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到西北要塞去?”蕭氏聽了晉江侯的話,如五雷轟頂。
“父親,我不去,我不去!”羅箴一下子就慌了,惶急的央求,“父親,我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到西北邊塞哪受得了?”想到自己這晉江侯府養尊處優的二爺要淪爲西北邊塞一名軍官,整日頂着風霜與軍士爲伍,死的心都有。
蕭氏沒想到晉江侯這麼絕情,整個人都呆住了。
父親不拘是什麼性情,總歸是愛孩子的,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方纔羅箴把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蕭氏並沒有出言替他辯解。那時她還指望着晉江侯這做父親的面對親生兒子會心軟,會捨不得出重手罰處,可是現在,晉江侯竟要羅箴到西北邊塞去……
蕭氏一步一步往晉江侯身邊走去,眼神焦灼而痛苦,神情中帶着幾絲瘋狂,“侯爺,箴兒雖然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知不知道,因爲阿紓甫一回京便砸了晉江侯府的大門,又帶着族中幾位老太太來鬧事,打了文蔚,箴兒和他媳婦一時氣不過,和九老太太理論,九老太太耍賴自己打傷了自己,箴兒卻因此被帶到了順天府!他是多好的孩子啊,從小到大沒讓長輩操過心傷過神,如今有兒有女,卻因爲阿紓被官府帶走了!侯爺,他就是顏面受傷,心中氣忿,故此想拿那幾個下人撒撒氣罷了……”
“拿人命來撒氣麼?”晉江侯打斷了她。
“我沒想殺人,沒想殺人。”羅箴撲過來抱着晉江侯的大腿痛哭流涕,“父親,我真的沒想過要殺人,我就想嚇唬嚇唬他們,真的……”
晉江侯一腳踢開了他。
蕭氏眼中似要冒出火來,咬牙道:“就算是人命,也不過是些下人的性命!箴兒身份尊貴,他殺傷幾個下賤之人,又是什麼大事了?”
晉江侯看着蕭氏,許久沒有作聲。
他的目光靜如深水,可這靜靜的深水之後,又隱藏有多少波瀾呢。
蕭氏雖已是怒不可遏,也覺得脊背發涼。
“人命,在你眼裡便是這般輕賤麼?”晉江侯緩緩道。
蕭氏爲保親生兒子,也就口不擇言了,連連冷笑,“侯爺難道對人命會這般看重麼?你可是在沙場不知砍下了多少人的人頭,雙手沾滿血腥!這當兒侯爺裝什麼仁慈呢,裝也裝不像!”
羅箴想起自己要到西北去就覺得實在太苦了,不顧晉江侯臉色難看,又不屈不撓的撲過來,“父親,父親我知道錯了,您別把我扔到西北去,我改,我一定改,我在京城痛改前非……”
晉江侯又擡起腳要踢,蕭氏心如刀絞,不顧一切的上來阻止他,“你不能這樣,他是咱們的親生孩兒!”晉江侯哪裡肯理會她,一腳踢開羅箴,連蕭氏也無情推到了一邊。
蕭氏站立不穩,和羅箴一樣狼狽的跌倒在地上。
她恨恨的擡頭,悽然看着晉江侯,“我知道,侯爺之所以對這件事會如此在意、生氣,無非是因爲那些下人是堂妹留下來的,對不對?”
晉江侯默默無語站在蕭氏母子二人面前,似懸崖邊堅硬的岩石一般,孤獨、傲岸、寂寞。
“現在便去收拾行李,明日辰時起程,片刻不得耽擱!”他冷聲吩咐。
深深看了羅箴一眼,晉江侯無情的轉身離去。
羅箴癱坐在地上。
蕭氏癡癡看着晉江侯高大的背影,淚水無聲無息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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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沁歡呼着跑出花園,高元煜在她屁股後頭追,樑綸拉着九公主也追過來了。
“阿沁,你慢點兒呀。”九公主氣喘吁吁。
“阿沁,你等等。”樑綸叫道。
林沁百忙之中還笑咪咪回過頭交待了一聲,“我先走了呀,改天再來玩!”衝大家揮揮手,興滴滴的跑了。
孔陽和小宛在後頭拼了老命的追,總算把她追上了,和她一起回到了正殿。
羅紓也知道了晉江侯回來的消息,正和襄陽長公主賠着不是呢,“我家二小姐都念叼她外祖父許久了,這一聽說她外祖父回來,怕是半刻鐘也等不得,着急忙慌的便要回去。”襄陽長公主笑道:“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沒耐性,等不得。由着她吧。”見林沁一臉汗珠的跑進來,兩人都笑,“咱們的卦真是太準了,林沁小姑娘果然等不得。”
林沁陶醉的笑,“外祖父,嘻嘻,外祖父。”
襄陽長公主的正殿之中還有幾位客人,都笑着說道:“從來沒見過面的親外祖父,莫說實心的小孩子家了,便是冷心腸的大人怕也是熱喇喇的等不得呢。”說笑着,羅紓帶着林沁和襄陽長公主告別,出來了。
襄陽長公主命女官送她們母女二人出來。
高元煜和樑綸、九公主他們卻是才趕到,一個個都累得夠嗆。尤其是九公主,快喘不過來氣了。
“阿沁,你,你跑得真快呀。”她抱怨道。
“林沁你怎麼會跑這麼快的。”高元煜很不滿。
樑綸微笑,“阿沁,我若是不拉着阿微,便可以追上你了。你很着急要回去見外祖父麼?那綸哥哥便不留你了,花園的小鍋小竈都給你留着,下回咱們再玩。”
“好呀好呀。”林沁快活點頭,“改天再來玩。”
“我也是外孫女。”沈明婤拉着傅雲的手過來了,表功似的說道。
林沁白了她一眼,“回家看我外祖父去!有些人不要跟過來和我搶!”拉起羅紓,昂着小腦袋,揚長而去。
沈明婤委屈的撅起小嘴,“我也是外孫女嘛。”
傅雲耐着性子和沈明婤玩了這麼會兒,早煩得不行了,這會兒看到樑綸和高元煜便纏着不肯放,“綸哥哥,煜哥哥,我和你們一玩埋鍋造飯好不好?我很會造飯的。”高元煜不屑,“埋鍋造飯之後我們還要領兵打仗呢,你會麼?”九公主小聲提意見,“人多了纔好玩呀,爲什麼不讓她來。”高元煜生氣的打了九公主一下,九公主便不敢作聲了。
沈明婤也是喜歡和哥哥玩的,瞅瞅樑綸,瞅瞅高元煜,討好的笑,“哥哥,我也是外孫女。”高元煜拉拉樑綸,“表哥,你說這丫頭是不是傻,就會這一句。”樑綸不由的笑了,“也不是,她還太小。”高元煜不同意,“林沁也小,多會說。”樑綸眸中閃過絲笑意,“阿沁是不一樣的,太聰慧過人了。”
因着傅雲是鎮國公夫人孃家侄孫女,樑綸不好太過冷落她,便帶着她一起埋鍋造飯去了。沈明婤是和傅雲一起的,有她一個也不多,便也一起帶了去。在花園裡玩耍的孩子,由原來的四個變爲五個,元帥改由樑綸擔任,高元煜很不服氣,樑綸便讓他做了副元帥。
高元煜一直沒情沒緒的。
樑綸笑着拉過他,“阿煜,要不表哥讓你做元帥吧。”
高元煜悶悶搖了搖頭,燒火去了。
沈明婤揀了個小樹枝,獻寶似的顛兒顛兒跑過來拿給他,高元煜接過來瞅了瞅,“這麼醜,不愛燒。”給扔了。
沈明婤眼淚汪汪。
沈家有侍女來接沈明婤。
晉江侯回來了,羅緓也要帶她的兒女們回府探望。
沈明婤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跟着沈家侍女走了。
林沁跟着母親、大哥回到琳琅軒,一下車便看到羅簡在門前愁眉苦臉的瞎轉悠呢,不由的奇怪,“舅舅,你在這兒幹啥呀。”羅簡“唉”了一聲,蹲下身子,面色沮喪,“阿沁,我爹回來了。”林沁嘻嘻笑,“我知道呀,你爹也是我孃的爹,還是我外祖父,我有外祖父了,嘻嘻。”拉起羅簡的手,興滴滴的道:“快,舅舅,咱們去見外祖父。”
羅簡磨蹭着不肯邁步子,“阿沁,你外祖父很兇,很嚇人的。”
“騙人。”林沁不信。
“真的。”羅簡苦哈哈的嘆氣,“阿沁,舅舅沒騙你。”
羅紓哼了一聲,“他兇歸兇,我可不怕他!”
當年她還是嬌養在閨閣之中的妙齡少女,便敢拎着馬鞭子衝到晉江侯面前,現在她已是人到中年,世面見得多了,閱歷豐富得多了,自然底氣更足,更加不害怕了。
林沁大眼睛滴溜溜亂轉,“娘也這麼說,那他真的很兇?”
“很兇。”羅簡鄭重點頭,“阿沁,他和懷遠王一樣很高大,很有氣勢,威嚴極了。”
說着話,羅簡抱起林沁,一行人進到琳琅軒,林曇理過一回家務,正拿着卷靜靜翻看,見母親、大哥、妹妹都回來了,舅舅也同行,便放下書卷過來見禮問好。
“姐姐,外祖父很兇。”林沁衝她討好的笑。
林曇便知道妹妹這是心裡沒底,找自己這做姐姐的討主意來了,摸摸她的小腦袋,溫柔說道:“阿沁跟着姐姐好不好?姐姐總會保護你的。”
“不好呀。”林沁笑的更諂媚了。
羅紓和林開、林曇同時納悶,“不好麼?”阿沁竟然說跟着姐姐不好,這可是破天荒的事呢,她一向很喜歡姐姐,也很相信姐姐的。
“那怎樣纔好呢?”林曇柔聲問妹妹。
林沁常常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出人意料,卻非常有趣,林曇很願意傾聽妹妹的心聲。
林沁嘻笑,“要姐夫陪着我,嘻嘻,姐夫個子高,厲害,不怕外祖父。”
她的母親、哥哥姐姐和舅舅不禁同時笑了。阿沁,敢情你是知道外祖父嚇人,所以要叫上你厲害的姐夫,讓他給你壯膽子麼。
林曇又是臉紅,又是笑。
羅簡嘖嘖稱奇,“阿沁,你還真敢想,姐姐還沒出閣,這便指使起你姐夫來了。”你姐夫他可不是平常人呢,皇長子,懷遠王,煞神一般,生人勿近。
林開笑着抱起妹妹,“阿沁,咱們這時候不好煩懷遠王殿下,將來再說吧。大哥陪你去見外祖父,好不好?阿沁放心,大哥功夫也很好的。”林沁一臉認真,“大哥也蠻好的,和姐姐一樣,可是大哥沒有姐夫高呀。我要個和外祖父一樣高的。”
“阿開你不夠高,達不到咱們二小姐的要求,被她嫌棄了。”羅紓笑不可抑。
林開莞爾,“豈有此理,阿沁,大哥雖然外表文弱了些,也不至於讓你覺得這般靠不住吧。”林沁摟着他的脖子親了一下,口氣跟哄小孩似的,“大哥乖,我不是嫌棄你,我就想要個和外祖父一樣高的。”衆人越發覺着好笑。
說來也巧,林沁正盤算着要懷遠王陪着她,給她壯膽,懷遠王真還就來了。
羅紓聽到侍女稟報說懷遠王殿下造訪,笑的合不攏嘴,“咱家二小姐這是心想事成的命啊,她這小腦袋瓜子裡纔打起這主意,人便到了。”說着話,故意瞅了林曇一眼,林曇滿臉飛紅,低頭退了出去。
懷遠王要來,她便只能迴避了,未婚夫妻,不許見面。
見懷遠王進來了,衆人不禁都是笑容滿面。
懷遠王被笑得莫名其妙。
林沁殷勤跑向他,衝他伸出小胳膊,懷遠王彎腰把她抱起來,林沁打量了下他,又四處張望了下,滿意之極,“很高呀。”被身材高大偉岸的懷遠王抱着,她覺得自己已經夠高了,可以面對她很兇很嚇人很威嚴的外祖父了。
“殿下特地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麼?”羅紓笑容可掬的問道。
懷遠王不好意思,“王府後殿要重新修整,岳母經的多見的廣,想請教您如何修整方爲妥當。”
羅紓心花怒放。
懷遠王的王府如何修整和她有什麼相干呢,這不過是託辭,是懷遠王想聽聽林曇的意思罷了。女婿對女兒這麼好,天底下沒有哪個丈母孃會不開心的。
“還有,知道羅侯爺回府了,想來拜見。”懷遠王又道。
林沁眼睛亮了,殷勤邀請,“燿哥哥,一起,一起。”要和懷遠王一起過去。
林開笑着把林沁的小算盤說了說,懷遠王不由的嘴角微翹,“甚好,阿沁,姐夫給你壯膽子。”他還是頭一回自稱“姐夫”,說出這兩個字,雋美的面龐已是紅透了。
“多麼純情的皇長子啊。”羅簡看得很是稀奇。
羅紓卻是心裡舒暢極了。
林楓也回來了,見了衆人,他笑着說道:“諸位,下官並非玩忽職守,是陛下給我放的假。”他在翰林院任職,屬天子近侍,皇帝想得很周到,因爲晉江侯回京給他放了小半天的假,他這不就提前下衙回家了麼,好拜見岳父。
羅紓大喜,命人把在書房獨自用功的林寒也叫過來,一家人穿過月亮門,去了晉江侯府。
“阿沁,你見了外祖父要規矩守禮,不要亂說話。”林寒交待着妹妹。
林沁奶聲奶氣道:“我從來不會亂說話的呀,我說話都是很正經的。”
衆人俱是粲然。
穿花拂柳到了儀門前,羅文茵帶着兩名侍女迎面過來了,告訴他們,“祖父突然回來的,大家都是猝不及防,他老人家回府後直接去了榮安堂,也不知和夫人說了什麼,之後便回他的書房去了,沒人敢去打擾。”
“那便到書房去。”羅紓淡淡道。
一行人到了晉江侯的書房前。晉江侯的書房名爲朝暉院,這裡院落甚大,沒有花,只種着參天大樹,幽靜深沉。
羅緓帶着她的兒女從對面走過來。
羅紓、羅緓見了對方,都沒有好臉色。
見羅紓、羅簡一行人已經快到朝暉院門口,羅緓賭氣快走幾步,和羅紓同時走到門前。
“我先來的,我先進去!”羅緓爭強好勝的說道。
“羅緓你太不像話了。”羅簡站出來斥責她,“大哥大姐都在,輪得着你先進去?還有沒有個尊卑上下了?”
羅緓梗着脖子,“大哥大姐也無非是平輩而已,分什麼尊卑上下?咱們都是父親的兒女,你們無非比我先出生幾年罷了,難道便比我高貴了不成?起來,誰先來的誰便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