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風崖頂端的那名少年,睜開眼睛,向下看去,透徹的雙眸中畫下了一座火光飄搖的城。
“那個男人,在神族最強的戰鬥力面前,竟然還隱藏着力量?”
少年縮緊瞳孔,沒有看向地面的那個大坑,而是望着空氣裡一片不知道什麼的地方。
他的聲音,顯然和他看起來很小的年齡不太匹配,有着一種高貴的金屬般沉重的色澤。
“阿川,那個就是在幾天前重創第一兇獸:天職*的乎爵督嗎?看起來,也很一般嘛~”
說這話的人,不!是說這話的動物,用臉上的第一張嘴冷哼一聲,然後看向身邊的少年。
“檮杌,不要僅憑外表去判斷一個人。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少年勾脣一笑,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
“主人,您別聽老頭的。他乎爵督怎麼能和主人相提並論!主人年紀雖小,但這本事可是大了去了。您說,是不是?”
說完,那隻動物不自然地咧開臉上的第二張嘴,對齊的兩排尖牙在雪光中閃出一顆鑽石般明亮的星。
“就屬你的話最多。”
臉上的第一張嘴,呵斥着下面的第二張嘴。
少年:“......”
這動物名叫檮杌,巨虎的身體,半人半獸的面孔,臉上有兩張嘴巴。
檮杌的頭,是九隻兇獸中最爲獨特的。
它的額頭上是一張從肉塊裡浮現出來的面如死灰的老者的臉。那老者,長白眉,鼻樑直挺,總是眯着眼睛假笑。老者的下巴,沒有鬍子,倒是長着兩隻野獸的黑色的鼻孔,那鼻孔下是一張長滿劍一般鋒銳的虎口。
檮杌的整張臉,像兩具面孔堆砌在一起似的,一人一獸,一上一下。
“阿川,有人來了。”
檮杌的第一張嘴,也就是屬於老者的嘴。他習慣叫那個少年阿川。而檮杌的第二張嘴,也就是屬於身體的虎口,習慣稱那個少年主人。
“主人,上面老頭說的沒錯,的確是有人來了。而且,....多半是不懷好意~”
“無礙。”
少年看着山下那座籠罩在一片落雪之中的古城,搖了搖頭。
“千森川大人,老夫來遲了。”
一道充滿笑聲的聲音,從背後的黑暗裡隨着腳步穿了過來。
“預料到了。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堂堂第四段神族神皇:飧瞿*,肯過來與我會面,已經是很給我面子了。”
“失禮了,失禮了。”
來到少年身後的那個人,彎下腰,作了一個揖。那人一身黑色玄衣,腰間束着一縷銀灰色的絲帶,光滑細膩的絲帶間繫着一個琥珀色的黃玉,看起來頗有身份。這人便是統率神族的皇。
“就作了個揖,神族老大也未免太不識大體了吧。”
檮杌頭上的老者,睜開眼睛,紅色的目光像劍一樣打量着那人。
“不得無禮。”
少年側過半角臉隅,瞪了檮杌一眼。
“哎,千森川大人,尊下靈獸,也是給老夫鬧着玩,不必介懷。”
飧瞿將腰壓得更低,整個人很有誠意。
“罷了。檮杌,你先退下去。我和飧瞿有事相商。”
“——諾。”
檮杌點頭,臉上的兩張嘴,異口同聲地說道。
檮杌轉過充滿野性的龐大獸軀,路過飧瞿的面前,昂首闊步地邁過地上那兩具不成人形,沒有一塊好肉的屍體。
這吃人的東西,果然是不好對付。
飧瞿斜眼看着從身邊經過的檮杌,臉上都是設防的表情。
“東西帶來了嗎?”
少年沒有轉身,依舊不慌不忙地看着山下。言語之中,充滿了同齡人不可能會有的坦然之氣。
“當然。”
飧瞿在地上繞了半圈,走到少年的旁邊,將一個錦盒遞了過去。
“大人,這就是您吩咐老夫尋找的六靈通寶玉石。遺憾的是,....”
飧瞿話說一半,臉上浮現出猶
豫之色。
“講。”
少年接過錦盒,並未打開。
“是。大人您也看到了,老夫的手下凌伯雲兩次攻城都沒有結果。第一次是受到了願天寂的阻礙,而這一次,又是一個乎爵督。所以,這藏在寒凜城的第二靈石:『孔雀十一』,至今仍未得手。”
“我眼未瞎,能看得到。....這件事,你不必自責。”
少年打開手裡的錦盒,五顆光芒璀璨的翡翠戒指,排成一列。分別是絳紅色,果綠色,鵝黃色,月白色,海藍色。
少年滿意地笑了一下,然後把盒子緩慢關上:“軒轅十四,孔雀十一,尾宿八,弧矢七,天樞六,南河三。這六枚能改變六道輪迴的翡翠戒指,如今已經湊齊了五枚,復興霸業之事,指日可待!”
少年停頓了一下,把臉上兇狠而凜然的表情收了回去,又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孔雀十一,在不在寒凜城,這也只是個小道消息。事到如今,神族兩次出兵,雖然沒有一次攻破寒凜城,但是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與累,我家主人也是看在眼裡的。”
“是是是!”
飧瞿接連點頭,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還有一件事,我要確認一下。”
少年將盒子放進胸口,轉過身來,眼中藏着混濁的東西看着飧瞿。
“大人請講。”
“呵呵~”少年邪魅一笑,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
“你很怕我嗎?”
“大人說的哪裡話。老夫忠心耿耿,對大人唯命是從,絕無半點虛假。”
飧瞿噗通一聲跪下,頭磕在地上。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拿去~”
說着,少年扔出去一個像藥瓶一樣的東西,丟到飧瞿的面前。
“這是緩解『忌神符咒』的丹藥,老規矩,吃完再領。”
少年又轉過身去,揹着胳膊,向山崖的邊沿邁近幾步。
“多謝大人!”
飧瞿滿臉驚喜地看着地上那個猶如拇指般大小的藥瓶,趕緊寶貝一樣地撿起。
“一個月前,你命令凌伯雲攻打寒凜城,雖然受到了願天寂的阻礙,沒有照我家主人的計劃得到孔雀十一。不過,....也有意外的收穫。”
“大人,....何出此言。”
飧瞿擡頭看着那個身高還不及自己一半的少年,想不明白。
“一個月前,你把乎爵督,暮晨雪,血見愁,暗寒兮四人關進塔內。這就是意外收穫!”
“哦,大人說的是這件事情呀~”
飧瞿反應過來,略有所思地點頭。
“我在山頂上注視了很久,乎爵督對戰凌伯雲,完全沒有認真的意思。看來,血兔之眼還是沒有完全吞噬他的意識。他體內隱藏的力量,還是沒有覺醒一丁點兒。.....我家主人,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利用將臣之魂害死暮晨雪,目的就是爲了讓乎爵督徹底變成一個只懂殺戮的惡魔。照道理,失去了暮晨雪,也移植了魔眼,他就應該被仇恨完全控制的。怎麼現在,我竟覺得,乎爵督這個人,還有一絲善良呢?”
少年微微蹙起眉頭,白皙的兩根手指鉗住自己的下巴。
“這.....,屬下也不清楚,可能是乎爵督又有希望了吧。”
“又有了希望?”少年冷哼一聲,側過臉隅看着跪在地上的飧瞿,他白皙而俊美的面孔上泛起不可能的神情。
“飧瞿,如果是你,小小年紀就被族人,身邊人,甚至是親人,排擠,冷落,甚至毆打。你會怎麼看待自己的處境與價值。除了哭泣,獨自一人癒合內心的痛,還能有什麼樣的辦法,纔可以說服自己努力地活下去。這樣的一個你,往後又是苟延殘喘,不敢見光地長大,最終在一片嘲笑聲之中離開家鄉,獨自一人闖蕩江湖。一個人經歷人世險惡,溫飽冷暖,沒有人在意,關心,照顧。好不容易在一個城,遇見了一個最愛的人。可沒過幾天,那個人,卻因爲自己的弱小而被強大的一方折磨至死。不僅如此,強大的一方,還對你移植了一雙由天下怨氣聚集而成的血兔之眼。你會不恨?你會不生氣?你會不想
殺盡天下人?你會不想把心裡的這份壓抑發泄給那些冷眼旁觀的嘲笑者?”
少年一邊說着,身體一邊做出完全不能理解的動作。
“這.....”
跪在地上的飧瞿,瞠目結舌。
這些經歷,就是乎爵督的一生嗎?
“算了,他恨不恨世界,又與我沒有多大的關係。反正血兔之眼已經長到了他的身上,被仇恨完全吞噬,這是早晚的事。”
少年剛纔還泛着同情的神色,一閃而逝。似乎剛纔的那個他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此刻,少年拂袖作罷,一臉的無所謂。
“哎,對了。差點忘了~”少年指着天,抿了抿薄脣。
“你往六元塔裡,只放進了大魔神:將臣和女魃的精魄,是吧?”
“是的。”飧瞿凝重地點點頭。
“這期間,有沒有別的精魄進去過?”
少年湊近了些許,目光鋒銳地看着飧瞿,他那張孩子的臉在風雪的吹拂下,瀰漫着一股你敢說謊,必死無疑的味道。
“回稟大人,老夫的手下凌伯雲曾利用徽元神進去過一次。不過,他只是探查一下情況,還有滿足...好奇心。”
飧瞿將兩隻震顫的瞳孔向上翻去,俯視着少年冰冷而精緻的面孔,心中有團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我再問一遍,你放進去的精魄,只有將臣和女魃兩隻嗎?”
少年加重了語氣,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但整體上仍舊分辨不出有絲毫的生氣。
“是的。屬下不敢做逾越之事!”
說完,飧瞿低下頭去,不敢看他,把頭磕在地上。
“嗯,我知道了。”
少年純澈的眼眸中忽然閃出兩道紅色的鋒利的發光麥芒,然後點了點頭。
“檮杌,過來吧,我們該走了。”
少年往後退了兩步,將肩上的落雪輕輕拂去,最後凝視了山下一眼。
“大人,您不再多看一會兒?”
“不用了。雖然,移植了魔眼的乎爵督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但計劃仍舊在順利地進行,甚至略微超過了我家主人的預期。”
說到這裡,少年從自己的胸口中掏出那個錦盒,然後又放了進去。
“真沒想到,少年時期,就被身邊人當做是禍星的乎爵督,依舊保持秉性,不被世間人心的黑暗面所玷污。然而,失去了一個暮晨雪,竟會變得這般讓人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像屍體一樣地活在這世上。....我們這樣玩弄他,是不是有點兒欺負人了,檮杌?”
少年邪魅一笑,對着走過來的檮杌幽然說道。
“沒有。”那巨獸搖搖頭,上面人嘴,下面虎口同時發出微微笑意:“我們摧毀他心愛之物,也只是想讓他明白,世界是屬於強者的。只有比任何人都要強,殺死那些對自己守護之物構成威脅的人,才能變得安然無恙。因爲這就是我們的世界,弱肉強食的世界。”
“呵呵~,你說的可真好。”少年拍拍檮杌的頭,臉上的表情是任何人都難以猜透的天真爛漫。
“恭送大人。”
跪在地上的飧瞿,在原地打轉,頭始終衝着那個少年。
看着少年騎着檮杌,消失在黑暗裡,飧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站了起來,打開手心,看着那個小小的藥瓶。
“忌神符咒,終有一天,我會擺脫你的控制!”
說完,飧瞿將藥瓶藏於袖中,然後拂去身上積下來的雪層。
“差點兒忘了,還有兩個人。....你們倆呀,白白犧牲了。”
飧瞿看了看旁邊的兩具屍體,然後找來一些石塊與鬆土,給魔族兩個士兵簡單做了個墳。
飧瞿拍拍手,震去皮膚上的泥垢,然後走向了黑風崖那塊在懸崖邊上凸起來的巨大石塊。
雪仍然在下,山下的那座城,依舊危機四伏。
“乎爵督....,往塔裡放入將臣和女魃精魄的人,無疑是我。但,安排你和冥河相遇的人,也是我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