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煜送走齊王,回到紫宸殿,見柏妃無精打采,眼圈紅紅的,便知道她又被皇帝教訓了。思忖片刻,高元煜道:“父皇,孩兒想選送母妃回去,之後出宮看望姑姑和表哥。”皇帝無可無不可,“去看看你姑姑也好。煜兒,不怕你表哥打你麼?”高元煜做出幅老實模樣,“索性把該挨的打一天挨完了,也就心鬆了。”皇帝不由的一笑。
高元煜和皇帝告辭,陪着柏妃出了紫宸殿。
柏妃心裡悶,不愛坐轎子,想走幾步,高元煜便很有耐心的陪她在宮道之上慢慢踱步。
柏妃悻悻的道:“煜兒,母妃不喜歡林沁……”
“您不必喜歡她。”高元煜溫聲打斷她,“母妃,喜歡她的人已經很多了。您喜歡她或是不喜歡她,都不打緊的。”
“可是,她就要是我的兒媳婦了啊。”柏妃非常委屈。
高元煜一笑,“世上有幾個兒媳婦是討婆婆喜歡的?舅母便不得外祖母喜歡,可是這又妨礙到了什麼呢?”柏妃停下了腳步,瞪大眼睛看着他,心裡非常生氣,高元煜見她這樣,體貼的安慰,”母妃,我是說真的,喜歡林沁的人很多,您不喜歡她也無妨,我不在意。“
“我在意!”柏妃冷淡的質問:“煜兒,你是我唯一的兒子,爲什麼就不能給我娶個趁心如意的兒媳婦呢?”
高元煜講起歪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母妃,我可能給您娶來趁心如意的兒媳婦麼?不可能吧。就算姑娘長的跟天仙一樣,家世無可挑剔,品格兒學問教養禮儀都是一等一的,您還想讓她在您面前盡孝,跟丫頭似的服侍您,對不對?這樣的人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所以讓您趁心如意的兒媳婦,我這輩子也是娶不來的。既然讓您趁心如意的兒媳婦沒有,我還是娶一位能讓我傾心愛慕的姑娘吧,這樣的話我便心滿意足志得意滿別無所求了。咱們母子二人總得顧着一頭,您說對不對?”
柏妃杏眼圓睜,額角的青筋隨着呼呼的粗氣一鼓一張,顯然是氣極了。
“您別這樣。”高元煜眉頭微皺,有些無奈,“母妃,父皇對這樁婚事是樂見其成的,您這個樣子,好像對父皇的決定不滿似的,合適麼?從前我小的時候,宮裡還是馮貴妃的天下,那時候您很會察顏觀色,從來不會忤逆父皇的意思,對不對?後來您持掌六宮,手裡的權力大了,您也慢慢的就變了……”
高元煜臉色漸漸凝重,“母妃,我送您回去。”
柏妃雖是在氣頭上,也知道他是有要緊話,在這裡不方便說,便點頭道:“好,咱們回去。”
回到仙居殿,摒退所有的內侍、宮女,高元煜正色道:“母妃,難道您不明白,莫說您只是掌管宮務,就算您有一天貴爲皇后了,也是要聽命於父皇的麼?爲什麼明知道父皇是贊成的,您卻要執意反對呢,難道您能拗得過父皇不成?”
柏妃臉上閃過警覺之色,注意力全被帶跑了,“貴爲皇后?煜兒,你是說……?”
高元煜扶額,“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母妃,鳳位和您無緣,您別想了。”
柏妃忿忿,“從前你父皇一直不肯鬆口,堅持不肯立後,母妃當然沒有指望。可是現在他打算立皇后了啊,難道母妃不是最合適的人選麼?”高元煜沉聲道:“除非父皇有意立我爲太子,否則是不會立您爲皇后的。母妃,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您,父皇沒有立我爲太子的意思。”
“你怎麼知道的?”柏妃很是不甘心。
“父皇從小便拿我當小兒子養的。”高元煜苦笑,“小兒子可以很嬌慣,家業卻還是要交給大兒子的。母妃,我又不傻,父皇有沒有拿我當繼承人培養,難道我不知道?”
“我看你是爲色所迷,因爲一心想娶林沁,別的都看不清楚了,矇在鼓裡。”柏妃咬脣。
她真心真意的覺得,皇帝對她是與衆不同的,對高元煜也是另眼相看的,只是高元煜被林沁迷住了,所以有些事他纔會看不清楚,或者說,他根本不想去看清楚。
“煜兒,你不要爲這些情情愛愛所癡迷,因而錯過了大好前程。”柏妃板着臉說道。
高元煜正要反駁她,外面傳來少女弱弱的聲音,“姑母,清兒害怕……”
柏妃臉色緩和了,“是你表妹。”高元煜聽着這嬌嬌怯怯的聲音便覺心煩,眉毛擰成了一條直線,“母妃,我還要出宮,不陪您了。改天再來看您。”說完,也不等柏妃發話,已經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了。
“煜兒,煜兒。”柏妃在他身後着急的喚了幾聲,他只作沒聽見。
出了門,看到衣着單薄的柏幼清嫋嫋婷婷站在前面,高元煜打了個哈哈,“表妹,我有事先走了。”身子靈活的轉了轉,繞過柏幼清,大踏步走遠了。
“表哥。”柏幼清見高元煜正眼也沒看她,跟逃跑似的就走了,泫然欲泣。
“煜兒!”柏妃一直追到了門外。
高元煜一陣風似的,早走的人影都看不見了。
出了仙居殿,他片刻也沒停留,便離開皇宮,去了襄陽長公主府。到了襄陽長公主府,他和樑無病、樑綸的待遇一樣,襄陽長公主也是不愛見他,“讓他和駙馬、綸兒一起吧。”高元煜無奈,只好讓侍女帶路,去找樑無病和樑綸父子。
樑綸喝了安神之後沉沉睡去,樑無病坐在牀前守着他,愁眉不展。
“姑父。”高元煜輕手輕腳過來,小聲叫道。
樑無病擡起頭看了看,苦笑,“阿煜,今天你得意了,綸兒卻是……唉,他今天很不對勁……”高元煜在他身邊坐下,低聲道:“姑父,我和表哥總有一個人要失意的。如果今天得意的是表哥,或許我現在已經跳了河。”樑無病被他唬了一跳,“呸呸呸,小孩兒家口沒遮攔,瞎說什麼呢?不許胡扯。”
“是,姑父。”高元煜唯唯。
樑無病心裡就算有氣,這時候也全消了,“唉,你說的也沒錯,你和綸兒之中,總有一個人要失意的。不是他,就是你。”心疼的看了樑綸一眼,“綸兒這可憐的孩子一片癡心,純粹是被……唉,老夫人也不是有意的,綸兒真可憐。”看看昏睡不醒的愛子,無比心疼。
“姑父您有沒有想過,老夫人一回無意,兩回無意,這麼多年來,有多少回無意之舉了?”高元煜問道。
樑無病很是煩惱,“唉,別提了,別提了。”見高元煜眼神清澈的盯着他,訕訕的轉過了頭,“姑父也是沒辦法。”高元煜心平氣和,“姑父,您是沒辦法,還是根本不願意想辦法?”樑無病被他問的愣住了。
高元煜嘆了口氣,“姑父,您去哄哄姑姑,我陪着表哥。”樑無病很不好意思,“那個,阿煜,你姑姑她,她不見我……”高元煜道:“姑姑不見您,您就在這兒乾等着不成?姑父,您爬窗戶也好,翻牆也好,挖地洞也好,總之想方設法也要見到我姑姑的,對不對?”樑無病眼界大開,“爬窗戶,翻牆,挖地洞?”他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裡踱步,口中念叼着,“公主現在一定又是生我的氣,又是擔心綸兒,阿煜你說的對,我得去見她,我得哄哄她。”
高元煜看的很是稀奇,“姑父,您明明挺稀罕我姑姑的,爲什麼鎮國公夫人一叫您就走啊?要是換了我,我可捨不得。”樑無病臉紅了,扭捏的道:“難道我捨得麼?我人在鎮國公府,心裡裝的全是你姑姑……”高元煜伸出雙手捂耳朵,“姑父您真沒羞,這話我都不好意思再聽下去了。姑父,您把這些話攢着吧,等見了姑姑,跟她說,她肯定愛聽。”
樑無病見樑綸睡的很沉,便吩咐高元煜和侍女守着他,自己真的想辦法去了。
他沒幹慣這種事,單是找梯子便耗費了很多心神,等到他偷偷找着梯子,費勁巴拉的架到牆上,已經是累得不行了。喘了半天氣,他上了梯子,又順着梯子上了牆,往對面張望。
他運氣蠻好,襄陽長公主正在院中散步呢。他如果從這牆上跳下去,便能見着人了。
“公主!”樑無病大喜,衝着襄陽長公主興奮的揮手。
襄陽長公主順着聲音看過去,呆了呆。樑無病居然學會爬牆了,這事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呢。
“樑無病,你長本事了啊。”襄陽長公主輕啓朱脣,似笑非笑。
“公主。”樑無病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他的愛妻,在牆上傻樂。
他不是慣於爬牆之人,這一高興便有點忘形,竟然踩掉了一塊磚,“啊,啊……”他身子不穩,兩隻胳膊用力揮着,眼看着就要從牆上掉下來!
“快,救人!”襄陽長公主吩咐。
這牆還是蠻高的,就樑無病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若是真從這牆上掉下來,難保不受傷。
衆內侍、宮女一窩蜂似的往前飛奔,可惜樑無病沒有堅持住,在他們趕到之前便掉下來了。這牆挺高,幸虧下面是一片鬆軟的草地,所以樑無病並沒覺得多痛。
內侍、宮女七手八腳把樑無病擡到襄陽長公主面前,樑無病看着襄陽長公主,眼眸中全是笑,“公主。”襄陽長公主又是惱,又心疼他,板着臉吩咐,“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宣太醫?”有機靈的內侍忙飛奔着去了。
“不用請太醫,我不疼。”樑無病柔聲說道。
他是摔倒在草地上的,臉上還有污泥呢,看着還有幾分滑稽的。襄陽長公主看不過眼,吩咐侍女,“趕緊給他洗了,瞧着像什麼樣子。”侍女趕忙打了溫水過來,細心替樑無病把臉上、手上的污泥給洗乾淨了。
太醫也過來了,給樑無病仔細檢查過,“皮外傷而已,沒傷着筋骨。”
襄陽長公主也就放心了。
樑無病這一跤沒白摔,太醫給他看過之後,他耍賴不走,襄陽長公主也沒有硬攆他。
襄陽長公主在院中散了一回步,便回房了。樑無病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侍女們都是有眼色的,見襄陽長公主沒有疾言厲色的逼駙馬走,便裝作沒看見,由着樑無病跟在襄陽長公主身後進了房。
“公主。”進房之後,樑無病便把襄陽長公主緊緊抱住,哽咽叫道。
襄陽長公主心裡酸了酸,輕笑道:“我也不知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孽,惹上你這麼個冤家。我才說過不要你了,大夫便告訴我,說我懷了身孕……”
“什麼?公主你說什麼?”樑無病鬆開襄陽長公主,兩手扶着她的肩,又驚又喜,一迭聲的問道。
襄陽長公主微笑,雙手輕輕撫上平平的肚子,滿臉憧憬,“快兩個月了呢。”
樑無病喜極而泣,“咱們又有孩兒了,綸兒要有弟妹了。”他膝蓋一軟,跪倒在襄陽長公主面前,頭靠在她小腹上,喃喃自語,“要有孩兒了,咱們又要有孩兒了。”
襄陽長公主亦是柔情滿懷,不過,想起從前的種種,卻硬起心說道:“樑無病,這個孩兒是我的,和你無關。你是孝子,這便回鎮國公府去吧,好好服侍你母親,不要再回來了。你放心,我會把孩兒照看的很好。”
“休想。”樑無病擡起頭,眼睛都紅了。
襄陽長公主不屑的哼了一聲,“你當我是什麼?這會兒你跟我柔情蜜意,下一刻鎮國公府來了人,你便跟着他們走了,說不定哪天才能回來!從前我傻,對你聽之任之,現在可不一樣了,我又有孩兒了,不稀罕你了,你走吧……”
樑無病癡癡的望着她,“公主,你真的捨得我麼?”
襄陽長公主低下頭,語氣溫柔,“捨得啊。”
樑無病輕輕嘆氣,“可是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咱們沒出世的孩兒。公主,我現在也後悔了,你不知道我看到綸兒的模樣,我真是……唉,公主,從前的事都不說了,以後咱們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你和咱們的孩兒,纔是我最親的人。”
“那鎮國公夫人呢?”襄陽長公主聽他說出這話,頗覺驚奇。
樑無病面有慚色,低聲道:“爹說了,娘膝前有大哥大嫂盡孝,大哥大嫂要繼承鎮國公府,爹和娘都應該由大哥大嫂孝養,我這做小兒子的時常回去看看就行了……”
襄陽長公主無語。
鎮國公早幹什麼了?現在才這麼說。
唉,做人不能太好心啊。襄陽長公主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自己太善良,太爲樑無病着想,若是自己這皇帝御妹驕橫些,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襄陽長公主緩緩道:“無病,從前的事我不提了。你若想留下,和我一起,和咱們的孩兒一起,需明白幾件事情。”
“什麼事情?”樑無病面色急切。
襄陽長公主微微笑了笑,取出一份帛書讓他仔細看,“這幾件事情你如果做不到,或者今後有違反,咱們便是夫妻緣盡了。無病,我是想把你趕走,不再和你糾纏了,可是阿曇勸過我,她說一則是有了孩兒,要爲孩兒着想,二則,‘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我之前沒有跟你說清楚,如果驟然將你逐走,那是不教而殺了。”樑無病忙接過帛書看清楚,慨然應允,“公主,這上面寫的每一條我都可以做到,一定會做到!”
“你要想清楚,如果做不到,你就見不到她了。”襄陽長公主輕撫自己的小腹,柔聲說道。
樑無病想到數月之後會有一個嬌嫩的嬰兒出生,熱血沸騰,連連點頭,“爲了咱們的孩兒,我也一定會做到的!”
襄陽長公主嫣然一笑,取過印泥,讓他在上頭按了手印兒,“但願你不會犯。你若犯了,我再趕你出府,可就不像這回似的輕鬆了。”樑無病小聲嘀咕,“我纔不會犯。我就算捨得你,難道捨得我的寶貝孩兒麼?”溫柔在她小腹上親了親,滿眼憐愛。
襄陽長公主想到樑綸,神色闇然,“無病,綸兒一片癡心,我很是擔憂。咱們不能讓他一直想着阿沁,一直想着他的失誤,明白麼?接下來你還裝作失意潦倒的模樣吧,讓綸兒爲你擔心,爲我和你擔心,他就沒有功夫去想阿沁,去想那些讓他接受不了的事了。”
樑無病認真的聽着,一一記下,“好,我裝作可憐的樣子,裝作被公主拋棄了,讓綸兒擔心我,爲我忙碌。他忙着忙着,也就顧不上想阿沁了。”
襄陽長公主嘆息,“也沒指望着這樣他便能好過來,不過,總比他一味沉浸在悲傷悔恨之中要強多了。”
提起這個,夫妻二人均是默然。
如果說樑無病對鎮國公夫人心中還存着絲歉疚的話,那麼,想到樑綸,他的那絲歉疚也就消失不見了。
樑無病和襄陽長公主溫存了許久,嘮嘮叼叼和那尚未出世的胎兒說了半晌話,才戀戀不捨的出來,重新回了外院。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晚上繼續。
晚上八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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