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第二道題目來了,請聽題!”林沁站在高臺上豪邁的揮揮小手,意氣揚揚。
羣芳閣裡登時一片寂靜,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全都落在了林沁身上。
如果說方纔她們還只是覺着林家這位二小姐俏皮活潑愛胡鬧,這會兒卻已是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今天的事完全是臨時起意,大家都沒準備,這位八歲的小姑娘能出了讓在場所有人都不會做的題,讓人如何敢小覷。
林沁笑咪咪,“這第二道題目可和第一道題目大大的不同,第一道是算術,第二道卻是對對子了。我出上聯,請許三姑娘對了下聯,這個上聯,只有五個字。”
“這麼容易。”包括馮貴妃、許三姑娘、鄭氏在內的人心裡都納悶極了。
對對子和做算術不一樣,對對子是兒童自開了蒙之後便開始學習、練習的,一開始只是紅花對綠樹、天對地、日月對山川、祥雲對瑞雪、暮雨對朝煙這種簡單易學的,之後會越來越難,越來越要求意境、格調。不過,五個字的上聯,便是再怎麼匠心獨具,又能有多難呢?這位林二小姐是不是年齡太小,心太軟,看到許三姑娘頭一道題沒答上來,第二道題想讓她輕輕鬆鬆過關啊?
林沁清脆悅耳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了,“諸位,上聯共是五個字,大家聽好了。這五個字便是‘煙鎖池塘柳’,我再重複一遍,‘煙鎖池塘柳’,請許三姑娘對下聯。下聯必須對的工整,格律、意境、機關全契合,缺一不可。”
“請燃香。”說完題目,林沁示意高元煜把香點起來。
衆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對個對子而已,並且上聯只有五個字。可是,“煙鎖池塘柳”描繪了幽靜的池塘、綠柳環繞、煙霧籠罩,雖然只有廖廖五個字,意境卻極爲優美,要對出合適的下聯已是不容易。更要命的是,這看似平常的五個字,偏旁中卻正好含了火金水土木五行,那麼,若要對出工整的下聯,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林二小姐出的題真是別出心裁。”許三姑娘幽幽道:“這煙鎖池塘柳雖只有五個字,可字字嵌五行爲偏旁,難對的很呢。”
“難是難了一點,不過,你有一柱香的功夫慢慢想呀。”林沁嘻嘻笑,笑容天真爛漫,“又不是讓你一下子便對出來的。許三姑娘你放心,我知道你沒有七步之才,要求沒有那般嚴苛的。”
許三姑娘目光森然的掃了林沁一眼,垂下眼瞼,細細思索。
她很生氣,但是知道生氣並不是辦法,還是靜下心對對子吧。如果真的對不上來,那便是三道題目當中錯了兩道,林沁都未必肯出第三題。
許三姑娘凝神細思,馮貴妃和鄭氏等人卻是心中憤恨,時不時的瞪上林沁一眼,對這裝作純真無邪、實則心計深沉的小姑娘痛恨之極。
因爲這對子實在難對,不少人替許三姑娘捏着把汗。
時間過的很快,不知不覺,香已經燃了一半。
“快對啊,快對啊。”馮貴妃着急的恨不得衝許三姑娘喊上一句。
林沁笑吟吟,揹着小手,睥睨物表,欣然而立,別提多神氣了。
做主考官感覺真好啊,真爽快啊。
許三姑娘深思過後,鎮靜的擡起頭,“林二小姐,我有下聯了,我的下聯是‘茶煮鑿壁泉’。”
她對自己的下聯極有信心,不由自主的便昂首挺胸,面目間有了傲然之色。
“好對!”馮貴妃也不管許三姑娘對的是上什麼,率先大聲叫好。
“好對。”鄭氏等人都大爲讚歎。
反正都到這時候了,只要許三姑娘能對出來,不管她對的是什麼,馮貴妃和鄭氏都只有叫好的份兒,要幫着許三姑娘過了這一關。
“不妥吧。”高元煜反對,“池塘柳隨處可見,何等普通,鑿壁泉又是什麼?難道這算對的工整麼?”
“十四殿下這句對極。”林沁笑的得意,“‘茶煮鑿壁泉’對‘煙鎖池塘柳’,平仄是對的,意境也合,可是‘鑿壁泉’對‘池塘柳’,許三姑娘你自己想想,過得去麼?”
“你……你們……”許三姑娘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纔想出這樣的對子,卻被林沁等人批得體無完膚,不禁大爲氣憤,臉色紅了白,白了紅,再也沒有她才站到衆人面前的溫柔婉順了。
“我來替許三姑娘對一個吧。”馮貴妃身後一名身穿才人服飾的女子站出來,語氣謙遜,“請貴妃娘娘恕我僭越,也請許三姑娘不要見怪,我這裡倒有一個下聯。”
馮貴妃好像溺水的人遇到塊木樁似的,恨不得趕緊伸手抓住,忙道:“對個下聯而已,這有什麼呢?快說!”
林沁嘻笑,“這個對子很難,我也想聽聽你會對什麼,請講。”彬彬有禮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才人便微微笑,輕啓失脣,“燈垂錦檻波。”
不得不說,以“燈垂錦檻波”對“煙鎖池塘柳”,甚具詩意。而且,“燈垂錦檻波”亦是字字嵌五行,非常難得。
“你拿燈來對煙麼?”九公主眉頭皺起來了。
燈和煙都是火字旁,這樣的對子,肯定不能算工整啊。
“這下聯委實對的很好,不過,拿燈來對煙,大概是唯一不足之處了。”樑綸微笑,客觀的評價道。
那才人臉色變了變,垂下頭,“獻醜了。”
這對子許三姑娘沒對上,馮貴妃身後站出一個自告奮勇來幫忙的,也沒對上。
馮貴妃還不甘心,“許三姑娘,你趕緊再想一個。”可就在這時,高元煜卻笑着說道:“香已燃盡,時間到!很不幸,許三姑娘這道題目又沒有做對。大家夥兒說說,這總共三道題目,兩道題目都沒做對,第三題是不是就不用考了啊?”
“林二小姐出了這樣的上聯,她自己能對出下聯麼?”鄭氏冷冷的問道。
鄭氏這話一出口,便有幾名妃嬪附和,“對啊,不會是她特地拿了個根本誰也對不上的對子來爲難許三姑娘吧,那也太不公平了。”“讓她自己對一個,若是她也對不上,這可不算許三姑娘不過關!”
“林二小姐,讓我們聽聽你的絕妙下聯,如何?”馮貴妃笑着問道。
她可不相信這麼難的對子,林沁會有下聯。
“對,讓我們開開眼界,聽聽下聯。”不少妃嬪都起鬨。
衆目睽睽之下,林沁昂首挺胸,意氣風發,“我當然是有下聯的啊。諸位請站好了,站穩了,不要等我說出下聯,諸位過於驚豔,以至於摔倒、趴倒,傷到了人便不好了!”
“這牛皮吹的。”桑充容不禁嗤之以鼻。
“瞧瞧咱們小阿沁。”林曇和襄陽長公主等着瞅着林沁那不可一世的小模樣卻是想笑,阿沁,你……你真的很可樂……
“站好了啊,站穩了啊,如若摔倒、摔傷,我們概不負責。”高元煜和九公主大聲宣佈。
樑綸略大些,便不像他倆這麼胡鬧,不過,也一直微笑着站在林沁這邊支持她。
“小姨,小姨。”黃色蓋傘下的阿昕踮着腳尖往這邊瞅。
皇帝瞅着小孫女看的費力氣,便命身邊的傅姆把她抱了起來。阿昕眼界高了,能看清楚了,拍起小手掌笑,“小姨,嘻嘻。”阿昊猶豫着往林沁那邊看了兩眼,皇帝微笑問道:“阿昊也想看小姨麼?”阿昊小臉蛋上現出掙扎的神色,皇帝調侃,“阿昊,小姨雖是女孩兒,但是,看看還是可以的,並不輕薄。”阿昊認真的想了想,點點小腦袋,“想看。”皇帝笑,親自把阿昊抱起來,讓他能看清楚站在高臺上的林沁。
林沁這時已毫無疑問是全場人都最爲注目的人,志得意滿,聲音清亮,“諸位,我的下聯便是……”
衆人都摒住了呼吸。
林沁停頓了下,掃視全揚,得意說道:“楓鎔海堰秋。”
院子裡一片寂靜,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也聽得清清楚楚。
“楓鎔海堰秋”,清一色的左五行偏旁,平仄工整,意境深遠,如果說“煙鎖池塘柳”是一副美麗的晨暮畫卷,那“楓鎔海堰秋”描畫的便是深秋之景了,絕妙之極。
“也不怎麼樣嘛。”桑充容酸溜溜的說道。
“要求的便是格律、意境、機關全契合,敢問這位妃子,我的下聯有哪一點不契合的?是格律,是意境,還是機關?”林泌不慌不忙的問道。
桑充容是美女,也是草包,她哪懂得格律、意境、機關是什麼呢,被林沁問的沒話說。
馮貴妃、鄭氏等人絞盡腦汁,也沒挑出林沁這下聯有什麼毛病。
“第三題便不用考了吧。”高元煜仰天打了個哈哈。
許三姑娘臉色白了白,咬緊了嘴脣。
林沁嘻嘻笑,“雖然許三姑娘兩道題都沒有做對,不對我想了想,那可能是因爲我出的題目太難了,所以她才答不上來。這樣吧,我再出一道題,這道題簡單的很,便是三歲孩童也能答的出的,許三姑娘你再試上一試,如何?”
林沁說的雖然是三歲孩童也能答的出來,可見識過她的前兩道題,卻沒什麼人敢相信她了。
“請說。”馮貴妃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
林沁笑道:“這第三道題是這樣的:船行江中,江流湍急,假如你的丈夫,那當然是一位你所仰慕的英雄了,和你的母親同時不慎落水,而許三姑娘你只能救一個,請問你會救誰呢?”
她衝高元煜擡手示意,高元煜及時把香點燃了,“一柱香的功夫,現在開始,”
許三姑娘呆了呆。
丈夫和母親同時落水,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這……這真是很刁鑽的問題啊……
馮貴妃氣的都要不行了。
許三姑娘以侯府千金的身份,甘願求爲王府側妃,打的便是“仰慕英雄”的旗號。現在林沁直接了當的問到她臉上了,你仰慕的英雄和你母親同時落水,只能救一個,你救誰啊?按說女人以夫爲天,許三姑娘又“仰慕”於他,當然是要救丈夫的,可母親是生你養你的人啊,又怎麼能夠拋下?林沁這個問題簡直是讓人忠孝不能兩全,單救誰都不合適!
刁難人,完全是在刁難人。
“林二小姐,你這不是在刁難人麼?”柏妃眼看着高元煜一直在爲林沁搖旗吶喊,馮貴妃眼中的怨毒之意已經越來越濃,逼於無奈,款款走了出來,“要一名女子在她的丈夫和母親之間選擇,不是太殘忍了麼?”
“是啊,太殘忍了。”不少人真心的附和。
一個女人沒出嫁的時候靠爹孃,出嫁之後便靠丈夫了。你要她在自己的依靠和生養她的母親之間做選擇,不管選了哪一個都是痛徹肝脾啊。
“這怎麼會是殘忍?”林沁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目光異常純淨,“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啊。”
“原來這樣的問題對於林二小姐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柏妃微曬。
“等我公佈答案的的時候您便知道了,真的是再簡單不過。”林沁一笑。
高元煜跑過去把柏妃往後拉,“母妃,稍安勿燥,公佈答案的時候您便懂了,回去,快回去。”不由分說,硬把柏妃推回到座位上了。
再簡單不過?衆人心裡納悶,不明白林沁這個問題到底簡單在哪裡。
許三姑娘沉思許久,眼見得一柱香既將燃盡,再不答便要交白卷了,便鄭重的福了福,“諸位娘娘,諸位夫人,林二小姐給出的實在是兩難之選,我再三思量,柔腸百轉,母親是生我養我之人,一個人若是連母親也不顧,還算得上是個人麼?我唯有先救母親。可是,丈夫是我後半生的依靠,又是我所仰慕的英雄,他若去了,我怎能獨自偷生?只有隨他一起去了,葬身碧波之中!林二小姐,我的答案是救我的母親,和我的丈夫同死,這樣的答案,你還滿意麼?”
“好膽色。”不少人衝許三姑娘豎起了大拇指。
她只能救一個人,不管拋下了哪一個都是會爲人所詬病的。可是她救一個,和另一個同死,還有誰好意思責備她呢?
“阿沁,這回許三姑娘的答案沒問題了吧?”馮貴妃得意洋洋的問道。
“當然不對。”林沁臉色很是認真,“我早就說過了,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可許三姑娘卻把它答得太複雜了,不對。”
林沁招手叫過一名小宮女,“我記得你家是在江邊的對不對?你來說說,遇到這種情形,應該怎麼辦。”
那小宮女在衆多貴人的注視下被林沁叫出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道:“林二小姐方纔說了,船行江中,江流湍急,江流若是很急的時候,一個浪頭打下來人就已經不見了,哪裡還有功夫讓人想這麼多呢?自然是離哪位近,手能抓得住哪位,便救哪位了。”
“確實如此。”林沁嘆道:“這真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題啊。”
真的很簡單,是你們想複雜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中午一點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