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教諭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當日頭走到天空的最中央時,這才走了出來,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文試,取的是光明正大之意。
告誡所有的考生,天書院容不得舞弊之事。
一段冗長的致辭,方教諭指了指當中的六個條桌,道:“此次文試,只有一炷香的時間,試題已經在各位的桌上,沒有問題,便入座吧。”
幾人點頭致意,都沒有問題,隨後楚易第一個走向了條桌,因爲沒有遮掩,所以太陽底下,感覺很是熱烈。
當六人就坐後,禮成殿的廣場立即安靜一片,有書童上前點香,預示着計時開始。
杜東明和醜歡歡互相望了一眼,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之前醜歡歡是不相信楚易能夠奪得千年狀元的,但幾日前的武試,讓他開始相信了。
看到書童點香,幾人都迫不及待的打開試題,楚易到是不急不慢,他知道一炷香的時間,夠他寫一篇文章來了。
然而,打開試題時,楚易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其他幾人,發現他們的表情都是一樣,與其說是愣住了,還不如說是被嚇住了。
題目很簡單:論君臣之道。
天書院的考題,不可謂不大膽,皇帝與臣子相處之道,哪裡是能夠隨便議論的?這要是當皇帝的是個明君還好,無論怎麼寫,只要不是指着皇帝鼻子罵,肯定不會有事。
可偏偏當今天子,並非什麼明君,偌大的唐國,自他當朝以來,被整的烏煙瘴氣,內憂外患,傻子都知道他是昏君。
這樣一個昏君,你能跟他論君臣之道?答案是否定的,當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君不見御史臺,多少言官被砍了腦袋,滿門抄斬比比皆是。
天書院出這麼一個題目,這不是把考生往死裡逼嗎?
“這要是一篇文章,全是溜鬚拍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迂腐之言,恐怕立即就會被出題的教諭刷掉,可若是大膽破題,被取爲第一,最後肯定會傳到皇帝耳邊,到時候還不得被殺頭?”楚易看着幾人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他們此刻矛盾的心情。
再看向之前那十二位教諭,發現他們都眯着笑容打量着他們,顯然早就預謀好了,估計此刻心底就在想,你不破題,就等着被刷吧,還千年狀元?吃屎去吧。
楚易正沉思時,劉峰跟肖科這兩位仙門弟子,卻有了答案,顯然他們並不準備冒犯大明宮裡的那位皇帝,已經有了主題。
很快,剩下的兩個考生,也有了主意,臉上變得輕鬆了起來,最後只剩下蔣浩年和楚易兩人,還在掙扎。
見到有四人動筆,杜東明奇怪道:“這傢伙不會臨場慫了吧?怎麼還不下筆啊。”
“這考題,肯定有問題,現在已經開始了,趕緊找人去探探考題,看看到底出了什麼。”醜歡歡猜測道。
片刻後,一名小廝匆忙跑來,遞給了醜歡歡一張紙條,他打開一看,直接傻眼了,杜東明搶過去,一邊打開,一邊說道:“什麼考題,把你嚇成這……”
杜東明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個娘咧,這考題出的,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且還是在當世出,不是爲難人嗎?”
醜歡歡也是一臉無奈,道:“恐怕就是你爹,也不敢跟那位論這事吧。”
“前天朝堂上,天子臨朝,我爹只是走了個程序,什麼都沒說,可想他有多謹慎,這試題估計要讓他看到了,非得罵娘不可。”杜東明沒好氣道。
“所以,這次肯定沒有千年狀元了。”醜歡歡沒心情看下去了。
“那不一定,楚易這二愣子,說不定吃了熊心豹子膽呢!”杜東明想到之前楚易跟他說的那些話,“別忘了,這傢伙可是個海外遺民,從小不受天命,哪裡有什麼敬畏啊!”
“他不會蠢到真的去寫聖上的不是吧。”醜歡歡着急了,“這幫該死的老東西,盡他孃的坑人了。”
不止是醜歡歡和杜東明,此時周圍也是議論紛紛,若不是文試要求安靜,恐怕早就炸鍋了,顯然他們也看到了試題。
既然已經開考,又是在這種大庭廣衆之下,自然不可能有舞弊的行爲,題目放出來,也不出奇了。
原本目睹一位千年狀元出世的看客們都失望了,傻子都知道這題目,就不是給人出的,當今聖上可不是明君,你敢說他一句不是試試?
“嘿嘿,千年狀元,我看你這回拿什麼做這千年狀元!”人羣中,西涼正雄冷笑着把手中的紙條丟到了一旁。
過了不久,蔣浩年似乎也有了決定,看了遠處的楚易一眼,眼中露出了無奈,身爲軍方驕子,他原本就沒打算奪這所謂的千年狀元,他要的只是武試的第一而已。
見到蔣浩年眼中那一縷無奈,楚易明白了他的主題,他低着頭,目光無神的研着墨,心底卻在思索:“我現在若是寫一篇讚揚皇帝的文章,肯定能夠過關,雖然奪不得千年狀元,至少也能夠奪得此次舉試第一,面見那狗皇帝還是有機會的,可是……”
楚易心底憋不住的火氣,“殺了我全家,我卻還要讚揚你,這是什麼狗屁道理,老子今天要真寫一句讚揚你的話,我就去吃屎!”
說完,楚易立即有了決定,拿起毛筆,寫道:“君臣之道,恩義爲報……”
剛下筆,楚易便感覺心中無限開闊,似乎不是在太陽暴曬的考場上,而是在那廟堂之高的大明宮殿宇中,面對的是那位殺他全家的皇帝。
楚易寫道:“大漢太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謂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項,可謂無禮矣,故其臣皆嗜利無恥者。以是進取可也,至於守成則殆矣。大漢高帝晚節不用良臣,其禍豈可勝言哉?逆後之世,臣子背約,而王諸逆後,幾危皇室,以廉恥不足故也……”
寫到最後,楚易肆意抒發着心中的感慨,彷彿進入了各個盛世朝代,不知不覺,他的身上,竟然生出了一股奇異的氣息。
與此同時,天書境中的五人,也在觀摩者這舉試最後的一場文試,他們早早的就知道了試題,因爲這試題根本就不是教諭出的,而是他們出的。
見到楚易和其它幾個考生,都陷入了爲難之色,拿着酒葫蘆的中年人笑了:“看他那副委屈求全的樣子,明顯是不敢對大明宮那昏君有半點不敬,咱們根本沒必要看下去,他肯定成不了千年狀元。”
“可是,我們出題是爲了讓他落榜咯,這樣他即便不敢對昏君不敬,也不會因此而落榜咯。”胖子擔憂道。
“是啊,第一還是他的啊,除非他的文章真的差到無法觀看的地步。否則隨便寫一篇,以那些教諭對他的好感,也足以拿到第一了。”玉簫青年說道。
“簡單,等會直接撕了他的試卷,自然就會落榜。”冷凝裳很直接。
“我覺得,即便你不撕他的試卷,他也不可能寫出好文章來,天書境時,這傢伙便是一副委曲求全的嘴臉,你期待他在這種情況下去寫文章罵那昏君,他腦子被驢踢了纔會去幹這種事情呢。”柺杖男子嘀咕道。
話音剛落,突然考場中央,一股銳氣沖天而起,不錯,就是銳氣,鋒芒必露的銳氣,如同寶劍開封一般的銳氣。
他們看了過去,卻發現這股銳氣所在,竟然就是他們看不上的楚易。
感受到這股鋒芒必露的銳氣,別說是在場的看客,天書院的弟子,還有教習們無不例外的發出了驚歎之聲。
“這個白癡,不會真的寫文章罵皇帝吧?”醜歡歡呆住了。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杜東明,只見杜東明一臉失神的點了點頭,說:“是的,他真的會!”
其實杜東明心底忐忑不以,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楚易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你確定你查過他的家底?身世完全清白,祖輩沒有造反的前科?”醜歡歡問道。
“沒有。”杜東明搖了搖頭,在這件事上,他到很放心,說道,“我不查,也有人查了,這幾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顯然他的身世並沒有問題。”
“萬一沒有人查到呢?”醜歡歡問道。
“長安的都沒人查到,世上還有誰查得到?”杜東明反問,卻激動的看着楚易,又有些擔憂,不知道楚易到底寫的什麼文章。
正當衆人吃驚時,楚易身上的銳氣突然一變,變得不再那麼鋒芒必露,然而這不那麼鋒芒必露的銳氣,卻像是一把劍,樹立在所有人面前,透着一股沉重的壓力。
這時,楚易終於寫到了最後:“是以,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路人;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最後一筆落下,這把劍上沉重,突然輻射向四周,那一刻,無論是教諭,還是教習,又或者弟子,都感覺心底壓着一座山,沉甸甸的,讓人沒法呼吸。
“這氣勢,竟然沉重如山,這文字難道也如山一般沉重?”方教諭起身看着楚易,有些激動,有些期待。
暗處觀察者楚易的五個天書境強者,也是一頭霧水,看着楚易,一臉懵狀。
至於,跟楚易一同的考生,更是被這股壓力所懾,全都斷了思路,渾身發毛的看着他。
“我交卷!”楚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拿起卷子,走向衆教諭。