相可好?”心裡惦記着寒大夫所說的有大礙,不知襄陽長公主懷的這一胎究竟有什麼問題,心中惴惴不安。誰知寒大夫卻道:“公主這個年齡懷孕,已是高齡孕婦,這便是有大礙之處了。”
林曇幽怨了看了寒大夫一眼,靠到了椅背上。
襄陽長公主這才意識到爲什麼方纔寒大夫會點頭說“有”,敢情是這麼回事啊。她不禁笑了,“寒大夫,高齡歸高齡,也不至於便稱得上有大礙吧。”林曇也抱怨,“您把我嚇了一大跳呢,以爲姑姑怎麼了。”寒大夫一臉認真,“公主真的是高齡孕婦了,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件兇險之事,若年輕還好多了,年齡大就是危險,不可掉以輕心。”襄陽長公主抿嘴笑,一雙纖纖玉手撫上了她的肚子,風趣說道:“寒大夫,你可別危言聳聽啊,別把我腹中的孩兒嚇得再縮回去,不敢出生了。”說的寒大夫都笑了。
寒大夫道:“阿曇說過了,公主不愛喝藥水,讓我想別的法子。其實公主現在是需要補的,藥補不如食補,我寫幅食補的方子,以後公主便從飲食之上調理調理吧。公主在懷孕期間不可懶散了,走走路,活動活動,到時候孩子好生。還有,懷孕後期飲食要控制,不能吃的太多,以免胎兒過大,生產時受苦。”她說的全是金玉良言,襄陽長公主一一記下,許諾道:“一定會小心在意的,也不會懶散。我若懶散了,到時候孩子不好生,吃苦受罪的還是我。”寒大夫見她說話如此明白,滿意的點頭。
大夫遇到明理的病人,也會覺得很欣慰的。
襄陽長公主設宴招待林曇和寒大夫,席間難免提及往事。襄陽長公主知道寒大夫原本是不救治官員和官家眷屬的,不禁好奇問道:“寒大夫,這是爲什麼啊?”寒大夫沉默良久,聲音有些沙啞,“那是一段慘痛的過往,我已經不想再提起。”襄陽長公主心生敬意,正色道:“有一番慘痛過往,寒大夫還能繼續救死扶傷,活人無數,不失本心,真是令人敬佩!寒大夫,那番過往你現在不願提起,我自然不會追問,若有一天你願意提起了,便請直說。”寒大夫默默點頭。
林曇握緊了寒大夫的手。
寒大夫感慨的拍了拍她,“阿曇,你什麼也不用說,我明白。”
林曇用力點頭。
有一名侍女過來上菜,步子不夠輕靈。她上完菜就要走了,寒大夫忽然指着她,“你,停下。”那侍女打了個激靈,回過身,滿臉陪笑,“請問貴人,有何吩咐?”寒大夫仔細瞅了瞅她,“你是不是受傷了?是摔着的吧?’侍女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是,奴婢昨晚路過花園,踩空了,狠狠摔了一跤。不瞞您說,現在身上還疼呢。”寒大夫搖頭,“你走路姿勢已經不對了,是以強忍疼痛。不行,你這傷勢耽擱不得。”命人取她的藥箱來,要給這侍女上藥。
襄陽長公主看的呆了。
林曇悄悄拉了她一把,“姑姑,在寒大夫眼中,人只分病人和非病人,什麼侍女不侍女的,她不會放在心上。”襄陽長公主伸出大拇指,“阿曇,我很敬佩寒大夫!”林曇嫣然,“她確實值得敬佩。”襄陽長公主既知道寒大夫就是這樣的性子,也就不攔着她,命女官陪着她去給那侍女上藥去了。
寒大夫爲侍女上過藥,在路上遇到位年老的花匠,又爲他醫治起老寒腿。
襄陽長公主讚歎不已,“阿曇,今天我才知道了什麼叫做醫者父母心。”
林曇嘆息,“她這輩子不知救活了多少人,保全了多少戶人家,真是位活菩薩,功德無量了。”
襄陽長公主深以爲然。
寒大夫忙着給人看病,襄陽長公主和林曇小聲說着悄悄話,“……才說過不要駙馬了,便發覺有了孩子,阿曇你說說,姑姑怎會是這麼個命呢。”林曇微笑,“姑姑,您說我方纔爲什麼要自作主張讓姑父進公主府啊?姑姑,其實姑父真的是個好人,是個老好人,您也捨不得他的,對不對?”襄陽長公主哼了一聲,“我從前是捨不得他,現在不是了。讓他回鎮國公府吧,別再來煩我了!”林曇笑,“那阿綸呢?也跟着姑父一起走?”襄陽長公主臉上有了愁容,“唉,綸兒這個傻孩子,別人不明白他,我卻是知道的,他從小到大也就只喜歡過阿沁一個小姑娘,現在他成了阿沁的義兄,這心裡不知正如何難過着呢。阿曇,我想到這一點,便心疼的不行了。”林曇同情的低聲道:“姑姑,我明白。”她湊近襄陽長公主,在她耳畔小聲說着話,“……姑姑,您看這樣好不好?”襄陽長公主連連點頭。
襄陽長公主不放心的交待,“阿沁和阿煜的事差不多就算是定下來了。阿曇,你只有阿沁這一個妹妹,可一定要替她打算好了。這再好的姑娘家若遇着惡婆婆也是難過的,阿沁還是個孩子呢,不能讓她在柏妃面前吃了虧。”林曇微微一笑,“姑姑,祖母和父皇是護着阿沁的,柏妃若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襄陽長公主還是不放心,追問道:“若她不是聰明人呢?”林曇胸有成竹,“我會教她學聰明的。”襄陽長公主不由的一樂,“有你這樣的姐姐,小阿沁吃不了虧。”
林曇笑的自負,“阿沁本來也不是會吃虧的人啊。”
襄陽長公主饒有興致的道:“我估摸着柏妃這會兒正難受呢,保不齊正在挨訓。還有那個羅緓,也該倒黴了。”
襄陽長公主料的不錯,柏妃果然被皇帝申斥了一通,“你侄女過生日而已,也值得大張旗鼓的在宮中設宴?設宴倒也罷了,客人也不挑揀挑揀,不拘什麼無禮之人都往宮裡拉。若煜兒不過去,你是不是打算輕輕便將盧氏放過去了?你爲齊王着想過麼,爲皇室着想過麼?除了眼前那點子蠅頭小利,你還能看到什麼了?”柏妃被訓的灰頭土臉,無言可辯,俯首謝罪。
訓斥過柏妃,皇帝命令,“宣齊王、楚王。”
柏妃顫了顫。皇帝把齊王和楚王一起叫來,會是什麼事?她正狼狽着呢,想到自己這個樣子被齊王看到,被楚王看到,羞忿不已。
皇帝還是很給她面子的,在齊王和楚王進來之前,命她站起來了。
“拜見父皇。”齊王和楚王一起向皇帝行禮。
“起來吧。”皇帝道。
齊王和楚王謝過皇帝,站起身,皇帝哼了一聲,“煜兒臉上怎地掛彩了?被誰給打的啊?”柏妃本是低頭站着的,聞言驚訝擡頭,只見高元煜臉上一道青一道紫,顯然是剛剛捱了打。柏妃心疼的滴下淚來,顫聲道:“這是誰做的好事,沒有王法了麼,連煜兒這位皇子、楚王也敢打?”
“是我。”齊王簡短道。
高元煜咧嘴笑笑,“沒事,都是皮外傷。”他這一咧嘴笑,牽動臉上肌肉,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柏妃心痛不已,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停滑落,“大殿下,煜兒是你親弟弟啊,你怎麼能對他下這樣的狠手?你怎麼忍心呢?”皇帝不悅,“做哥哥的教訓弟弟,天經地義之事,你哭什麼?”柏妃心中越發氣苦。
高元煜雖然掛了彩受了傷,笑容卻格外燦爛,“父皇說的是,做哥哥的教訓弟弟,天經地義之事,母妃不必放在心上。”柏妃聽他這麼說,又是心疼,又是恨高元煜沒出息沒氣性,暗暗咬牙。
皇帝問齊王,“你既是煜兒的大哥,又是阿沁的姐夫,今天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柏妃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高元煜也是一臉緊張。
不過,這母子二人緊張的可是完全不一樣。柏妃是擔心齊王答應,高元煜是唯恐齊王不答應……
齊王聲音低沉,“阿煜既不經父兄允許,又不提前知會女家,便冒然求婚,這件事他做的不對。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事已至此,看林家的意思吧,林家若同意,我也沒意見。”
“你岳父已經答應朕了。”皇帝笑道。
高元煜喜出望外,高興的連話也不會好好說了,“父皇,您已經跟我岳父說過了啊?您太好了,實在太好了,您是世上最好的父皇!”皇帝無語看了他好幾眼,高元煜你行啊,這就順杆兒爬,連岳父也叫上了啊。
柏妃很想出言反對,可是她偷眼看了看微笑的皇帝、喜氣洋洋的高元煜、沉靜端凝的齊王,鼓了好幾回勇氣,反對的話也沒敢說出口。她心裡委屈極了,她是高元煜的生母,可是高元煜聘娶王妃這麼大的事,都沒人和她商量,沒人爭取她的同意……柏妃生出人微言輕之感。
皇帝這會兒心情好多了,笑道:“煜兒,你若想讓朕早日下手詔爲你禮聘王妃,便多巴結奉承吧。哪天朕高興了,便下旨。”高元煜卻道:“下旨的事,不急。父皇,我想先到長櫻街獻媚討好,阿諛逢迎,等我獻足了殷勤,您再下旨,這樣我岳父有面子。”
皇帝:……
齊王本是沉着臉的,這時眼眸中也有了笑意。
柏妃肺都快氣炸了。
她再也忍不住,嗔怪道:“煜兒你是十四皇子、楚王殿下,能做你的王妃是林沁的福份,你到林家討好什麼啊?多此一舉。”高元煜收起嘻笑,神色認真的反對,“不會。她是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林家嬌女,世上最好的姑娘,就算我再怎獻殷勤,也是不過份的,她配,她值得。”
柏妃一陣頭暈。
皇帝摸摸下巴,“煜兒,你已經決定了麼?”
高元煜正色道:“她今天受了委屈,我求婚又很冒昧,這是應該的。”
齊王含笑拍拍他的肩,笑容中有着讚許之意。
皇帝曼聲道:“準了。”
高元煜大喜,“多謝父皇,多謝大哥。”看了看柏妃,又道:“多謝母妃。”
“你謝我什麼啊?”柏妃欲哭無淚。
齊王向皇帝告辭,高元煜忙道:“父皇,母妃,我去送送大哥,”皇帝心中暗樂,“去吧。”高元煜便陪着齊王一起出來了。
高元煜和齊王同樣身材頎長挺拔,容顏雋美,兄弟二人並肩同行,引來許多宮女豔羨愛慕的眼光。
齊王殿下和楚王殿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啊。
“大哥,我今天高興極了。”高元煜一臉欣喜。
齊王緩步往前走,“看出來了。”
高元煜看了看齊王,笑着和他套近乎,“大哥,咱倆以後更親近了。不只是兄弟,還是連襟啊。”
齊王嘴角抽了抽。
“大哥,她可霸道了。”高元煜拉了齊王一下,“呀,大哥你說,她以後會不會逼着我和她一起叫姐夫啊?”
“哈哈哈……”齊王終是被他逗的大笑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下午兩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